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几乎是同时出现在写着温室二字的门匾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尴尬的气氛陡生。
“做什么去了?没有不听我话乱往我那蹿吧。你这个人口无遮拦还很浪,某个点触到我的逆鳞对于咱们来说就是家常便饭,别闹别扭了我来找你了。”她一边逗着霍邈一边往霍邈屋里走。
结果一只脚还没踏进房门,一只修长洁白的手就攥住了她的胳膊。
祢春一顿,低头看向这只手。
苍白的皮肤表面透着青色的小细血管,修长有劲儿,骨节分明,偶几处有小茧,但并不突出,都被霍邈这死强迫症给刻意隐下了。
具备美观和力气,扇起巴掌来肯定很带劲儿。
霍邈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从这人蔫坏的嘴角就能略知一二。
祢春刚想把自己的感悟分享给她,就见那只手收了收力气。
突如其来的痛意顺着大臂一路滋生扎根至后背,大片的麻意提醒着身为魔修的她和霍邈但凡干点什么都像在对峙。
霍邈的灵力第一次如此强势地往她身上招呼,让祢春颤着呼出口气,才把险些就要发出闷哼的嘴给死死闭上了。
她一阵天旋地转,抬起头来时面对霍邈,眼里是泛着冷光的阴郁。
没来由的戾气使她遵循魔修的本能伤害霍邈,她已经许久没有过那种发自内心的愤怒,这点情绪充斥在脑框逐渐放大并充血爆炸,让每个器官都开始质变。
咚咚作响的心脏每跳一下都重重落在祢春耳旁,混合着耳鸣声竭力将她本就虚弱的理智驱向崩坏。
额头粘腻的冷汗顺着脸颊滴落,祢春无意识闭眼了许久,再次睁开眼找准霍邈开开合合说个不停的嘴,企图看懂对方在说什么。
但没用,祢春被拉着自己一直不放的手牵扯起更多的怒意,当下只有一个念头,就让是面前的人离自己远点。
她眉头一拧,用尽了最后一点耐心,扬起胳膊就要挥退面前人,突然鼻子和什么碰上了。
微凉,如一盆冷水浇灭了她所有难以忍耐的躁动。
祢春全身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战栗到直挺的身板要往前倾。
她抬头,近距离看见了霍邈的脸。
霍邈倾身,鼻尖贴住她的,像是吸走了她所有的不稳定,祢春彻底心静了。
心静后,滔天的无措和歉疚涌上来,酸的她胸腔疼。
差点伤了霍邈。
祢春清醒后再去回想属于霍邈的那股灵力,觉得那再寻常不过,不过是俩人吵架时互相碰撞的情趣罢了。
但在刚才,是实打实激怒了祢春。
霍邈和她相贴了许久,她的个子要稍微比祢春高一些,俯着身,时间久了颈部会很酸。
一直等到祢春彻底平静,她才分开了一点距离。
然后撩起眼皮,就见祢春梗着脖子,红着脸,咬牙切齿对她道:“我难受,我也没办法,你要生气就骂我吧,赶我走也行,我不是故意的。”
她说完,偷摸瞥了眼霍邈,泛着雾气的眸子和她对视上像被烫了一样火速移开。
她恨铁不成钢地把牙咬的咯吱咯吱响,见这死动静,霍邈哭笑不得。
她不能多说什么,不然死要面子、硬爱强撑的祢春真敢杀了她。
指腹上的血迹干了,发散出淡淡的血腥味,让霍邈想起雕花镂窗边阴郁的祢春,面色又笼上一层凝重。
祢春抓住她肩膀,带着人往屋里走。
来到那张两人鼓捣坏好几次的桌子前,祢春一掀衣摆,潇洒地坐下,开门见山道:“数十个时辰后,我就要去弄妖神了。”
她品了品霍邈专属杯子里那无滋无味的茶叶,轻呸了一声,表示难喝。
“届时东西到手,遑论失忆症,就算是体质彻底扭转为魔修应该也能帮我掰回来。”
霍邈深深看着她:“如果敢打百分百的肯定,就不会加应该二字。”
祢春倒是没想到她能想到这一层,被茶水呛了一口,连连咳嗽:“人话就不能说太绝你知道吗。”
霍邈把自己心爱的茶叶倒掉,动动手指给祢春换上梨汁:“让我也参与。”
梨汁鲜美可口,祢春不过多时就喝完了好几杯,觉得不过瘾又开始使唤霍邈给自己干这干那。
霍邈什么都做,她使唤到最后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靠上椅背,示意她不用再服侍自己,眼睛往外一眺,盯着温室外的梨花园安静的观赏起来。
霍邈抬头瞥她一眼,不知名的心思在眼中滚了两圈,又浅浅放下。
变样了。
祢春这副模样潇洒得意,举手投足每个细节霍邈都能一一对上记忆中的种种,但就是有哪里不一样。
她的气质发生了变化,潇洒得意中不再是浓重的江湖气,而是泛起了冷冽的大雾。
雾气四下波动,遮掩住了山体原本的巍峨,将它隐去了真实的模样。
这种感受愈来愈深,让人不能再自欺欺人。
以为回到了寒极宫,回到了家就变得和以前一样无事发生不是选择忽视祢春变成魔修的理由。
霍邈握紧玉盏,指节泛白,掐到杯子都冒出了细纹。
但是抬起头,她还是那副淡然闲适的样子。
眉眼间没什么波澜,看什么都有种凉凉的傲然,但喜欢两面派热衷演戏,完美装给外人一个温润如玉的形象,只要和她近距离接触,就知道她那被高门势力和自身实力铸就的手腕有多强硬。
似钢似铁,似水似月,矛盾复杂,但呈给祢春的,永远都是她最好的。
她将视线滑过祢春黑色的衣袍与埋入领口那一小截锁骨,再到她撑在膝上的不羁的胳膊,最后撞上对方深沉如水的黑眸。
是那些看不见的丝丝缕缕的魔气改变了祢春。
祢春但笑不语,嘴角的幅度微不可查。
太强的长相配上魔气,导致她看谁都在挑衅。
明明没有上扬眉眼,但还是张狂,没有坐姿不雅,但还是邪里邪气,比那些魔界中的魔修高出不知几个层次。
那些魔修放任自己,所以会显蛮横,但祢春巧妙地压着,慢慢从内往外一点点变化,细致到连她自己都未发觉。
霍邈脑中想了很多,最后定格在一本书上。
这几日她读了一本秘籍,杜撰书本的人详细记载自己身为普通人类的爱人被妖咬伤异化后翻天覆地的表现。
她看了一眼祢春,只一秒就否定了翻天覆地这个评价。
魔气只是帮她放大了她情绪里的某几面,让她外观更强大漠然,实际上,祢春还是会像猫科动物一样随时随地炸毛,不遗余力地气人,或者费劲脑筋怎么反咬她一口,根本哪里就没变。
祢春眨了眨眼睛:“我打妖神,你不许跟着。”
霍邈看她一眼,未发言。
祢春闭上眼睛。
这该死的她竟然看懂了霍邈的微表情。
她那意思就是,自己说的话屁用没有。
“你不用后悔为何要告诉我,以你的性格,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你要去干什么。”
祢春胡乱地点点头,也不说话,躺尸一般瘫在椅子里。
“你这小身板还没进妖界呢就死翘翘了。”她道。
“小心我立马揭发你。”霍邈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狞笑着说。
祢春假装自己怕了,换了个位置直接坐霍邈身边,见霍邈臭不要脸地拍了拍腿,她一巴掌劈上去,直劈得霍邈额头青筋蹦起才满意地撤手。
谁料下一秒,霍邈直接把她薅自己怀里。
祢春倒不是特别反感这姿势,直接顺着就坐过去了。
她撑起手肘搭在霍邈肩膀上,扶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看她。
“你这样子会让我以为你在告别。”霍邈意味不明地说。
“没有,就纯爱看。”祢春动动嘴皮子。
她坐了没一会儿就不舒服了,想起身结果被按的死死的。
霍邈固定住她的腿,给足她平衡感,让她的后腰卡住桌子,没让她倒下去。
祢春的手腕被攥住,感觉自己走在独木桥上。
幸亏脚还能沾地,不然太羞耻了,她早就对着霍邈一拳揍上去了。
以她们的体格和力度,这么闹下去桌子根本承担不起这重量,果然当着她们的面哐当塌了。
祢春往后瞥了一眼,再瞅一眼自己的姿势,莫名心虚。
这桌子像被她们给玩塌了。
两人默然片刻,老实收拾桌子去了。
“再说一遍别来烦我,听见没?”祢春待不下去,想溜。
霍邈点头。
祢春走到门槛,又扭头看她:“鬼信你的话。”
“我没说话。”霍邈摸了摸她的脑门和耳垂,像在会诊。
“……”
“你这反应就不正常……”祢春拍开她的手。
霍邈:“反正认定了我一定会随你进妖界,那就……”
祢春见她话不说完整,替她急:“一个字俩字往外蹦,赶点的。”
“那就认定吧。”
祢春:“啧。”
她青着个脸别开头,过了一会儿又扭回来道出自己一直好奇的问题:“妖王就妖王,它叫自己妖神干什么?”
转变话题这么快,霍邈和祢春待在一起对此习以为常。
祢春时常脑子天南地北,想着这个说着那个。
“妖神能力强大恐怖,可呼风召雨,犹如神仙,远超于历届所有,听闻冠若美玉,故得妖神而非妖王。”
“垃圾。”祢春毫不留情来一句,琢磨霍邈说妖神“冠若美玉”的语气,有点不乐意:“哪好看了?你见过?”
霍邈扬起嘴角:“不好看,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