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官和山鬼 第168章 钟无惧

走至篱笆外，二人似听见南影和天心的争吵，回去拉架怕见到南影那张阴森森的脸，留下听声又不够光明磊落，只得装作无事发生。

“不管他，反正打不起来，他们四人一直都看不惯彼此。”

“嗯！”钟青阳冷冷应一声。

“如果心里不好受，跟我说说，别憋着。昨晚你是真心杀伏辰是不是？”

钟青阳用暗淡无光的眼看他一下，听这话又笑了。

两人沿着长廊往外，经过几间耳房时，凡是受伤的灵官都已包扎好伤口挤躺在一起，正暮气沉沉无人说话。

此战又陨落十位灵官，惨重的损失对神仙而言无疑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大事，天上不管哪个小仙小神都是经过千年修行才成的仙，可现在，在钟青阳统帅下他们只一战就陨落在天地间，过去漫长的修行显得太不值钱。

众灵官见钟青阳走出来，立即用雪亮的眼望着他。

钟青阳有愧于众人，驻足站了片刻，只留下一句话：“我会为兄弟报仇。”

深夜，刚过子时，诡异的七星又从深蓝的夜空缓缓浮出，惨白的光芒照在龙渊刀刃上，雪亮的锋刃映着钟青阳的脸。

他无意间扫到自己的脸，不禁有些惊愕，这张脸变化太大连他自己都有点惊讶。

其实也没变什么，就是有种行将就木的颓色。

伏辰害他不浅，要是当年刚见第一面给他一刀斩了就没后面什么事了。

天界没有分明的四季，但头顶的树叶摩挲，晚风还是带几分初秋的凉意。钟青阳翻来倒去地看手里的刀。如果龙渊不够锋利，他可以模仿凡尘百姓用磨刀石磨刀打发时间，才显得此夜不过分难熬。

可龙渊一直很锋利。

只好用灵气温养它。

刀身里的器灵吸足丰沛的法力精神抖擞醒来，探出半截身子，手肘支在刀身上，托着脑袋望向钟青阳，见对方无动于衷毫无反应，一个指头弹他头，小声问：“喂，你睡了？”

“你见过睁着眼睡的？”

“我还见过跑着睡的。你近来心绪不宁到底怎么回事？”

钟青阳许久找不到说真心话的人，这会满腹心思极其想说话，不知分寸摸了下钟无惧的头，未语先长叹一声。

“别没大没小，我的头也是你能摸的？”

“无惧，我准备杀了怜州渡。”

“我知道，昨晚你就差点这么做了，平日你俩好成那样，我还以为你下不去手。”

钟青阳的绝望悲痛之色都快从皮下渗出来，整个人看上去毫无光彩，器灵朝他身上吹了口气，温和的灵气拂面，让他瞬间清明不少。

“既然决定杀了，还痛苦个什么劲？你爱他，所以舍不得，爱到底是什么？”

“我准备设局，但只能以身犯险，无惧，若我死一次还能不能回来，回来后你能不能认得我？”

钟无惧先是愣了片刻，忽而笑说：“神仙历劫便是重生，你为何要死，准备怎么死，死了之后何时回来？”

“你问题太多，我现在什么都不能透露给你。我被人耍了，他们都在说谎，要想摆脱现在的困境，唯有一死。”

器灵从刀里爬出来，站在刀上，谨慎凝重地问：“我的妈呀，亏你想的好主意。死当然是解开困境的万能/钥匙，但死了也就什么都没了。谁骗了你，谁在说谎？”

“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问你，要想死而复生，拥有一个新的身体该怎么做？”

器灵惊异道：“你想重塑一个身体？”

凡人登仙，有肉身成圣的，也有在飞升那一刻摆脱沉重肉身的，但后者没有肉身的依托就像飘飘渺渺像缕不定的魂，所以众神都愿意给自己重新塑造一个轻灵的身体，用这个身体享受基本的感知能力，比如吃饭、睡觉，享受通过皮肉传达出的笑容或是疼痛。重塑的身体可以千变万化，为了省去变来变去的麻烦，身体多是他们登仙时的模样。

钟青阳深感这具支离破碎的身体带给他许多无法承受的疼痛，或许换过一个便能涅槃重生。

“你们都说我现在变化很大，身体是我的，我比你们更清楚这副身躯的不对劲。我每日都在疼，受人控制，在做我不想做的事。他们叫我活捉伏辰，而我只想他死，我却因这具身体无法对他下手。此事与我意愿相悖，弄得我经常神识不明，那不是坐在丹房闭关调息就能解决的疼，我需要一个全新的肉身，”钟青阳朝钟无惧靠近一点，眸光凌然，沉声道：“一个没被他们掌控的身体。”

器灵紧张地问：“捉活的就捉活的，你又为何固执的要他死在你手里？”

钟青阳失神片刻，露出古怪的冷笑：“我就要跟对天界对着干。你到底有没有办法让我摆脱这个身体？”

踩在龙渊上器宇轩昂的器灵是一道元神，他只是懒得出来，若真想以实体出来，可以凝聚法力为自己炼个身体，这个炼法和钟青阳受伤再治伤是一个道理，是个修复治愈的过程，炼来炼去还是在原来的身躯上缝缝补补，如果真的要个全新的、而不是靠法力凝炼出来的“肉身”，器灵托腮想了片刻，灵光一闪，轻声道：“投胎去吧。”

“投胎？”

“没错，重新出生一次，得到的就是凡人的身躯，和你凭法力凝成的有天壤之别。但是，投胎成凡人意味着你现在的修为法力全都没有了。”

钟青阳迟疑道：“那不行，还有许多事没弄清，连法力都没有我还要新躯体干嘛？”

“投胎就是一个重生的过程，你得打散元神重新开始，说白了就是魂飞魄散重新开始。”

钟青阳昂着脑袋死瞪器灵，抿抿嘴问：“我就是问你有没有一个重新凝炼新身体的办法，不至于出个让我灰飞烟灭的法子吧。”

“万事也不是那么绝对。投胎历劫的神仙多了，下凡历劫前把魂魄抽出一缕寄存在偃骨匣里，你的记忆和修为就一并封存在匣内，待历劫归来你取回来就好了。”

钟青阳的身份属于天界较为顶端的一层，犯错、惩罚、历劫这些事就像穷人家的柴米油盐，只有小神小仙为此担惊受怕，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历劫前可以封存记忆。

“偃骨匣是什么？”

钟无惧：“一个法器。这个法器收在文昌阁有专人看守，被封正神时不是要给你们留个金册或金腰牌么，差不多就放在一起，一般人触碰不到。”

“文昌阁是天界的大书库，人来人往的，偃骨匣放那里能安全？封存的记忆会不会被人动手脚？”

“这个不好说，可以托信得过的人帮忙打下封印咒语，除了那人知道的咒语旁人绝打不开。转世的神仙会带另一半的魂魄下界，历劫之后和封存的一半记忆合二为一，就成为一个新的你。虽然修为法力没变，但重要的是，这个新的身躯绝对没有被别人控制。”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让你不惜自毁，看来躲在背后的人不简单，知道是谁吗？”

“我看谁都不顺眼，谁都有可能。”

钟无惧“啧啧”两声，伸个长长的懒腰，解决一件心头大事似的：“身为你的法器虽猜不透你究竟在想什么，但看你日渐消沉低迷，我也挺急的，想帮忙又搭不上手。你若下界历劫，那我怎么办，你不会是要把我送人吧？”

“方才的话我只对你说过，至于最终决定，我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青阳，当局者迷，我身为旁观者也奉劝你一句，别给自己找麻烦。”

“行了，今晚说的够多了，我不会把你丢下，顶多先交给师兄保管。”见器灵露出失望表情，钟青阳又微微笑道：“我不一定就去投胎。”

器灵本来挺活泼的性子，不知为何，几句话交谈下就给主人传染一身的丧气，缩回刀身之前忧郁道：“我有预感，你就要死了。但不管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会助你一臂之力。”

兵败的第三天，天界给斗部下了一道压力甚大的命令。这个命令以四道君之名下达，强令斗部协同雷部不管以多大的代价务必在半年内活捉伏辰七宿，决不能伤其性命。

雷霆真君来斗部商量捉妖计策时吃了个闭门羹，他趴在紧闭的大门外朝缝内窥探，庭院里冷冷清清的，连停在枝头的鸟都丧偶的衰样，忍不住对随从吐槽抱怨：“真是老大什么样部下就什么样，那钟青阳近来阴晴不定，斗部都跟他一样失了魂似的。”

转身要走时，大门突然打开，钟青阳扶刀跨出门槛，严肃地喊住他：“雷霆真君，你来得太积极了，天界给了半年时间，这才五天你就等不及把兄弟的命往百禽山送。先回去等我消息，若有什么好安排立即叫人通知你。”

“我可没那意思，要不是四道君有令，这种捉妖的事雷部才不愿掺和。行了行了，既然你都不急我就更不急，等你什么时候需要就叫人传令我一声。”

“好，三日后必定有消息。”

送走雷霆真君，钟青阳最后一次走进文静堂。屋里都是长明灯燃烧出来的厚重闷味，把四面墙壁熏了层去不掉的黑烟，即便门窗敞开也驱不尽屋内的暗淡之色。

赵功正为刚陨落的十位兄弟摆上玉碟，点燃一盏一盏旺盛的火苗。

见青冥真君进来，赵功立即擦擦手施礼，说：“真君现在就来？打扫干净还需要点时间，怎么不等明日祭奠时再来？”

钟青阳把摆放玉蝶的八层香案看遍，自斗部开创之初至今近两千年，陨落灵官人数不到六十，但最近两场大战就损失十七人，还都死于同一人之手。

越去细想，钟青阳越觉得自己无颜站在此处。

象征张枢的玉蝶与众不同，碟里的灯芯始终呈现将灭未灭状态，好像稍微吹进一点竹林的风就能把他吹灭。这玉蝶旁边有个空位，钟青阳亲自在那里摆上一个备用玉蝶。

赵功见状觉得大不吉利，阻止道：“真君，十位兄弟的玉蝶都齐了，你这是做什么？”

“这个位置好，靠窗，时刻都能看见窗外竹林，碟子先放这。”

几场仗打下来，赵功对钟青阳的许多行为早就有些抱怨，单这用空碟占位置的事他就不能理解，是嫌兄弟死的太少提前给占个灵位是吧，要不把九十九灵官的碟子都摆上得了。

不满归不满，赵功也不敢说什么，把手里擦供桌的抹布狠狠朝角落一丢，气呼呼道：“真君，伏辰到底该怎么抓，八方网对他没用，凰魂也被他干死三只，我们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杀他，真君你到底有没有办法？一想到盈枝会前我们热络地跟他聊天说话，他却没把我们当人，我就气得想亲手杀了他？”

钟青阳近乎刻板地摆好他预定下的玉碟，退后两步校准几盏灯之间的距离后才满意，平静地回答：“此次收获不小，百禽宫倒塌，梨林覆灭，百禽山几乎被烧尽，伏辰也中了一箭，连那帮与你们打了平手的山精都丢去了雷部，硕果累累，已经很不错了，捉伏辰不能心急。”

听起来确实是伏辰七宿的损失更大，但赵功就是有一种成仙的优越感，妖怪可以死一百个一千个，死多少都无所谓，就是不能死神仙，神仙的命绝不能用妖魔的命去衡量，所以，关在雷部的那帮山精无论被折磨的多惨都弥补不了死去的十七灵官。

“急不得，不急，三日后等我吩咐吧。你先出去，我想在文静堂待会。”

赵功离开后，钟青阳在恍惚中又把六十多玉碟数一遍，回想平时操练这帮灵官时的场景，脑海猛的疼了一下。

他突然醒悟一件事，伏辰这件事之所以这么痛苦，他完全把自己当成一个十足的痴情种，杀伏辰有违他平日的行事作风，不想担负薄情寡义、忘恩负义之名。

而以一个旁观者去看待此事，他们无不是带点鄙夷不屑的态度，一个个都在说：

“不就是妖吗，杀就杀了！”

“不就是投入了一点感情进去么，过个三五年不就忘了，神仙本就无欲无求，想忘记一个人还不简单？”

他们没人觉得两人间的感情有多惊天地泣鬼神，就像一场闹剧，或是孩童之间的游戏。

为何不能像他们一样置身事外，把自己当成一个旁观者？

浅显道理，他好像找到了救命稻草。

钟青阳为自己一瞬间的清醒兴奋不安，抬脚就离开斗部，迅速回露华宫把自己收拾一遍，连破魂都没骑，直接御风来到乌烟瘴气面目全非的百禽山。

自己挑了个灵位[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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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钟无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