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官封正 第47章 天师密谋荒宅奇猫

初七，未时三刻。

宫墙巍峨，积雪未消，将整座皇宫笼罩在一片肃杀的白茫之中。

慕晞跟在小太监身后，步履匆匆。刚跨进昭阳宫的门槛，一道锦衣华服的身影便迎了出来。

“晞儿！”

锦衣华服的贵妃不理会宫女的搀扶，快步走到门口。

“参见贵妃娘娘。”慕晞恭敬行礼，被贵妃一把拖住。

“这是自个儿宫里，做给谁看？”

贵妃拉着慕晞进屋，一边走一边回头吩咐，“快，把那盏燕窝端上来，还有昨儿陛下赏的蜜橘，都剥好了拿来！”

“母妃，我不饿……”慕晞刚想站起来，又被一只温热的手掌给按了回去。

贵妃顺手塞给他一个鎏金手炉，眉头紧锁：“你的手怎么这样冷？才下过雪的天，是不是这件大氅不够暖和？”

“母妃。”慕晞无奈，反手扶住贵妃的手臂，让她坐回主位，“儿子今日进宫，是有要紧事。”

“什么要紧事？”贵妃刚刚坐好，一听这话，背脊瞬间挺直，警惕道：“你不会又惹到什么案子里面了吧？”

慕晞一噎。

见他不语，贵妃柳眉倒竖：“本宫听说那个京兆府尹又去找你了？你是亲王，不是顺天府的捕快！整日里管那些鸡毛蒜皮的破事，自降身价！”

“你也是上过战场的人了，怎么还如此心慈手软？”

“母妃以前是怎么教导你的？你的才能陛下很清楚，没有将你像大皇子那样一成年就外放，便是对你寄予厚望。可你建府这一年多来，不仅没有多多培养羽翼、收敛锋芒，反而到处得罪权贵！”

“你知不知道，现在朝中屡屡有人向陛下进言，说你已有治邦之心，应该早早外放到封地，以免和太子兄弟阋墙！”

眼看贵妃又要开始长篇大论的政治课，旁边的贴身大宫女极有眼色地递上一杯参茶：“娘娘润润嗓子，殿下难得来一趟，您就少说两句吧。”

慕晞趁机起身，朝那宫女投去感激一瞥，随即正色道：“母妃教训的是。儿子日后定当谨言慎行。”

他话锋一转：“今日儿子特意请旨入宫，其实是为了明日父皇的寿礼。”

“儿子听说，母妃提前将燕亲王府预备的贺礼接到了宫中，不知可有此事？”

“原来是为这事。”

贵妃抿了口茶，火气消了些：“不错，本宫怕你忙忘了，昨儿个就让人去你府上取了礼单，东西也都一并入了内库。怎么，你不放心母妃办事？”

慕晞眉头微蹙，露出几分难色：“入了内库？那礼单父皇可曾过目？”

“那倒没有。”贵妃摇头，“陛下日理万机，哪有功夫挨个看礼单。东西都在库里堆着呢，等明日寿宴才会呈上来。”

慕晞暗松一口气，捏着手炉的指节微微放松：“母妃，那礼单里有样东西，恐怕不妥。”

“什么东西？”

“那礼单中有一味名贵丹药，是此前礼部尚书所赠。”

慕晞压低声音，“之前儿子只觉得这丹药晶莹剔透、甚是稀奇，便随手放在了礼单之中。今日回看才想起此物的来历，担心父皇忌讳，所以……”

“礼部尚书？”贵妃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色骤沉，“就是那个家里闹妖怪，害你被太子发配去北境的那个家伙？”

慕晞没想到宫中竟是如此传的此事，也只能含混答是。

贵妃立刻沉下脸，显然许多责备的话到了嘴边。

只是这些礼品是她在没有通知慕晞的情况下，匆忙安排人带进来的；而她也没有细细查看礼单中每样礼品的来历，所以此事责任倒更多在她，于是无法开口。

“若礼单父皇还未看过，那也还有回旋余地。”

慕晞道，“左右明日父皇才会查看那些寿礼，今日儿子寻个由头，请内库的管事将燕亲王府的贺礼原样搬回去，换一份稳妥的再送来便是。”

贵妃没说话，脸色不虞的慢慢喝完了茶，才勉强道：“也只能如此。”

说完，她又叹气道：“只是这样一来，你送礼的时间，比其他人，可就晚了太多。”

“近日事忙，父皇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怪罪的。”慕晞安慰道，说着起身，“那儿子这就去办，等明日宴席散了，再来陪母妃说话。”

“这就走了？”

贵妃起身，脚步虽往外送，面上却多有不舍，“罢了，这事确实拖不得。你去吧，处理完了早些回府歇着，好好为明日大典做准备。”

“谢母妃体谅。”

慕晞行礼，正随贵妃一同往外走，忽听外间传报——

“皇上驾到！”

…………

另一边。

江世初火急火燎的赶回客栈。

“江烬笙！”

他推开门，只见江烬笙正坐在桌边研究一个阵法。

“阿笙！”江世初脱口道，“你知道‘魔族朱丹’吗？”

“魔族朱丹？”江烬笙抬眸，重复了一遍江世初的话，又道，“你是说，那个传说中吞下后便能增长千年修为，服用后有活死人、肉白骨，甚至让人当即飞升、羽化登仙的朱丹？”

“你果然知道！”

江世初兴奋道，随即又有些疑惑，“这东西真有这么强的效果吗？”

“有倒是有的。”江烬笙唇角扬起，眼中却没有笑意，“那魔族朱丹本是一个化形魔头的内丹，自然凝聚了非同寻常的修为在其中。”

“只不过，那魔头的一丝精魄，也同样被保存在了里面。”

“那朱丹中竟藏着一丝魔族精魄？”江世初惊讶道，“可……之前那狐妖……”

想到江烬笙未必知道狐妖和魔族朱丹的关系，他换了种说法道：“只见我见一妖物携带那朱丹，却并没有入魔的迹象啊！”

“若是孕育那朱丹的魔族未曾苏醒，朱丹中的精魄自然也是沉睡状态。”江烬笙道，“若是这种情况，那朱丹确实是个不可得多的仙丹妙药。”

“可一朝妖魔苏醒，无论朱丹在谁的体内，哪怕是个神仙，也一定会被其中的精魄影响。”

“轻则魔气入体、心神混乱，重则直接入魔。”

“若是修为不济的，或许还会直接成为，那个妖魔的第二化身。”

江世初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这朱丹迟早是个祸害啊！

除非能够把孕育朱丹的妖魔找到并消灭！

但狐妖已死，他去哪里再问这朱丹源头呢？

“这么危险的东西……这世上应该不多吧？”江世初又问道，“阿笙，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莫非，你也见过那朱丹？”

“何止见过。”江烬笙又笑道，“连孕育它的那魔头，也是我亲自斩杀的。”

“你能找到那孕育朱丹的魔头？”江世初大喜，“可需要什么特殊条件？”

江烬笙听江世初这样拐弯抹角，一面觉得有些好笑，一面又不动声色的推进自己的计划。

“这也简单。”

江烬笙一挥手，抹掉方才在桌上研究许久的阵法，以指为笔，蘸着茶水重新画了个阵法。

“若以你我之力催动这阵法，只需再借助两样东西，我便能分辨出那孕育朱丹的魔头，所在的方位。”

“其一，我需要那朱丹本身。它是那妖魔的精魄气血凝聚，只需将这阵法中的能量注入其中，它发生振动，与它同源的妖魔必定也会振动。”

“其二，我需要一个足够强大的魔族。魔族之气同属魔界，其本源又都来自归墟，所以彼此之间可以有感应，激发那妖魔振动后，再将魔气注入阵中，便能提示妖魔的所在了。”

“听起来甚有道理……”江世初盯着桌上的阵法，半晌，又有些尴尬道，“可那朱丹既不在我手上……我也不认识什么魔族啊……”

“你既然能出现在魔界，岂会不认识魔族？”江烬笙揶揄道，“你只是忘了。”

江世初这才想起，记忆中那个既清晰又模糊的形象——龙七。

对了，自己被江烬笙从魔界带走了，不知他发现了没有？

“龙七……”江世初低喃，颇为犹豫。

江烬笙既然能将自己从魔界带出，想必也有能把自己带回去，或者联系上龙七的办法。

但再见面，他该如何面对对方？

万一那人执意要再把他带回魔界怎么办？

“不急。”江烬笙幽幽道，“左右那朱丹也不在你手上。”

“况且，那孕育朱丹的魔族也未必就苏醒了不是？”

“即便最坏的情况，你我也能应对。”

见江世初看来，江烬笙笑道：“除一只魔还是两只，对我来说，并无差别。”

未等江世初松口气，他继续道：“不过是多死些人而已。”

…………

宫中。

随着太监尖细的嗓音落下，一道明黄色的身影跨入殿内。

贵妃脸上的错愕只停留了半息，转瞬便换上一副温婉笑意，起身迎了上去。

慕晞反应亦快，垂首退至一旁，做出恭顺迎驾的姿态。

“可算是赶上了。”

皇帝抬手让众人起身，目光落在慕晞身上，“难得你请旨入宫，朕可是一处理完政事，便立刻赶过来了！”

“儿臣惶恐。”慕晞赶忙再度托手，“自回京后，还未来得及请见父皇指导。”

“无妨。”皇帝摆手，笑道，“朕知道，京兆府那个宋时远又去找你麻烦了是不是？”

感受到身侧贵妃投来的视线，慕晞斟酌着接道：“宋大人也是一心为公，只是托儿臣寻个斩恶司的门路罢了。”

“哼。”皇帝轻笑一声，接过宫女递来的热帕子擦了擦手，“他倒能想，你跟斩恶司能有什么交情？”

“正是。”慕晞回道，“所以儿臣让他直接去找了斩恶司提督苏大人。”

“罢了，这事苏景元早跟朕透过底。”皇帝将帕子扔回托盘，“今早他还特意递牌子夸你，说若非你胆大心细，拖住了那个妖道，那院子里十来条人命怕是都要交代。”

慕晞垂首：“儿臣不敢居功，全是仰赖京兆府与斩恶司通力协作。”

皇帝点头，径自走到主位坐下：“在你母妃面前，不必同朕打官腔。身为亲王，肯俯身去管这些市井案子，虽难免有些僭越，也比只知道在朝堂上斗嘴强上几分。”

“晞儿终究年轻，考虑不慎周全，我方才已经提醒过了。”

“晞儿终究年轻，行事鲁莽，臣妾方才已经训过他了。”

贵妃步态摇曳走到皇帝身后，纤长手指搭上皇帝肩头，力道适中地按揉起来，“陛下既然来了，不如多留一会儿？小厨房备了您爱吃的糟鸭掌，正好让晞儿陪您喝两盅。”

她顿了顿，状似无意地问道：“对了，明日大典的流程，礼部那边可定下了？”

“还能怎么样？”皇帝闭着眼享受着按揉，语气慵懒，“和往年一样罢了。”

“那怎么能行？”贵妃讶道。

“随他们吧。”皇帝放下茶杯，“那帮老顽固，吵得朕脑仁疼。”

“左右他们也送不出什么新奇的玩意。朕想着，倒不如趁着今日清净，先瞧瞧自家孩子们都准备了什么。朕刚听内府来报，说皇子公主们的贺礼都已经入库封存齐了。

贵妃手上动作微微一滞，随后眼观鼻鼻观心，照旧无事般揉捏。

“父皇……”慕晞勉强稳住声线，“那些贺礼刚刚送入内库，怕是还没来得及清点归置，必定杂乱无章。不如……还是等明日大典再呈上来，也显得隆重些。”

“隆重给谁看？”皇帝大手一挥，语气不容置疑，“朕看的是自家孩子的一片孝心，又不是看排场。乱点怕什么？朕又不是没去过内库。”

说罢，他拍拍贵妃手背，示意对方停住动作。

而后起身，整整衣袍，看向慕晞：“走，晞儿，你也跟朕一道去。正好给朕讲讲你在外头办案的趣事。”

慕晞心头狂跳，却不敢有丝毫违逆，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是，儿臣遵旨。”

两人向外走出几步，听到贵妃告别的话语，皇帝又转过头，温柔笑道：“爱妃也别急，朕晚些时候再过来陪你用膳。”

言罢，皇帝带着慕晞扬长而去。

贵妃站在门口，脸上的温婉笑容在那明黄背影消失的瞬间彻底崩塌。

她扶着门框，指节用力得发白，转身对贴身大宫女低喝道：“快！通报燕亲王府刘钰，告诉他，皇上已经要查验寿礼了！”

…………

与此同时，客栈内。

江世初正对着桌上的阵法发愁。

“你说得轻巧。”

他瞥了一眼气定神闲的江烬笙，心中已妥协了大半，只是忍不住小声抱怨道：“我如今两手空空，除了这身衣裳什么都没有，怎么去联系他？”

江烬笙道：“龙七与你曾有契约，虽被归墟斩断，但他神魂之中依旧留有烙印。你只需诚心呼唤他的名字，他若想听，自然听得见。”

“怎么简单？”江世初有些狐疑。

江烬笙笑笑，却不做解答。

江世初不知道，龙七其实早已在窗外隐身等待多时了，只是屋内被江烬笙设下了特殊禁制，他不能硬闯。

此刻，江世初深吸一口气，脑中再度浮现那一条似蛇非蛇、似龙非龙的黑色妖魔口衔黑剑的场景。

随后，场景中的妖魔缓缓化身，成了那日在魔界看到的，那个身量高大、容貌俊美的男人模样——

“来吧，龙七。”

江世初听到胸中心脏“砰砰”跳动，他莫名喉咙有些发干，不知是在期待，还是在恐惧。

“与吾结契之人！”

一声龙鸣在整个房间回荡！

狂风从猛然洞开的窗户灌入，冷的让人精神一振。

一道高大的身影在黑雾中渐渐凝实，龙七的视线在江烬笙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看向江世初：“既已脱身，何必又来自投罗网？”

江世初与他四目相对，不免有些尴尬：“我想……借你身上魔气一用。”

“我为何要借你？”龙七又道，“此处乃是皇城，有真龙镇守护佑。”

“你可知道，在这种地方随便释放魔气，会给我惹来多大的麻烦？”

江世初语塞，本想向对方解释慕晞的事情，可随机又想起了对方对于人间事的态度。

一旁的江烬笙却在这时开了口，语气淡淡：“他现在确实没理由帮你。除非……”

“除非什么？”

龙七瞥了一眼江烬笙，对江世初道：“除非你我重新结契。”

江世初愣住了。

他原本以为龙七会提什么刁钻古怪的要求，甚至可能要把他抓回魔界囚禁起来。

毕竟之前在魔界，这人的偏执他是见识过的。

可如今……仅仅是结契？

他有些不可置信道：“若重新结契，你我便会性命相连……虽然我是没那么容易死的，但你毕竟已是魔族……难道不怕其他魔族找你的麻烦？”

“除了你——”龙七若有所指道，“还没什么人能让我觉得‘麻烦’。”

于是二人说定，重新结契，无需多言赘述。

契约刚成，江烬笙眉头微皱，一只纸鹤从窗外飞来，扑棱着翅膀落在江世初肩头。

“是我留给慕晞的传信符纸！”

江世初一眼认出，取下纸鹤展开，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字迹却显得十分潦草焦急：

“皇上突查寿礼，速想办法取出朱丹！——刘钰”

江世初脸色大变：“糟糕！皇帝要提前看寿礼，那朱丹一旦被发现……”

说着，他便要从窗口跳出去。

“忙什么！”

江烬笙一个手势止住世初动作，眼神瞥向龙七，“有了现成的‘坐骑’，还需要自己跑过去吗？”

“现在可是白天，你敢在屋顶上飞来窜去，就不怕京兆府关键时刻添乱？”

“可是——”

江世初也看了一眼龙七，眼神却有些躲闪，“他不是不便遇到真龙吗？”

“有我在。”

江烬笙起身，站到世初和龙七之间，“不必担心。”

“你去干什么？”江世初起初不解，随后立刻想明白过来，“莫非，你打算就地把那妖魔的位置找出来？”

“不错。”江烬笙点头哄他，又道，“况且，我也想看看，这皇宫大内的气运，如今是个什么光景。”

龙七深深看了江烬笙一眼，并未多言，只是挥袖卷起一阵黑雾，将三人一同裹挟在内。

“走吧，去这人间至尊的笼子里转转。”

风声呼啸，三道身影瞬间消失在客栈之中，直奔皇城。

本章已修，可安心食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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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帝心难测三人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