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官和山鬼 第129章 悲剧

大火焚烧了几乎半个新阳城，房屋损毁五百多间，受伤百姓没有计数，伤者喝了程玉炼叫人熬的药后伤势恢复很快，但已经死去的人，纵是程玉炼也不能叫他们起死回生，冷冰冰五百多个死亡人数递到钟青阳面前时，程玉炼看见一张苍白无助的脸。

事已至此程玉炼不好再谴责师弟，只能平静地安慰：“可能有其他原因，比如那净碧虚只认主宇风道君，所以你施法时失误，比如这火因伏辰七宿而起，把责任都推他身上。”

“我要跟你说多少次，这火与伏辰无关，他被人陷害了。”

“我也要骂你多次才清醒，你要不跟他下界瞎闹怎会有今日之祸？”

钟青阳失魂落魄走在新阳城狼藉的路上，不知该做什么。他只能混在重建家园的百姓中，给他们熬药，拾掇残瓦断砖，跟他们一起扛梁柱、砌墙头，用摧毁身体的方式惩罚在此郡犯下的错。

这些百姓还不知道把他们城池毁到此种地步的是他们敬仰、供奉千年的灵官。

至晚，钟青阳洗掉一身污泥才回到褚家。

珍娘和几个孩子站在堂屋的门旁，一脸焦虑，不敢来打搅，又很想上来帮他们一把。

钟青阳推开西偏房的门时，见地上放一碗盖了盖的茶，热的，可能珍娘一直在保证茶水的温度，多朴实有义的凡人，他却害了他们。

怜州渡感觉到熟悉的气息，缓缓睁开眼，落在他眼睛里的身影说不出的疲倦，钟青阳像是一下子没了往日神采，落魄憔悴，一点都不像天界武将。

钟青阳坐在床沿没有看怜州渡，低着头背对着他。

“青冥？”

“嗯？”

“外面什么情况？”

钟青阳挤出笑容但没有转头：“一切安好，我尽量把毁坏的房舍恢复了点，还把你香囊里的所有宝石、珠子都散给他们，你以后走路就少了悦耳的叮当声，我会想法补偿你。能做的我都做了，但砸死烧死的人我无能为力。”

“那个法器究竟是怎么回事？宇风没有教你如何施术？”

“教了，可我贪大，把它体型放到最大，最大，我记得宇风道君叮嘱过我不能开启到这一步，但我开了。”

“天界会惩罚你吗？”

怜州渡等了许久都没听到回应，继续说：“跟我回百禽山吧，我保护你，我一定打到天界不敢涉足东海。”

钟青阳终于转过身看向怜州渡眼睛，伸手抚摸他光洁的脸庞，白日烧的面目全非的脸没有留下一点疤痕，钟青阳又笑道：“谁说天界会惩罚我？”

“不罚？”

钟青阳肯定道：“不罚。”

他的眼神真诚，怜州渡信以为真，“上次你才打断善童几根肋骨就挨了两百鞭，这次为何又放过你？”

钟青阳不停抚摸他柔软光滑的青丝，往耳际捋顺，真是个事事都需要教导的年轻人，“闯祸怎么能和大逆不道同日而语？就比如，你拿剑要杀我，和拿剑杀一个无辜的人，两者我都会很生气，但我更气你用剑杀我？新阳城的事就是那个无辜的人，天界会小小惩罚一下，但看在我是白蜺弟子的份上，可能最后关两天就放了。”

“我不会用剑杀你。”怜州渡想要坐起来跟他说话。

钟青阳扶住两肩给他按下去，“再躺会，明天再起来。”

“你陪我一起躺。”

“行啊，这几天我好好陪你。”

钟青阳望着他漂亮的脸，拇指抚过眼角的红痕，轻声问：“为何不愈合了它？每细看这疤痕我就想起要杀你时的场景。”

怜州渡把钟青阳拉进怀里，按在怀里，笑道：“我就要留着它让你愧疚。你不觉得这道疤很好看？”

“一点都不好看。”

“青冥，为什么我觉得你很累？”

“扛了一整天房梁房柱，你说累不累！”

“可是，你——”可是你眼中为何全是忧伤，还是我看错了？

怜州渡总有不好的预感，但钟灵官的演技有时候确实会糊弄人。他从背后搂住钟青阳，让人蜷在怀里，无论在他身上如何抚摸还是亲吻，钟青阳都平静淡漠的像块石头。

第二日钟青阳又去了香圆山。经过虞山时，满山都是大火后的烧灼痕迹，大片的黑色灰烬和烧毁的残枝断叶，当时的火势刚好停止在虞山和香圆山中间的山坳里没再往山鸣观攀爬，宇风道君应该很及时就赶到这里。

受累受伤受惊的玉泉仙师病倒在床上。许多山下来看望他的百姓都被观中弟子挡在山门外。钟青阳沉重地走过人群，避开弟子们的监视直接来到玉泉房中。

在床前侍奉的是朴素，端个大碗一勺一勺往玉泉嘴里送药。见到凭空出现的钟青阳，朴素迅速拔出靠在床边的桃木剑，露出与其年纪不符的镇定，“你们明明是妖怪，为何要骗我？”

钟青阳迎着他的剑靠近，在他头上摸一把，朴素立即昏睡过去。

回看床上一下苍老一百岁的玉泉，钟青阳开口报上身份，“玉泉，我是天界灵官钟青阳，我问你，昨日发生的事还能回顾出细节吗？”

玉泉睁大眼睛想要起来，挣扎一番又躺下去，几根稀疏的胡须随嘴角颤抖，模糊不清地说：“弟子拜见真君。弟子只记得昨日拼尽最后法力设下一道阵，护住几个百姓，此前发生的事都不记得了。”

“你断臂之事也不记得了？”

玉泉摇头，盯着钟青阳看了片刻，深深叹口气，“听几个徒儿说，昨日我当众叱骂真君为妖邪，是我老眼昏花未能识得真君真容，弟子该死，才有现在的灾祸。”

“这几日你身上是否有异常？为何你现在的精力和几日前我见你时天差地别？”

玉泉紧拧横七竖八的皱纹，愁苦思索半天，还是摇头道：“弟子实在不知。这段时间突然就身轻体健，比往常更灵活些。”

“有服用过灵药？”

玉泉苦涩地笑一下，“真君，弟子已两百八十岁，自知寿元将近，也无飞升机会，像我这样毕生都在修行却无飞升机会的人凡间一茬又一茬，又有几人能吃到灵丹妙药？我若真有仙机得了灵药也不是现在这副模样了。”

一没服灵药，二没察觉玉泉的元神被人占据或替代，那前几日他感受到的令人生畏的气势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泉也是给人利用了啊！”钟青阳重重叹息，弯腰搭上玉泉老迈枯朽的脉搏，朝其体内灌入一点灵气。

玉泉深吸一口气，顿时神清气朗，可以自己爬起来朝钟青阳消失的地方跪拜叩首。

两日后，新阳郡太守带二百挑出来的百姓登上山鸣观，在玉泉仙师的带领下先向道观供奉的几尊神像行了三拜九叩之礼。而后玉泉仙师对百姓讲述三日前那场火难实则是天界灵官青冥真君酿成的恶果。

天界众神无论大小都有百姓敬畏崇拜，百姓听了玉泉没有任何表情的讲述后都面面相觑，不信以除魔卫道为己任的青冥真君能犯下如此大祸，那可是家宅不宁、遇祟逢魔时必拜的神啊！

有的百姓表示当场原谅这个守护他们多年的神，有家人在大火里遇难的则表示今后不再敬畏这位神灵。

总之，青冥真君的威名在新阳郡一落千丈。

坦诚公布罪过这件事是钟青阳要求玉泉仙师做的，他对要暴力行动的怜州渡解释：“神仙一样犯错，错了就坦然承认，我会改正、赎罪，你别替我抱屈了。”

怜州渡从钟青阳的眼睛里却看不到一丝他语气中的洒脱，至少，那双眼看起来一直心事重重。

二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回望新阳郡这片被山水合抱的宁静土地，钟青阳注视良久，今后大概不会再踏足此地了。

钟青阳骑在伏辰的身上，轻轻抚弄手下光滑的鳞片，又打量这条龙认真前行的姿势。钟青阳无法控制心里的别扭和突然生出的厌恶，他不懂这厌恶是对自己，还是对伏辰七宿，他告诫自己：“他是龙啊，即便他自小以人形出现，他始终是妖，是畜生，你怎么能跟这种妖物搅合在一起，神与妖天生相克、敌视，为什么要同情他，他现在毁了你的前程也摧毁你千年修行，你是个一千年都没犯过错的神，为何认识他就迷了本性，你真糊涂。”

这份感情和千年修行有冲突，钟青阳没办法爽快地选择前者，只能任由自己百爪挠心的纠结、悔恨。

他俯下身环住伏辰的龙身，把脸贴在冰凉的鳞甲上，抱紧他，无法违背内心对他的喜欢。

“为何你不肯放手？”

又劝自己，“暂且让我再考虑考虑。”

钟青阳突然起身拍拍伏辰七宿的脖子，可能对方怕痒，这只小龙缩缩脖子又抖抖龙须，钟青阳说：“我们先去桃花山，找红绡君讨几件衣饰，我送你一样东西。”

伏辰七宿听说有礼物收，得意忘形，猛地变回人形，及时搂住下坠的钟青阳，贴近了问：“送我什么东西？桃花山是哪里？”

“我时常觉得你喜欢我的衣裳胜过我本人，桃花山正是为天界诸神织锦制衣的地方。”

“我只喜欢你穿过的衣裳。”

“别嘴硬，到桃花山你就知道即便搜集天下的奇珍异宝、精美的绸缎绫罗都不足与桃花山的东西相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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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