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刚从云南回来吗?还和你的朋友们在上海玩了那么久,怎么又要去舟山?”
施琴端了一盘洗好的冬枣到茶几上,厨房里王文忠正在炖一早去买的老母鸡。他特地起了个大早跑到了农民集市去买的,肉菜一个不落,还抗了不少水果回来。
即便施清如在外吃得多昂贵、精致,父母总是觉得家里烧得最干净最营养。
再喜欢过二人世界,他们也很想女儿。这不,施清如一回家,就变着法要给她补补身体。
施琴摸着施清如的脸颊,左看右看,“都累瘦了。你这次开了这么久的车,车技练出来了?”
“嗯,可稳当了,言静没少夸我。”
施琴笑着指了指厨房,“那以后早上你载你爸去集市买菜,省得他天天骑他那个电驴,冻得手指头都僵了。”
“行啊。”
施清如咬了口冬枣。
“行什么行,你起得来吗?你爸要是去的话,那可是五六点就出发了。”施琴哼了声,了解女儿的习性。
施清如不以为然,“我可以回来睡回笼觉。”
施琴摆摆手,“算了算了,你还是好好补觉吧。对了,你气色不是很好,舟山就别去了,先在家待着。”
“待不住,太无聊了,想出去转转。而且舟山不是有亲戚吗?”
施琴仰头想了会儿,“你说阿庸?他女儿在宁波买了房,早就把他们老两口接过去住了。你要是想去看望阿庸,过段时间我和你爸带你去宁波。”
施清如的嘴唇吸着一颗冬枣,低着头没有说话。
厨房的推拉门被王文忠打开,他端着砂锅急匆匆走出来,说着:“垫子垫子——”
施琴立刻心领神会地在桌上放好隔热垫。
王文忠放下砂锅后笑了笑,“你什么时候对阿庸这么亲了?小时候不是还嫌弃他总带那些腥气的海鲜到我们家吗?”
“才不是嫌弃阿庸叔和海鲜,我是不高兴自己只能看不能吃。”施清如把枣核丢进垃圾桶,“我还是想去舟山。”
“你这孩子,怎么一天一个想法?你想去舟山玩也该找个天气好的时候,现在多冷呀,海水也没那么蓝。”
施琴依旧劝道。
施清如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咀嚼嘴里的枣肉。
“等天气好、海水蓝的时候,人就太多了,也太迟了。”
“什么?”
“没什么。过段时间我也要搬出去一个人住,你们提前适应一下两人世界多好。”
吃完饭回到卧室,施清如坐在椅子上对着电脑出神。
她看了眼几个朋友介绍的私活,看了眼拿长线的股票,又合上电脑,躺到飘窗上刷手机。
空调的暖风正对着她吹,吹得遮光帘不停摆动,在她的腿上来回摩挲,像叶子的抚摸,一晃神,施清如已经睡着了。
迷迷瞪瞪地醒来,她好像翻看了陈安平的青青网主页,又好像没有;她好似做了个清醒的梦,严老板站在头顶那束光下,和她重复着一句话——陈安平在舟山。
她知道他不可能还在舟山。
哪里都不可能。
不清醒的意识让她想起谢莹淇的妈妈是舟山人,当年和住在杭州的丈夫结了婚才搬过来。
那已经是陈安平祖父母辈的事了,施清如不了解。何况,她认识陈安平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不在世了。
这么说,当年陈安平离开云南后,是回去舟山看外婆的亲人?也许对他来说那里也算家乡,没准他小时候就常去舟山玩。
落叶归根——
不,是荣归故里。
施清如抬手遮住了从帘子缝里溜进来的日光,不明媚也不暖和,是阴灰色的,只是比屋子里亮。
她翻过身,背对着窗。
长途自驾对她身体造成的损伤并不少。施清如能感觉到肩头乃至背部每一块肌肉的撕扯,筋仿佛都粘连在一起,令她下意识地想要缩起身体,而不是舒展。
骆泽川最近在家里大扫除很是起劲,他不爱丢东西,学生时代的旧物在犄角旮旯里存活了不少年,蒙上了厚厚一层灰。
高中是个很神奇的阶段,心理较之前成熟了,有的人已经是个小大人了,但又不是真正的成年人。
而和大学不同的是,高中班级的羁绊与情感要浓烈一些,对同班同学的印象也更深刻。
可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十几年已经足够让浓烈的感情变淡。
不过骆泽川是个活宝性格,只要他想,他能随时和所有人变得熟络。
施清如一打开微信就看见他同时在朋友圈和班级群里得瑟。
「我当年不说是校草,也能评个班草吧,真帅啊。情书收到手软,老师也拿我当个宝。我老婆已经变成我的迷妹了。」
下面配了足足九张他当年的照片。
朋友圈底下损友的评论丝毫不留情面,直接拆他的台。
xx:「放屁,班里比你帅的起码有两三个。」
骆泽川反驳:「谁比我帅?你说个我听听。」
xx:「杨佳辰和陈安平啊,这两个公认的比你好看。」
骆泽川:「谁公认的了!你让班里女生投过票了?」
xx:「起码杨佳辰收到的情书比你多,陈安平那是被某人打上烙印了,不一样,就那样他都还有情书呢。」
……
也不知道几个三十岁的人,在这争论十八岁的时候谁更受欢迎有什么意义。
成家的成家,立业的立业,故事早已翻篇。
连翻照片都像播放一部黑白电影般,看着看着就不禁感叹自己已逝的青春,为此伤感一番。
在群里,骆泽川又换了个嘴脸,比较像个人。他当年就会带个小相机去学校,偶尔给人拍拍照,照片他早年都冲洗出来了,现在又兴致勃勃地把它们分享出来。
大家都说他该当个摄影师的,但骆泽川说摄影是梦想,而枯燥的工作才是他真实的生活。
施清如眯着惺忪的眼睛划拉着屏幕,翻看聊天记录。
她找到许多张自己和许灵音手挽着手的照片,她们在走廊上,在打水间,在小卖部,在操场,在篮球场……那时候的学生都晒得黑黢黢,但满脸写着年轻。
施清如一直觉得自己长得挺抗老的,出门也经常被错认成大学生,但当自己十几岁的照片出现在眼前时,她不得不承认时间永远会留下它的痕迹。
这区别并不在于那些尚不明显的皱纹,也不在于没那么紧致的皮肤。
是眼神。
一个是流动起浪的海洋,一个是绿藻肆虐的死水。
骆泽川的那台相机曾经还被周大头征用拍过集体照,运动会、艺术节、十佳歌手等等。
也只有在这些集体照中,施清如才发现了陈安平的痕迹。
记忆果真出现了偏差。
陈安平的头发比她这段时间记忆中的还短一些,皮肤大概是天生的白。他站在左侧,白得让人一眼就能看见,施清如在右侧,黝黑健康的肤色已经融进阴影。
陈安平似乎并没有那么温和爱笑,比如说照片里他就没有任何表情,周身散发出淡淡的疏离感,不像其他人大多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可施清如怎么记得他总是笑呢?
不是爽朗的大笑,是需要细细观察的笑。像写生一样去看他,看嘴角悄悄翘起来的弧度,看眼睛不由自主弯起来的模样。
难道是她的记忆做了美化?
不知道为什么,骆泽川发的照片里几乎没有陈安平。以他们当年的关系,骆泽川不可能不拍他,只能是骆泽川还记恨着陈安平“人间蒸发”的事了。
施清如笑着心想,骆泽川这家伙还和高中时一样“小心眼”。心里其实没有记恨,但表面上和一个人吵架了,那就一定要冷战到对方去找他和好。
骆泽川大约是在等陈安平出现求和。
施清如看得咯咯笑,忘了很多事,心下竟然觉得痛快,她没有多想,去私聊骆泽川。
「怎么偷偷藏着陈安平的照片不发?给我看看。」
高中的很多个晚自习,施清如也是这样潜伏到骆泽川的座位边上,手一摊,说:“我看见你艺术节的时候拍了好多照片,一定有陈安平的吧,给我看看。”
施清如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骆泽川回复,可他依旧在群里发新照片。
无视她?
好得很。
施清如正想把手机扔到一边,终于看见骆泽川的消息。
「太多了,你真想看的话,我把电子版都发给你。」
施清如话没过脑子,就惊讶道:「那时候就有电子版了?」
骆泽川道:「太后,那是十二年前,不是五十二年前,科技已经很发达了好不好?你以为我们高中是在什么远古时代吗?」
施清如算了算。
也是。
只是她觉得那段时间仿佛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
骆泽川说:「还以为你不会想看的,所以我才一张都没有发。」
施清如看着手机没来由地笑了。
「怎么说得像我怕陈安平似的,不就是几张照片。」
「行,回头发你。」
「谢了。」
施清如觉得自己很平常心,就像是随手要了些老同学的照片,心里没有任何异常的波澜。
她有时候甚至都不想去舟山了。
去了也不会改变什么。
她又不认识陈安平的外婆一家,往哪儿找他的足迹?找到了又怎么样,自我介绍说自己是陈安平的情债?听起来就很有病。
只是退堂鼓打了三声,就不再响了。
鼓坏了,也闷了。
有个声音告诉她,不能停下。
舟山临着大海,已经是这片广袤大地的边界。将舟山作为这场必将无疾而终的旅途终点,再好不过。
过了几天的凌晨六点,入冬后的天蒙蒙透着蓝,尚未有光亮照耀大地。
施清如拖着花了一夜时间整理好的行李,悄悄地走出家门,打车去火车站。
怕微信提示吵醒父母,她就在桌上留了纸条,写明自己只外出几天,在舟山散散心就回来。
司机师傅很健谈,年纪不算大,四十出头的模样,和施清如从天南聊到地北。
施清如困顿地应着声,对方依旧热情。
送到站的时候,司机师傅对她说:
“以后冬天能不这么早出门,还是别这么早,买晚点的车票吧。你看现在凌晨六点多,多冷啊,刺骨的冷。”
施清如应了声,等车离开,她低头看了眼地面上的早霜。
鞋轻轻一蹭,就抹出一道霜痕,露出深灰色的地面。
她仰起头吐出一团白色的氤氲,往手心哈了一团湿热得气,再看了眼时间。
凌晨六点,真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0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