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上方呼啸的风声打着旋落入谷底,将祢春凉透的心封死。
霍邈在的地方摸着尚有余温。
可人却没了。
去哪了?
祢春直起身,身边的起芸花见状慢腾腾地收回去,叶片包裹花瓣,花身缩小至寻常灵植模样。
大脑似被火炉炙烤,太阳穴内有东西叫嚣着冲破,皲裂的手指来回摸霍邈躺过的地方,指腹被暗红粗粝的地面磨蹭,不一会儿洇出血点子。
她挥手一把烦躁地甩出去,在原地又愣了一会儿,四周安静到仿佛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人,祢春站起身,绕着谷底快走了一圈也没看到半个人影。
最后,她蹲在原来待着的地方,又不遗余力检查了一圈,终于在一块巨石凹陷的槽上摸出一个霍家专属信物,特制莹蓝羽毛。
霍邈给她看过这东西。
霍家从不会将本家有关的执念分歧,人员调动,专属物品让外人知晓,所以在还未知她们二人的关系下,依然留给了她这片莹蓝羽毛,说明霍家从里到外大到镇门长老小到奴仆佣人都很看重她……霍邈估计没少在自家人面前叨叨她。
好的坏的,但凡能从霍邈口中讲出,那就必定代表在她这里很特殊,霍家人没哪个不打心底仰慕她尊重她的,祢春长期频繁被她翻来覆去地讲,大部分事还是略显亲密的繁琐小事,霍家人必定会将专属信物留给她以敬态度。
所以……这只羽毛算霍家人在少主昏迷期间单方面地对她告别。
祢春舌尖擦过上颚,口腔溢出一股甜腥味,看羽毛形状直至视线模糊才转开头。
还是不信她啊……她苦笑一下,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僵硬地别了一下头,眼神放远,隔着寂寥的山石土壁朝修仙界某一个方向望去。
终于将妖界边界线设好屏障的修士们汇聚成群,各自跟随在自宫长老屁股后头。
叶枉硫早早被妖界这大动静吸引过来,和众多修士一起视察情况。
金色光束自出现不过泡杯茶的功夫就消失,让众人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人能办到的,即便是祢春,也有点太夸张了。
而且事情怪得很,打妖神把妖界搅得翻天覆地,怎么一点痕迹都没落下?这就不像祢春,如果是祢春,那恨不得所到之处都打上关乎自己的标记。
众人察觉不到一点属于祢春浑厚的灵力,在想难不成她又突破了一层境界?至高无上到在场的人没资格配与她的灵力共享一片土地?
有人笑笑:“可能就是她学会收敛了吧。”
摸出真相的叶枉硫和他身后一众子弟僵着脸色,有人悠悠道:“再怎么收敛,身份不还是败露了?”
人群低着头,根本辩不清是谁说的,这语气略带嘲讽,仔细听竟是色厉内荏,一点气势没有,反而像是因为恐惧害怕造成的下意识防御行为。
腔调哆哆嗦嗦,快结尾时差点劈叉,得亏叶枉硫一个冷淡的眼神过来将其压制住,才没出洋相。
既然这修士都明着这么说了,便有人顺着问:“败露什么身份?”
那人脖子往衣领里缩了缩,想到自家门主不久前敲定的事实,震荡的脾脏在体内翻江倒海滚了一圈还没落到实地。
“说啊,吊着人有意思?”有脾气急的听不得那人话说一半就停下。
在修士们快炸锅时,终还是叶枉硫出了面,他伸出指腹擦过长出青茬的下巴。不开玩笑,这胡茬是他在推测出祢春为魔修时被打击刺激地忽然冒出来的,论谁知道这个事情,估计反应都要比他还大。
“诸位觉得奇怪吗。金束现身,须臾内祢春就不留痕迹将妖神捉拿,再加上我等还在村镇上找出了一个灵力浑厚的封印阵,想想初时那一闪而过磅礴煞人的魔气,这封印阵很难猜不到封的是什么。”
“是怪,但这未免有点太牵强,你们知道的,魔界那群疯子很鄙夷我们修仙界的能人异士,在祢春的主场故意使坏几率很大。”
叶枉硫手指一动,就从三两聚集的修士中找出说话这人。
程家人?若白京大道流传的小道消息属真,那祢春是搭救过他们家少主的。
叶枉硫收回目光,掸了掸衣角的灰,又道:“可这封印阵是霍邈布下的,祢春若用魔修的手段,霍邈当然没理由不帮她。”
此言一出,哗然一片。
“你想说祢春是魔修就直接说,拐着弯算什么?算你心虚!?”反驳的声音几乎刹那就起,转瞬淹没叶枉硫带起的猜忌。
但在场的人倒不真是为祢春考虑,而是后怕。若她这般的人成为魔界的人,无心还好,一旦有心反过头来对抗修仙界,大家要损失多少根本想都不敢想。
众仙门偷偷背着祢春签订的协议内有三五条内容,大致就是讲不遗余力也要牵制祢春,她和其他强悍的修士不同,她不太稳定,并不归属任一世家,且太随心所欲,鬼点子也甚多,今天可以在寒极宫待着,明日就敢跑了在外逍遥闯荡,
太过天才少见非但没有一提再提修仙界的气势,反而让部分疑心太重的人惶惶不安。
有人试探过祢春的口风,得知她对魔界并无太大恶意,这就直接导致仙门联合签订协议,只要守约一天就要以自身作藤蔓束缚她。
这事寒极宫并不得知。
“我们想她是魔修吗?我们也想真的只是想错了,在撒谎,可她就是魔修!是她用魔气搅乱妖界,是霍邈布阵将其死死压制才没让你们这些灵力低微的修士感受到,就这么简单一个事,不信你们问你们自家长老!”叶枉硫身后的小修士实在忍不住,放开嗓子喊了一通。
修士们急不可耐地朝长老们望去,熙熙攘攘叽叽喳喳一片,在看见自家德高望重的老前辈脸上复杂凝重的神情后,心彻底凉了。
“目前可以这么怀疑,但不能板上钉钉直接指认,仙门背着祢春、霍家、寒极宫签订协议,免不了其中有人用心险恶歹毒,会背叛协议出手引祸。”
协议上最重要两条。其一是万不可泄露,其二就是不可歪曲协议内容故意迫害祢春。
这么说,放到众人耳朵里其实和直接敲死没什么区别。
“先捉回去,如果她和魔界确实有牵扯,就废其筋骨逐出修仙界,但如果只是一场意外,你们在场所有人都得挨个负荆请罪。”有修士气得脸红脖子粗,板着张严肃方正的脸道。
叶枉硫看他一眼,心想,可惜没有第二种可能。
“各位稍安勿躁。”他望天一眼,抬手对着封印阵注入灵力。
众人只见他不要命似地将关窍口的灵力一股脑全对着封印阵一角打入,脸上有些匪夷所思。
“这种阵,霍邈布得很好,但她许是太着急了,没有从里到外好好检查一遍,漏了缺口给了外人可趁之机。但也正常,在那种情况下再坚若磐石之人都会松动。”叶枉硫眼中流露出晦暗不明的情绪,像在惋惜什么:“但霍邈做事一般而言怎会出现纰漏?所以她慌乱过头的举动恰恰为我的猜测添加了实证。”
这种封印阵叶枉硫专门研究过,早在刚来时就察觉到了,惊疑之下立马派门中修士去尝试撬动几个阵眼,没想到真在一个需要层层封锁的边角挖出一块可瓦解的空隙,按理说那点空隙没人能拿它怎样。
但他是北方最大的修仙世家一家之主,所以他能办到。
霍邈再过一段时间就会正式成为霍家家主,进行彻底的封门闭关提升灵力纯质,若等到那个时候的她来下阵,就算是他叶枉硫也无力回天。
随着叶枉硫的行动,封印阵尽数损毁,被压制许久的魔气浩瀚荡出,顷刻就扑倒了大片修士。
这下所有横在众人脑中那根紧绷的弦都在被魔气侵蚀筋骨时“噔”地断掉了。
长老们扫开魔气,因为这魔气被封印过,再二次清理,就好处理了许多。
被魔气污染时叶枉硫踉跄着后退几步,恍神间想,可真是一点组织性都没有,和魔界那些大魔修散出的一点边也沾不到,细细体会竟惊觉其混乱痛苦,那一刹那,他浑浑噩噩觉得自己短暂共情了祢春……被魔气封锁折磨却要迫不得已接受并承认。
真是她自愿成为魔修吗?这么横冲直撞……不像魔气不像仙气却又不是纯正的修仙界灵力。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便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胸中汇起的情绪终于可以发泄,忮忌不满如蛊虫控制着他,叫他不能理性清明。
这般魔气,光是和它碰一碰就差点让他站不稳,而祢春那个年轻人竟然能尽数收拢,还能为其所用,鸿沟一般的差距,让他白色的眼球暴起无数血丝,目眦欲裂咬着牙才将喉管中的浊气咽到肚里。
无数计划显现在脑海中,先前无法理解为何众仙门要联合制定条约不惜制成古卷去牵制祢春的心现在备受打击,彻底共情。
他整个人如古老掉漆的钟被重重鸣响,苟延残喘,一字一句道:“圣素手身体抱恙正在闭关潜修,祢春是潜藏的不容小觑的魔修,先不说上报此事后专职飞升的仙愿不愿意破格收她,光条件就只有霍邈一人满足。”
被吸附在根骨上的魔气骚扰得片刻不宁的众人听他发话,皆是恨得牙痒痒,个个打碎了牙努力往肚子里咽的憎恶神态。
祢春的魔气太邪门,眨眼间的功夫就蚕食掉众人太多灵力,内里骤然空虚让人贫乏难耐。
通体又寒又慌。
不知哪个世家的老掌门捋着白花花的胡子,哆哆嗦嗦伸出手,指了指修仙界四宫联合锻造的大牢的方向:“如此骇人刁悍,想必蛰伏已久,如果真让她这么飞升成仙实乃修仙界的污点,谁想想不膈应?……呵,就算天界点名要她,也要断了她的后路,让她领罚滚进牢狱老实待着哪都不许去!”
附和声一片,传信报备的趁着这会功夫飞向各地,鸟兽妖灵洋洋洒洒将天空织成黑压压的绸布,几欲让人喘不过气。
由叶枉硫带头,就必然不会只一小派,北面浩浩荡荡所有世家不分真假瞬间站队,给人一种他们期盼了许久祢春终于从神坛掉落的错觉。
还在观望的大小世家对于此事更多的只是感慨和唏嘘,愤怒倒是在胸腔占小部分。
毕竟下一个祢春要想再出现不知何年何月了。
修仙界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