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端中心短篇集 第41章 雨过

雨过

受到台风影响，四象市发布了大风暴雨黄色预警，街面上只有被风吹得东摇西摆的树木和满地乱滚的杂物。

“嘭”的一声响，似乎有东西砸到了玻璃门上，明日抬头去看，居然是一个人，一个西装革履但是已经淋成落汤鸡的男人，对方摸索了一阵推开玻璃门，冰冷的风夹杂着雨点就这么吹了进来，打得明日脸颊生疼。

“你好……”年轻的男人迷茫了一阵，看向明日眼睛终于有了聚焦，似乎看清楚了这里是一家小超市，眨巴着眼睛道，“给我拿包烟。”

“黄鹤楼。”男人恍惚之后立刻给出了补充道，一边掏着口袋一边问，“有打火机么。”

“有。”

明日迅速将男人要的东西放到柜台上，男人掏出手机却半天没有打开，于是又掏出了一张银行卡。

小超市并不提供刷卡服务。

男人和明日对视了片刻。

“对不起，我不要了……”

“没关系，算赊账。”

明日找了个塑料袋给他装起来，男人看着自己在滴水的口袋，掏出一张名片，低声道了一句谢谢。

男人名叫陵端，天城集团的后勤经理，职务还不低，不知为何在狂风暴雨的天气来到这家不知名的小超市。

第二天陵端再去那家小超市却只看到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像是老板的模样招呼着问他要买什么。

“你好，请问昨天的那位……”

“昨天，昨天是我邻居家的弟弟哈，过来帮忙看一下店，有什么事么？”

“昨天在他这里赊了一包烟，我来还钱的。”陵端说着掏出钱包，这才想起来问，“一包黄鹤楼和一支打火机，多少钱？”

“你买的是哪一种？”

“呃……忘了……”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中年老板终于想起来打电话去问昨天帮忙看店的明日。

欧阳明日学习成绩很好，尽管双腿残疾，然而积极上进，与寡母相依为命倒也活得有滋有味，陵端了解之后表示愿意提供帮助，却被明日冷着脸赶出了家门，陵端在外面狂敲门，说“大不了算我借你的，有钱再还我啊。”

陵端是个话痨，大话痨。

不管是专门绕路过来到明日家还是给他打电话，都能连说两个小时不带停，也不管明日有没有回应，总之一张丰润的嘴唇开开合合，有时候明日看他给自己的口水呛到推着轮椅过去给他倒杯水，陵端还客气的说，“谢谢啊。”

明日没问那天出了什么事，让豪门出身的陵端在雨里淋成鹌鹑，但是从陵端边边角角的日常里，隐约揣摩到了事情的大概，作为天城集团的继承人之一，陵端并不受青睐。

有那么一次陵端喝醉酒，趴在桌子上晕乎乎的说话。

明日说，你想交朋友，不如坦诚相待。

陵端看着他，圆圆的大眼睛里漫出水渍来，最后闭上眼睛，将脸埋在臂弯里，说，“他要是有你这么聪明，也许就不会死了。”

“我一直把他当亲弟弟，什么都跟他商量，可是一转眼，他就死了。”

“报案了，但是没有下文，我也知道，有人不让说。”

“就算知道凶手是谁，我却不能给他报仇……”

“我真没用。”

明日忽然明白为何陵端总是找他聊天。

天城的内斗，已经到了真刀真枪见血的地步。

他也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没醉，避着他的目光，只将满腹心事的大门轻轻推开，心头血和着眼泪滴出来。

之后陵端就不找明日唠嗑了。

钱还是会照给，只不过通过第三方以捐赠的名义打到医院，明日查了下捐赠人的名字，就是陵端那天没说出口的名字。

明日懂陵端的心思，这个人其实藏不住事，但最后思来想去，还是给陵端打了个电话，那头陵端很小声的说，“从前我不信鬼神，现在希望有轮回，我给他多积点阴德，下辈子他能过得好些。”

明日也没去打扰陵端，就是每个月给他写封信，汇报下学习情况，一边治病一边准备考试。

后来明日的骨髓配对成功，陵端也依诺陪他闯了趟鬼门关，明日的母亲两鬓斑驳，手持佛珠一直在念佛祖保佑，反倒是陵端跑前跑后，忧心忡忡拉着进出护士问，惹得医生都好奇，“你们俩什么关系啊？”

“我是他哥哥。”陵端说得义正言辞，连带着明日的妈都看傻了眼。

术后休养的时候，陵端仿佛恢复了当年的话痨本质，唠唠叨叨说天谈地，还叫明日毕业后就到天城来。

明日就看着陵端削水果，贼烂的技术把好好一个红苹果削得坑坑洼洼，削成一个多边几何体，陵端却不以为意，削完张嘴就啃。

“看什么，你也不吃。”陵端啃完了苹果，将核往垃圾桶一丢，说，“你明天出院我就不过来了，有点事情，等有空我再找你。”

明日有一种预感，陵端明天不会来，以后也不会来了。

但他还是乖巧地点了头，说，“好啊。”

第二天明日出院的时候，去窗口结账，院方表示捐赠人的意思是余款可以用作其他病人治疗，明日也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并未索要余款。

事后一切风平浪静，陵端果然没再联系他。

明日再看到陵端的消息，是天城老爷子专门发的公告，说天城股份分配并没有遭到外来影响，都是自家人。

都是自家人，陵端怎么连个能说话的人没了；

都是自家人，陵端为什么要离开天城？

明日总在下雨天想起陵端，风雨飘摇的时候，淋成落汤鸡满身狼狈的陵端推开他的门，红红的眼睛望着他慢慢聚焦。

还有那个丑到不行的苹果。

助理敲了敲门，才敢进去，明日不喜欢办公室里有人闯进来，尤其是下雨天，无时无刻不淡定的明日在下雨天很容易走神，这时候贸贸然闯进去虽然不会挨骂，但是明日的脸色会和天气一样阴沉。

生父不厌其烦地想要明日回家，明日虽然一直抗拒，然而也不能说不高兴，漂泊的人，谁不希望有个家。

目前两个人的关系处在一个月见次面能共同吃顿饭，至于叫明日回去接班，明日根本没兴趣，老爹的发家史他早就摸了底。

生父忽然问道，“陵端是你朋友么？”

沉默的明日猛然抬头，眼里发着幽幽的光。

陵端离开天城之后日子过得还不错，虽然被赶出来了，但毕竟还是亲儿子，吃吃喝喝玩玩电竞过得挺潇洒，看见明日还挺惊喜的招呼他一起吃饭。

明日观察了下，店的位置很好，东西味道也不错，但是生意一般，冷冷清清没什么客人，陵端对这家半死不活的店也不上心，超级佛系的请他喝茶。

明日说自己来还钱，陵端露出一副震惊的表情，

“清明节你要跟我一起烧纸么？冬至也成。”

明日翻了个白眼，说，“有没有兴趣来我公司上班？”

明日以为陵端会拒绝，毕竟当年心高气傲敢对着天城的懂事甩脸子，现在怎么可能去别家打工。

没想到陵端想了想就说，“行吧。”

陵端还是挺出名的，当年在天城出了名的难搞。能力倒是不用怀疑，毕竟当年在天城是和嫡长子硬肛的人，可惜超烂的脾气不受老人家喜欢，标准的太子爷做风，怎么可能投奔明日？

然而陵端就是答应了。

明日也说了实情，“当年我罹患重病，他认为自己有个残疾的儿子是件见不得人的事，要将我抛弃，母亲为此与他离婚，这些年带着我，吃尽了苦头。”

“幸而这世间，还有些心善的人，处处帮扶一路走了过来。”

“现在他竟然叫我回去帮他。”

陵端听罢，悠悠一声叹息，“你不过是怪他当年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其实你心里还是想与他修复父子情分。”

“无论如何，你们都是父子，既然你希望他能做好一个父亲，不妨给他个机会。”

明日没想到自己多年的心结，被陵端三言两语说清了。

“你总是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其实待自己好些，想做什么便做，想要什么便争，反而会更轻松些。”

明日也知道当年陵端身上那些传闻是从何而来，本质上来说，陵端的脾气尚可，在公司里人缘也是极好，而且从来不管闲事。

真如他所言。

相认之后，父子关系处理的不错，只不过话痨的那个从陵端变成了明日，本来不爱说话的人，到了陵端跟前却有许许多多琐碎事想说。

风吹云动，闲有雨来；

幼妹骄纵，生父蛮横；

慈母体弱，商场鏖战。

千丝万缕，细细纠缠。

然而他只能和陵端说，陵端听了，也就是一笑，“其实你明白该怎么做，只是顾虑太多，明日，这世间，没有万全之策，必有取舍。”

必有取舍。

陵端握着他的手，说，“许多事，不是你能决定的，心放宽些吧。”

他盯着陵端安静凝视的眼睛，深深看着，然后伸手将他抱住，头颅埋进他的颈窝。

陵端没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背，近乎纵容地默许。

父亲雷霆暴怒，明日终是做了取舍。

陵端依然嬉笑，“怎么，要跟我一起去开店啊。”

“我听说天城一直在召你回去。”

“那又如何，肇临不是他杀的，却终究因他而死，我绝不原谅他，也不想再见到他。”

“可你们终究是父子兄弟。”

“他们赶我出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陵端就是不回头，明日也不想劝，也好，两个没家的人，依偎着，看雨落雨停，看雨过云散。

陵端没事干又削了个苹果，技术依然贼烂，不过大体是个圆形而不是个多边形，这么多年稍有进步。于是明日拿过去啃，陵端看着空空的手，哼了一声，说，“这苹果好吃吧。”

“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