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到一刻后,狂风裹挟着风雪,从窗口突涌而入。
“江世初!”
龙七踏风而入,反手一挥,黑雾如墨汁般泼洒开来,将这间小小的客栈房间同外界隔离开来。
桌边那人却连眼皮都没抬,指尖摩挲着茶杯,语气散漫:“堂堂归墟十二魔神进入人间,还需如此谨慎吗?”
“这皇城之中的气象如今早已浑浊不堪,连真龙也受困池中,还有谁能管得了你?”
龙七身形一顿,定睛细看,猛然觉察到眼前人虽然和江世初容貌相似,但两人的神态气质却完全不同。
“你是谁?”
他瞬间逼近,五指化作利爪,森寒指尖堪堪停在对方咽喉半寸处。
“说实话,否则,下一刻,我就活剥下你这张皮。”
江烬笙抬眸,视线在那利爪上停了一瞬,随即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他猝然出手,一把握住龙七的手,一股霸道至极的灵力顺着手腕经脉逆流而上,瞬间冲散了龙七凝聚的魔气。
“果然还是这幅面貌更适合你。”
江烬笙随手将龙七的手甩开,力道之大,竟逼得龙七倒退两步。
他站起身,身上灵力一阵波动,眉间冰雪痕迹隐去,气息也大幅改变。
几乎彻底成了他还是江世初时的样子。
“看多了你在那家伙身边做小伏低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在归墟之中被他人夺舍了呢。”
“你认得我?”龙七退后站稳,身上杀意收敛,越发感到疑惑。
“当年你我初见时,你可没处处留手,还故意透露自己的名字。”
江烬笙步步逼近,声音低沉,“若不是我几乎一剑斩碎你的妖丹,你哪肯对我俯首称臣?”
“后来在京中摆摊之际,我更是直接一道天雷将那雷骁连人带马劈了个外焦里嫩,若不是这样,怎么让京中权贵一天之内就记住我,又怎么讨可怜去躲到慕晞府上?”
江烬笙走到龙七面前,同他对视:“至于归墟……若不是我告诉你,只要心中执念足够强大,便能挣脱归墟的因果湮灭,你恐怕,根本不会站在这里了吧?”
“事到如今,你却问,我是谁?”
“够了。”
龙七眼眸低垂,周身狂暴的魔气瞬间消散。
他已经认出了……眼前之人。
对峙片刻,江烬笙轻哼一声,重新坐回桌边,饮尽杯中茶水:“放心吧,我不会那家伙做什么的。”
“我也知道你想做什么,但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不是你把他从魔界带走……”
“如果不是我把他带走,他现在已经拿那把黑剑抹了脖子,闹得整个魔界天翻地覆了。”
江烬笙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你真以为凭你的禁制,就能完全封住他的灵力?天真。”
他嗤笑一声:“你费尽心机逆转时空,想帮他改变轨迹,看清卫天泽,放弃慕晔,救下那些本该死的人……可这根本没有用。”
龙七抬眸,定定看向眼前之人。
“为什么?”他低声道,“我只是想让你……想让他……活下来。”
在他仅剩不多的,和面前这个“世初”的记忆中,他记得对方是介入了天界和人间、龙族的纷争,最终成为了三方争斗的牺牲品。
所以,如他所想,只要现在的江世初在关键节点避开某些关键人物的命运,不被天界和龙族的人关注到,就能避免悲剧重演。
“因为你根本无法撼动他的想法,就像当初无法悖逆我的意志、天道的意志那样。”
见龙七错开眼神,江烬笙又道,“别说他不知道未来一切发展如何,就算他知道,他也只会按照他的直觉,凭借他的本能,走上和我一样的道路。”
龙七脸颊绷紧,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他费尽心机逆转时空,甚至不惜堕入魔道,到头来,竟是一场空吗?
“不过,往好处想,你至少‘救了’我,不是吗?”
江烬笙笑道,“虽然你与从前的‘江世初’再无半点缘分可言,但如今的我,已经不再是‘江世初’,而是‘江烬笙’。”
“你不能撼动江世初的命数,但我可以。”
龙七猛然抬眸,却又下意识拒绝:“不,我不会让你再介入这件事!”
“可我已经介入了。”
江烬笙起身,走到窗边,随手抹开龙七魔气结界的一角,看向窗外被银白包裹的皇城,“而且,这也是我的命数。”
“天道需要一个‘江世初’去补全被窃走的灵气和运道,但我不甘心,看着某人就此坐收渔利。”
江烬笙喃喃自语,“龙七,我要你助我一臂之力,就当是对从前的补偿了。”
龙七不语。
江烬笙转过头,再度道:“回答我。”
灵力威压从四面八方朝龙七挤压过去,龙七的魔气下意识抵抗,却化作丝丝缕缕青烟被轻易消解。
房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在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中,江烬笙忽然笑了。
那个笑容温暖和煦,像极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道士。
“我保证,这次不会再‘死掉’了。好不好?”
龙七一愣,神思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会笑着说“别怕,有我”的人。
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好。”
威压骤散。
江烬笙收敛了笑意,恢复了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那么,大典之前,替我办两件事。”
“一,潜入皇城,救出被困的真龙。”
“二,以魔神之身,协助江世初对抗卫天泽,救下慕晞,并与他重新结契。”
龙七沉默片刻,没有问为什么,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
“我这就去。”
转身欲走之际,龙七脚步一顿。
“江烬笙……”他背对着那人,声音低哑,“对不起。”
为当年的无能为力,为后来的自作主张。
江烬笙没有回答,他闭上眼,感受冷风吹拂在脸上。
那些所谓的对错、愧疚,于他而言早已没有任何意义。
他真正要在意的,是那个一直躲在幕后,将所有人都视为棋子的人。
“师父……”
他始终无法将记忆中那个偶尔迷糊、教他术法时还会偷偷作弊的师父,同那个亲手撕裂他神魂、将他镇压于昆仑山下的冷酷神官联系在一起。
为了保住一个神位,真的值得吗?
这一次,他定要亲自去问个清楚。
…………
离开客栈后,龙七依言,马不停蹄飞向皇城。
没费太大气力,他便发现了皇城御荷园中,被困在湖水之下的真龙。
龙七放开结界,将此处与周围隔开,避免宫女与侍卫们的惊扰。
随即,他看向池中。
深色池水表面结了一层薄冰,冰下,浑浊的水中,困龙阵时不时爆发一阵光芒。
那尾金龙在阵中上下左右不断游弋,每次冲击破阵失败后,也不顾阵法在他身上渐起的霹雳火花和身上的斑斑血痕,只观察周围片刻,便再次发动冲击!
天子的护卫神,龙族之首,竟让人困在了如此方寸之间。
“真龙殿下果然料事如神。”
龙七平复心绪,假意调侃道,“你我果然‘后会有期’了。”
声音传入阵中,迅速引起一阵水波翻涌。
水中真龙敖隐此刻暴躁至极,奋力上冲,却只在湖面上荡开阵阵涟漪。
他周身金光越发闪耀,一身龙鳞黄澄澄好似圆月。
在水下又游弋了一圈后,就在他以为自己依旧无法冲破阵法,准备至少游到靠近水面的地方,训斥一下那狂妄的魔龙时,他奋力向上游动猛冲,这一次,竟然冲破了水面!
飞身至半空,化作人形,他的面上仍带着几分疑惑。
他低下头,看着池中的困龙阵,被一缕黑气轻易搅碎。
“你……”他又看向站在荷花池边的龙七,居高临下道,“为何帮我?”
“我虽入魔,但仍属龙族,真龙殿下乃是我龙族之尊,我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龙七答话,话语间隐隐有些怒意,“但我十分好奇,以真龙殿下如今灵力衰弱的程度,是否还能当得起这一族之尊?”
“当得起如何,当不起又如何?”敖隐望向天子宫殿所在,“难道你想取而代之不成?”
“我可没有那样的好脾气。”
龙七道,“与凡人命运纠缠不清是何等痛苦,我算是深有体会。”
“能让归墟魔神都感到痛苦的,不知是怎样一段情缘。”
敖隐落在龙七身边,“我听说天上倒有一位专管尘缘的仙官,若你有意,我可以帮你去向他问问,看有没有办法斩断这份孽缘。”
“你不过,你这入魔之身,恐怕……”
“不劳烦殿下好意了。”龙七道,“我已入魔,这段孽缘断或者不断,对我都不会再有更多影响。”
“但若能让真龙殿下摆脱凡人天子气运桎梏,能够让龙族再度夺回原本的自由和权力,或许会让我觉得好受一些。”
敖隐皱眉:“龙族不适合在天宫之上修炼,将龙族与凡间皇族的气运相连,也是为了保障人间灵气能够为我龙族所用。”
“之前那些不知人间疾苦的家伙在天上,享受天界充盈灵气时,或许如此。”
龙七道,“但若天宫倾颓,这些仙神落到人间,大概不会和颜悦色的同我龙族,共享那些为数不多的洞天宝地吧?”
“你说什么?”敖隐惊道,“天宫怎会倾颓?”
“是真是假,真龙殿下日后自会知晓。”龙七并不在意真龙怀疑的态度,笑道,“只是请殿下早做准备——”
“是否要让龙族,成为新的天脉。”
同为天生的长生种,龙族本就优于除时族人外的其他种族。
但若让龙族掌管了天脉,岂不意味着将众仙神的命脉都交到它们手中?
一如……祖龙在世时那般。
但祖龙终究已经陨落,如今天界诸神众多,一旦开战,龙族必定损失惨重。
“便是我有意,天帝也绝不会同意。”
龙七淡定道:“他不愿意,可若是,众仙神都等不及了呢?”
“如今人间帝王命运衰微,殿下有充分的理由上天宫请示天帝,届时众仙神看到你这个样子,自然会想起用龙脉取代天脉的法子。”
“更何况,天帝根本不在乎天宫,也不在乎天脉,他只是再等一个时机,等这老皇帝驾崩。”
“他知道,那个时候,就算还找不到时族人,也会有新的适合锻造成天脉的人选出现。”
“但那些仙神们不知道。他们只会想到,若是找不到时族后人,你这位真龙殿下又受到人间影响力量持续衰微,若有一日无法主持龙族大局、成为新的天脉,他们可就没几年好活了。”
“所以,你是要众仙神为了自保,倒逼天帝解除龙族身上的枷锁,成为新的天脉。”
敖隐神色凝重,“在此期间,还需要想办法拖住老皇帝的命。”
龙七点头。
“听起来是不错,但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因为,真龙殿下要等的那个人,天帝想要用来锻造成新天脉的那个人,正是我此身入魔的缘由。”
龙七认真道,“我绝不能让天帝得逞。”
敖隐闻言沉默,片刻后道:“江世初。”
“想不到,当日那个差点在斩恶司牢狱中殒命的小家伙,背后竟会牵连如此复杂的命运。”
“身为龙族,最好还是不要与那小家伙碰面为好。”龙七立即打断了敖隐的念头。
“这是为何?”
龙七仍笑着,眼神却有些危险:“据我所知,与江世初有过牵扯的三条龙,最后都入了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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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前缘难续真龙脱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