饭后,逛街。
买寥湛想喝的饮料。
坐在饮料店里,薄隐打开书本,开始学习。
寥湛试图瞥几眼他的书本。
还是一看书就头大……
寥湛专心地往饮料里洒雷青叶和碎盐屑。
又在隔间玻璃上照镜子。
观察自己的发型。
欣赏霜花吊坠在毛衣上旋转的样子。
她好像忽然理解罗绮了。
以前她和寥湛去探望罗绮的时候,罗绮也是像这样,左顾右盼,孤芳自赏。
其实,不是左顾右盼也不是孤芳自赏。
是实在受不了沉闷的氛围,又不得不履行陪伴的责任。
在这时,只能看看闪光的店面装潢、优雅的人群乃至自己身上的首饰、发型,以此给这份沉闷增添颜色与生机。
到时间了。
薄隐该去培训班上课的时间。
薄隐将书本放进手提袋,几口喝掉那杯挤了柠檬汁的苍露果气泡水,站起身。
“晚上见。”
他语气匆忙,但还算温柔,
“如果我回来太晚了,就明天见。”
“注意安全。”
寥湛尽可能温柔、欢快地对他说。
薄隐走了。
寥湛松掉微笑和优雅的坐姿。
大手大脚地往椅子上一摊。
轻轻摘掉项链,放回口袋里。
不知道为什么。
根本没人逼迫她可爱、迷人、漂亮。
她现在却觉得解脱。
以及,愤怒。
但不知道是在为什么事情而愤怒。
又是为谁愤怒。
或许,这怒气完全是冲着她自己来的。
她收拾好东西,擦掉唇釉,又去买了瓶气泡水。
纯净水口味的。
没有香料,没有色素。
她百无聊赖地摇摇晃晃地往回走。
就和身上穿着的不是优雅的纱裙和白羽绒一样。
快到家时那瓶气泡水还没喝完。
她就站在大路边的水瓶回收桶边仰着头大口喝。
一个穿着棕色短夹克的小伙子从她身边匆忙走过。
又猛地转回头,惊愕地盯着她看。
她晃了晃瓶子,“是汽水。不是酗酒。”
小伙子没说话。
扭头走远了。
寥湛把瓶子扔进回收桶。
回到家里,拧开蓝铃花罩的台灯。
换衣服。
先举哑铃,再揍沙袋。
汗水流下。
拳头在拳套里发热。
心情似乎好多了。
然后,玩会手账吧……
油墨森林,贴纸山脉,纸纹路灯,用笔尖画出来的星光。
玩久了也会腻。
腻烦了,仍会一发不可收拾地回想往事。
尤其是,往日里的那些梦想,那个奋发向上的自己……
不得已,寥湛只能翻出书本。
还是那样。
一看大排大排密密麻麻的字就觉得厌恶。
不过,如果静下心来,把水的流变说明当成诗行而不是当成工具书看。
似乎还挺有意思的。
很美丽。
不论是从前拿着网兜和玻璃板从雨里接种籽接云流的过程。
还是现在从十几个滴管里取药水分给室内森林的过程。
寥湛从桌边起身,拉开窗帘,眺望远景。
连绵的路灯向远处蔓延。
星空静默在尘世之上。
云团在尘世之上来来往往。
匆忙赶路。
去往不知道的方向。
寥湛舒展肩颈。
梳头发。
虽然不情愿。
但是似乎还是读了很久的书。
屋门外,是房门打开的声音。
薄隐回来了。
寥湛感到自己现在是个全新的、好心情且充满力量人。
而不是约会结束时那个烦躁又失落的家伙。
所以,寥湛兴高采烈地打开屋门迎接他。
薄隐表情凝重。
看见寥湛时抬了抬眼,算作打个招呼。
随后,就开始换鞋。
他垮着包,似乎还冻僵了,手哆哆嗦嗦的,解不开鞋带。
寥湛走上前,接过手提袋。
“怎么啦,心情不好吗?”
寥湛像以前的松砂一样温柔爽朗地发问。
“是。”
薄隐终于解开鞋带。
“培训班讲得太快?”
寥湛自以为通情达理地猜测着,
“还是老师不够专业?”
“讲得太慢了。”
薄隐换好拖鞋,倚着鞋架摘下眼镜,梳理头顶的卷发。
“老师确实不专业。不过,最烦的是,路上下雪了。缆车中途还停转了。”
“太糟糕了。”
寥湛满怀同情,触摸薄隐的脸。
脸颊很冷。
头发是湿的。
“你没冻坏吧?你看你外套都被淋湿了。我帮你洗一洗。”
薄隐脱下外衣。
寥湛走向洗衣房。
薄隐在餐桌边坐下,
“更糟糕的是,缆车停转耽误了我好长时间。好烦,本来我今晚打算早睡觉的。这下又要睡不着了。”
“没事,不是有处方安眠药吗?”
寥湛站在奶酪色的灯光下,往水旋涡里放脏衣服,倒洗衣精油和香皂液。
“吃了会发胖。”
水旋涡发动,水生汩汩,薄隐的声音听上去既隐约又遥远,
“我已经胖得不能看了。”
寥湛又回到客厅,拿靴子来准备刷。
薄隐愣住,站起身,跟着寥湛走进洗衣房。
气恼、沮丧地看着水旋涡。
“你怎么直接把它整个都洗了啊?那我明天穿什么?”
寥湛手一抖。
安慰他到现在,她其实已经很厌烦了。
真想把一整瓶的香皂液都灌在他喉咙里。
“穿鼠尾草色的那件短外套,不好吗?”
寥湛耐心地轻声细语。
“我现在太胖了,短外套遮不住腿,显得我很胖!”
薄隐在灯光下转过身,垂头,卷发的阴影清秀地落在后脖颈上。
简直是无可救药的漂亮。
也无可救药的讨人厌。
寥湛走到他背后,一只手贴在他背上。
“你一点都不胖呀。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又高又漂亮。看上去又英俊又干练。”
“真的胖了。”
薄隐似乎听上去快哭了。
“下颌线都看不出来了。”
这更是无稽之谈。
“哪有,明明还是那么清晰漂亮。”
话虽这样说,寥湛现在很想把他的脖子拧下来。
“就是有!”
薄隐反倒急了,
“好烦,跟你说话总是说不到点子上!你没有别的话跟我说吗?翻来覆去都是些车轱辘话!”
他冲进房间,重重地关上门。
寥湛震惊地站在原地盯着房门。
震惊,且暴怒。
暴怒于自己居然被这样对待了。
被伴侣。
谈恋爱,不就是为了被人欣赏、被人称赞的吗?
顺便,给自己的付出欲和照顾欲一个去处。
可她现在居然被这样对待了。
无视她的付出,视之为理所应当,还对她态度恶劣。
她又在门边站了一会儿。
在友好地上前敲门和粗暴地把门踹开之间做选择。
——要不就算了。
她登山、举铁、揍沙袋、保持心情愉悦、一日三餐有滋有味。
薄隐埋头工作、读书、抑郁。茶饭不思。
她怕自己万一忍不住动了手。
把薄隐整个打爆。
再说,薄隐浪费了工作和读书的宝贵时间听了没什么意义的培训班。
途中又被雪淋了。还在停转的缆车上吹了好久的冷风。
所以心情不好。
没有必要跟一个这样遭遇的人计较……
但还是好烦啊……
先前的自己,原来是这么讨人嫌吗?
她已经给薄隐提供一日三餐了。
薄隐不用费什么心思,就能吃到很健康也很美味的三顿饭,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的牢骚可发?
寥湛回屋,拉开窗帘,把台灯调到最亮。
本想再玩会儿手账缓解缓解心情。
但玩不下去。
似乎,不论是将自己酿在浴缸、花膏石和熏香精油的时候,还是让贴画、简笔画和手账本占满整个视线的时候,都有一双冷眼在有内往外看,都有一个声音在喊她:
这不是你要的。
这太轻浮了。
这太短暂了。
心情平静的时候,尚可不理会这双眼睛和这个声音。
遇到挫折或折辱的时候。
尤其是像现在这种时候。
她很难再次哄自己开心。
哪里出了问题呢?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为什么她像渚光说的一样认真考虑一日三餐,像松砂说的一样好好照顾自己,也依然会有无法自愈的痛苦?
这个晚上到底该怎样度过?
和松砂分手之后,她决定不让自己再以悲伤、茫然的面目度过任何一个晚上。
以及,任何一段时光。
寥湛忍不住回想刚认识薄隐的那段日子。
他外形漂亮,语声清澈动听,字句简短,像冰一样美丽缄默。
她孤单,又决心多给自己找点乐子。
于是,追求他,带他出去吃饭,陪他聊天。
然后失去兴趣。
恰好,刚对薄隐失去兴趣,就迷上了手账和户外徒步。
然后,他就提出了交往申请。
而她不介意自己的生活多一份快乐。
就答应了他。
于是,就搬到一起住,给他做饭吃。
虽然自己很想到处玩,但总是要回来陪他,听他发牢骚。
那么,错到底在谁……?
或许在她自己?
她不该追求薄隐的。
既然薄隐外形漂亮却在这个岁数还单身,那么很有可能是有个不好相处的个性。
她本该对此有所判断的。
既然刚见面的时候就知道他是个气质冷清的人,那么就不该期待他善于接受和回馈别人的情感。
既然是贪图美色而追求他,那么就该一顿饭一杯水地好好照顾他,不能中途厌烦了就把他扔了。
所以,即使现在相处不顺利,也应该坚持下去……
是的,寥湛应该坚持下去。
寥湛痛苦地得出了这个结论。
明天该去给悠泊汇款了。
太好了,又可以去山巅邮局住一晚上了。
希望,等回来时,心情就自动变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