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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官和山鬼 第169章 北山

作者:采芹人 分类:仙侠玄幻 更新时间:2025-12-04 16:04:03 来源:文学城

遮住整个山脉的碎光阵缩小成一星,仅仅能罩住初生潭、月离小院和北山。满山都是玄火燃烧后的余烬,都五天了,黑烟还弥漫了整座山。

李灿看见钟青阳出现在月离小院附近时,拎起随手捡来的一根剑就冲上去,咬牙切齿地指着他:“你还敢来?你再靠近宫主我一定跟你拼命。”

钟青阳用两指轻轻折断李灿手里的剑,不做停留走进小院,“你家宫主呢?”

“无可奉告!”

两边都不讨好,两边都讨厌他,钟青阳无可奈何地笑两声,转身去了初生潭。

“你不许去,宫主伤的很严重,不能打扰他。”李灿跑到钟青阳前面,抻开两膀不许他靠近初生潭半步。

钟青阳先是嘲笑一声:“本君想去哪里,一个小山精能阻止?”一掌敲上李灿脖颈,小山精软塌塌晕倒在脚下。

跨过李灿身体,钟青阳径直来到初生潭边。

龙渊一刀就掀去潭上的禁制,水面难得的涌动起波纹,漆黑幽深的水慢慢形成一个庞大的漩涡。

漩涡旋转的速度由慢变快,水声喧豗,逐渐形成一个可吞噬一切的深洞。

钟青阳一点一点迷失在漩涡里,深深的倦意席卷全身,立即提一口气恢复神识的清明。

右手触上水面,从掌心放出一道强劲的法力,直击潭底。

伏辰七宿猝然睁开眼,心脏无端震颤一下。被洞穿的身体愈合的差不多,该到出去解决问题的时候了。

将要破水而出时,琉璃龙游到怜州渡跟前拦住他:“伏辰星君,不知为何,今日的初生潭一直在颤抖嗡鸣,老龙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还是不要出去了,沿着潭底一直向西,穿过一条漫长的石洞可达东海海底,先避开天界的锋芒彻底养好伤再回来,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不如何。他们不来找我,我也要找上去。”

哗啦一声巨响,纤细的龙身从偌大的漩涡正中冲向天际,待怜州渡恢复人形立于半空才发现来得只有钟青阳一个人。

怜州渡冷漠愠怒地俯视下面的人,对方亦然,比赛似的看谁更冷,看谁先露出额外的表情。

两人遥遥相望僵持片刻,钟青阳输了,变脸般突然朝怜州渡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轻声道:“渡儿!”

声音小的跟蚊子一样,却由带着腐烂气息的山风送到怜州渡耳朵里,怜州渡身形一晃险些没站住。

“下来,跟我喝一壶如何,我把程玉炼的藏酒拿了来。”

只一句话,方才还要干翻天界的怜州渡瞬间缴械投降,迟疑一下,展开双臂轻轻落在钟青阳对面。

“你还来干什么?看我死没死?可惜,我都好奇自己为何如此命硬。”

“我放心不下,镇天大箭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大箭再狠狠不过你的刀,是不是忘了那晚落刀时的力道?”怜州渡发现自己挺没用,感情上甘愿被钟青阳拿捏,嘴上说着冰冷的话,早因刚才钟青阳的一句关心而晕头转向,对他的恨不再紧绷,他不知道再听几句温柔的关心会不会又忘了百禽山的狼藉。

钟青阳一眨不眨看进怜州渡眼底,步步接近,温声细语道:“过来。”

怜州渡艰难地挪动一步。

钟青阳难过地实在等不了,三两步跨上前一把抱住怜州渡,把这个僵硬的人按在怀里不能动弹。他闻着怜州渡身上清凌凌的潭水气息,才发现这些天有多思念这个人。

光抱着还不够,钟青阳把脸伏在怜州渡颈间,深深吸一口气再轻轻吐出来,灼热的气息喷在敏感的皮肤上,一点一点融化怀里的人。

他的手触摸怜州渡的脊骨,在伤处小心按了下,一声似有若无的呻吟传到耳里。

“还没完全愈合。抱歉,渡儿,我——”

没说完,怜州渡就反抱回去,从快要僵到裂开的身体里挣脱出战战兢兢的神魂,把钟青阳死死搂住,按住他的后脑勺不给他喘息,几乎融进骨血里。

“青冥,我不会原谅你。为什么总选择与我对立,为什么?”

“我该死。”

怜州渡的唇贴近钟青阳的耳廓,哑声蛊惑道:“我跟你死一起,好不好?”

“好!”

听到这句不拖泥带水的回答,怜州渡反而愣了一瞬,把双臂又收紧。

和钟青阳一起死的想发诞生在那把快要落到脖颈上的诛妖剑下,一起死,充斥着不甘、愤怒还有无能为力。只有拉他一起下地狱走无间,才能平复胸腔强烈的恨意。

现在,钟青阳答应了,怜州渡却有点跼蹐不安,怎么忍心把没有一点错的真君拉下地狱,尤其他此刻安静地趴在怀里,道了歉承认了错,温温和和的一个人,怎么忍心叫他死。

“天心花园的白葵还是八十三株吗?”

钟青阳不知他为何提起这个话题,点点头“嗯”一声,“哪能轻易种出来。”点头时一头青丝就搔了怜州渡的脸颊。

怜州渡用手盖住他头顶,蹭蹭他的脸,问:“真的只有至性至善之人才能种出来,是不是?”

不等钟青阳回答,他立即松开怀抱,拽住钟青阳的手腕极速往北山去,激动不安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给你看看我的心到底是白还是黑,是善还是恶。”

百禽的山一片焦黑,唯有这北山松涛阵阵,绿意盎然,没有千篇一律的梨林,只有任其生长的古树爬藤,自然的山涧溪流,自在的猿叫鸟啼。

怜州渡死死钳住钟青阳手腕,一路无言,连拖带拽拉他来到北山的山坳——钟青阳以为的藏着少年人心事的山坳。

钟青阳站在山坳的高处,木然、震惊地看着,在熟悉的花香里一动不动,他无法形容眼前看到的一切,这大概是幻境吧,怜州渡对他下了一道咒术。

漫山遍野的白葵在清风里轻轻摇曳,枝干粗壮有力,花瓣纤弱洁白,每朵花都散发日光都遮不住的清辉,对比天心道君花园里几十株稀稀拉拉羸弱的白葵,这片山坳里的“少年心事”带来强烈的冲击力,没有刻意的排列和呵护,它们随意生长,生命盎然,成片、成团,热烈轰闹,密密匝匝长满整个北山。

这是做梦也梦不到的盛景,想也想不来的奇迹,天心道君苦苦种植数千年要证明自己是个大善人的白葵就这么悄无声息在北山生存了无数年,漫山遍野,平庸的静静地开着花儿。

钟青阳想起来第一次被阻止来北山是一百多年前了,这片山坳的秘密都藏了百年多,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何时种下的?”钟青阳捧一束怜州渡放进他手里的白花,喉咙发紧,几乎发不出声音。花上温润的灵气从掌心沿着经脉一直爬至心窝,让他疼了好一会。

“我没有天心道君吝啬,你想摘多少就摘多少,想在花海里打滚都行。”

“为什么你能种出来?”

“难道不是因为我善?”怜州渡有点兴奋,有点疑惑,“天界共同的认知,只有心善的人才能种出白葵,清河县回来,我第一次萌生要与你结为道侣的想法,我作恶多端自知配不上你,那次你作为朋友来看我,说天心花园里有一种能证明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的花,我偷了几株来。”

“原来是你,我们一直以为是罪山的灰鹤仙偷的。”

“很好栽,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把根埋进土里,只要灌上一点法力它们就能活,山风一吹,种子跳出去,第二年又落地生根,只有第一年种的时候小心翼翼。”

怜州渡穿着一身宽大的红色衣袍,面如白玉,青丝缠颈,站在望不到尽头的白色花海里,热情洋溢地向钟青阳伸出手递上随手又摘下的一束花,明媚地笑道:“我不在乎那帮人如何说我,只要你认为我清白无辜就够了,我只要你的认同。万灵坑死的那帮人我一个一个找他们后代去,斗部死的灵官我再一个一个救回来,从此我不再对不起凡尘和三界,至于东方的七星,去他妈的吧,只要你认为它是幻境,我就坚定它与我无关。青冥,今后与我在一起好不好?我们有漫长的时间去救赎,可能要委屈你陪我补救我曾犯下的错。”

天蓝云白,风清花香,怜州渡展开双臂,赤红的衣袍随风而起,像只生命力极强展翅欲飞的鸟儿,他豁达宽容地忘掉那夜仇恨,沾沾自喜向爱人炫耀北山的成果,钟青阳说过,种出白葵就是好人,那么,这片花海还捂不住他的嘴,掰不正他偏向天界的心?

他的邀请热情洋溢,每根发丝都在开心,钟青阳越是震惊、发怔,他越为脚下的花海兴奋。

可伸出去的花束迟迟没人接下,怜州渡裂开的嘴角渐渐放平,笑容慢慢凝固在脸上。

钟青阳差点迷失在这幅美景里,山美,花美,立在花海里的人更美,那张被人“千锤百炼”依旧能放下仇恨的脸简直让人沉沦。

但是,渡儿啊,迟了,我今日必须杀你。

如果不杀你,你可能死的更惨,我唯一能承诺你的就是陪你一起死。这具身体我掌控不住了,原谅我在你对将来还能充满希冀的时候杀你。

腥甜的血从喉咙漾上来,钟青阳的喉咙滚动一下,不动声色把血咽下,那种无法控制的疼又山呼海啸似的袭来。咽进胃里的血烧心烧肺,握紧拳头忍了片刻才平复一点,终于笑吟吟向怜州渡走去。

“带我把整个北山转一遍,飞低些,贴着草木飞。”

怜州渡立即化身小龙,在钟青阳腰侧蹭了两个来回才停下来。

钟青阳骑上龙背,弯下腰紧紧环住他的颈,龙身的粗细刚好可以满满搂在怀里。

两人用极其缓慢的速度观摩整个北山,呼吸自由的风,享受难能可贵的自在。

真是条纤细清秀的小龙,漂亮、听话、痴情、神通广大,还善良,哪这么多优点聚集在同一个人身上。钟青阳一下一下抚摸他的龙鳞,龙鳞只有在放下戒备时才是软的,“渡儿,我那晚杀你,你不恨吗?”

“你现在接了我的邀约,已经不恨了,谁会去恨自己最爱的人。”

“真的吗?我都被你毫无底线的情谊感动了。”

“是不是觉得我的情话很多,往后我每日都说给你听。”

今日的天气格外晴朗,山花烂漫,山鸟长啼,长长的龙身在花海上投下浅淡的影子,蜿蜒盘旋,散漫又惬意,钟青阳却从龙颈上一头栽下花海。

怜州渡来不及托住,把钟青阳从地上半抱在怀里时,看见他嘴角的血迹和布满红丝的双眼,刹那间误以为是高空坠落所致,顿了一下才颤抖着问:“入魔?你还在走火入魔,是不是因为我?”

钟青阳又一次暗暗凝聚真气,渐渐平复下支离破碎的身体,突然坐起来笑道:“近来有点疲倦,无妨。我带了酒来,要不要挑个地儿喝一点?就去初生潭边如何,就着青山绿水。”

“好,不过青山已经没了,潭水么还将就赏一赏。”

白玉酒盏放在两人面前,怜州渡十分珍惜二人的“重归于好”,对酒没有一点兴趣,一转不转地打量眼前这个爱到骨子里的人,复合的太仓促使他有点受宠若惊,提出更深入的要求有点不合时宜,否则他不单要在钟青阳脸上留下两个吻。

时机不对,暂且忍耐吧。

青冥真君今日穿得十分平易近人,应该是刻意打扮一番才来,不是铠甲,不是大褂或道袍,就穿了件山岚色的圆领长衫,松松垮垮罩一件藕色半臂氅衣,映着苍白的脸,温文尔雅的。

如果不是刚才情真意切的表现,怜州渡都要以为他在使美人计。

怜州渡几次蠢蠢欲动想凑近他,都被钟青阳温声阻止:“坐好了,难得平静,让我多坐会不行吗?”

“秃山头有什么好看的,你到底喜不喜欢梨林,若喜欢,我一年内就能恢复原状。”

斗南山和启明山被天界烧得黑漆漆一片,这人一点没有放在心里,钟青阳在心里叹息一声,看见怜州渡跟前没动的酒,问:“怎么不喝?和上次是一样的酒。”

说的上次都已经是百年前的事了,这么算起来,认识这么久都没能和怜州渡坐下安安静静地喝上一杯。

怜州渡麻利地端起来一饮而尽,手指擦掉嘴角的酒星,说:“对比这上好的琼浆,我更爱喝茶。”

“我现在给你泡一壶还能不能来得及?”

怜州渡壮壮胆色问:“往后我们就再也不分开,时间多的是,我要你每日都亲自给我泡茶,可以吗?”

钟青阳微微笑道:“行,容易。”

两人间出现短暂的安静,各怀心事,一个不信想要的结局来得如此轻易,一个已哀伤到无以复加。

“青冥,真的肯为我跟天界决裂吗?”

钟青阳用酒盏堵住嘴,忧伤地盯着潭面。

“你此趟来,是要跟我决裂,斩断我们过去的情谊对不对?”怜州渡什么都懂,只是他不敢提,怕五脏六腑一点一点碎掉。

钟青阳脊骨都冒着寒气,仍旧勉强笑道:“你的话真多,能不能让我安静坐一坐。渡儿,跟我说说你第一次见我时,对我什么印象?”

若说第一次见钟青阳的印象,想说的话可能需要车载斗量,怜州渡终于不顾阻拦走过来半跪在钟青阳腿边,双臂放在他腿上,仰起头,漆黑的双眸亮的惊人,笑道:“高不可攀的天神,英气、漂亮、板正。我心怀敬畏,把你全身上下来回刮了五遍才接受你是来找茬的。如果第一个来百禽山的不是金丸,而是你,可能眼下又是另一番境况。”

“嗯,说得好听,让蛟龙把我捅个窟窿也毫不手软。”

这句话听得怜州渡如入梦境,扬起的脖子有点撑不住脑袋,眼睛朦朦胧胧,眯起来笑了下,轻声说:“对不起啊青冥,但我后来——”

钟青阳急切想听完他的整句话,几乎用扇人巴掌的力道拍打怜州渡的脸:“后来怎么样?”

怜州渡闭上眼睛,毫无回应。

后来是爱,还是恨,钟青阳可以选择,望着安静到令人发慌的初生潭,他的挚爱就诞生于此,他却毅然决然选择让他仇恨自己。

这具世间称得上最完美的身躯摆在青石头上整整两个时辰,从日头高照到明月悬空,大火后的百禽山寂寥荒芜,过往山精们穿梭在梨林的细碎声、百禽宫的灯火通明不复存在。

钟青阳跪在青石旁整整两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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