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来自制药厂外围的爆炸巨响,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冰水,瞬间将厂区内濒临绝望的死局炸开了一道裂隙。巨响过后,是远比内部交火激烈数倍、如同狂风暴雨般的枪声和爆炸声,其间夹杂着某种低沉的、绝非普通轻武器所能发出的咆哮,仿佛是重机枪或是单兵火箭筒在怒吼,震得整个废弃厂房的钢结构框架都在微微颤抖,头顶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灰尘和锈屑簌簌落下,如同下起了一场灰黑色的雪。
渡川背靠着冰冷的主控制台,左肩的枪伤因为刚才猛烈的爆炸震动而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他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死死咬住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绝处逢生时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更加深重的疑虑。是谁?在这信号被完全屏蔽的死地,在这精心策划的歼灭战场,突然从天而降如此凶猛的火力?是敌是友?
“头儿!外面的枪声!不是我们的人!” 一名耳朵尖的队员压低声音喊道,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希望。
“听动静,火力极猛!至少有两挺以上的班用机枪在压制射击!对方在强攻!” 老猫虽然已经撤离,但另一名经验丰富的队员迅速判断出了外部战场的态势。
渡川锐利的目光飞速扫过实验室内的战况。果然,原本如同附骨之疽般死死缠住他们的敌方火力,此刻出现了明显的混乱和衰减。一些原本隐藏在暗处精准射击的枪手,似乎收到了紧急指令,开始仓促后撤,向厂区深处或其他出口移动,试图应对来自外部的巨大压力。甚至能听到敌方通讯频道里传来急促而嘈杂的呼喊声,充满了被打个措手不及的惊怒。
那个令人厌恶的电子音也彻底从扩音器里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实验室里只剩下零星且失去章法的抵抗枪声,以及外面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激烈交火声。
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
渡川深吸一口气,压下伤口的剧痛和心中的重重疑云,现在不是探究援军身份的时候,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战机突围出去,才是唯一生路!他猛地从控制台后探出身,仅凭右手单手持枪,对着一个正在试图转移位置的敌人身影就是一个精准的点射,那名敌人应声倒地。
“所有人听令!” 渡川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相对稀疏的枪声中清晰传入每个队员耳中,“敌人阵脚已乱,外部有不明势力介入!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以我为箭头,呈三角突击阵型!目标,南侧破损管道口!沿途遭遇抵抗,一律格杀勿论!行动!”
“是!头儿!” 绝境中看到生还的希望,剩下的四名队员(包括勉强能移动的伤员)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他们迅速检查所剩无几的弹药,相互靠拢,以渡川为核心,瞬间组成了一个紧凑而极具攻击性的三角突击阵型。求生的本能和被压抑已久的血性,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来!
“冲!” 渡川低吼一声,如同受伤却更加危险的猛虎,率先从掩体后跃出!他利用右手单手持枪射击,动作因为肩伤而略显滞涩,但每一步踏出都无比坚定,射击依旧精准狠辣,为身后的队员开辟道路。队员们紧随其后,两人负责左右侧翼警戒和火力压制,一人负责断后,伤员被护在阵型中央,整个小队如同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刺向敌人已然松散的防线!
“拦住他们!不能让他们跑了!” 敌方似乎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试图组织起零星的抵抗,但内外夹击之下,他们的指挥系统显然出现了问题,抵抗显得苍白无力。渡川小队以惊人的速度和效率向前推进,沿途击毙了两名试图阻拦的枪手,很快便冲到了实验室南侧那个破损的通风管道口附近。
管道口黑黢黢的,如同怪兽张开的巨口,里面散发着陈腐的铁锈和机油味。但此刻,这却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土狗!山猫!你们先下!注意脚下安全!猎鹰断后!快!” 渡川背靠着管道口旁的墙壁,一边用精准的射击压制着远处试图追击的敌人,一边急促地下达指令。队员们没有丝毫犹豫,伤员在先,断后紧随,动作迅捷地依次钻入那狭窄而黑暗的管道入口。
就在最后一名队员猎鹰即将钻入管道时,异变再生!
“砰!” 一声格外沉闷的狙击步枪声从厂区某个高处角落响起!子弹的目标并非渡川,而是直射向刚刚弯下腰准备进入管道的猎鹰!
“小心!” 渡川瞳孔骤缩,几乎是想也不想,猛地向猎鹰的方向扑去,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向管道口里狠狠一推!
“噗嗤!”
子弹没有击中猎鹰,却钻入了渡川右侧大腿!一股钻心的剧痛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让他眼前一黑,闷哼一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跪倒,鲜血迅速从大腿外侧的弹孔中涌出,染红了他的裤腿。
“头儿!” 猎鹰在管道口内发出惊怒的吼声,想要爬出来。
“别管我!快走!这是命令!” 渡川半跪在地上,靠着墙壁,脸色惨白如纸,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流下,但他依旧用左手死死按住大腿伤口上方,右手举起枪,对着狙击枪声传来的方向连续射击,压制对方可能的第二次攻击,同时对着管道口厉声嘶吼,“走!保护好硬盘!快!”
猎鹰看着渡川血流如注的大腿和决绝的眼神,牙齿几乎咬碎,最终怒吼一声,转身迅速消失在管道深处的黑暗中。他知道,队长是在用生命为他们争取最后的时间。
现在,空旷破败的实验室中央,只剩下渡川一人,半跪在血泊之中,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独自面对可能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敌人。左肩右腿两处枪伤带来的剧痛和失血,让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意识也开始有些涣散。外面的枪声似乎更加接近了,甚至能听到清晰的脚步声和短促的交火声在厂房大门附近响起,但他已经无力去分辨那究竟是希望的援军,还是死亡的丧钟。
他艰难地喘息着,试图更换弹夹,但右手因为失血和疼痛而不受控制地颤抖,弹夹几次都没能顺利插进卡槽。一种冰冷的、熟悉的绝望感再次慢慢笼罩了他。也许,这就是结局了。作为一名警察,战死在与罪恶斗争的战场上,似乎也不算太坏。只是……小雨……还有顾临渊……他们怎么样了?那个硬盘……送出去了吗?
就在他意识逐渐沉入黑暗边缘时,一阵极其迅猛而富有节奏感的突击步枪点射声,如同死神的镰刀刮过地面,迅速清理了他前方通道的残敌。紧接着,一阵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快速向他所在的位置靠近。
渡川用尽最后力气抬起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中,看到几个穿着黑色特战服、装备精良、动作矫健如同猎豹的身影,正以标准的战术队形向他这边快速突进。他们的装备制式与警方完全不同,更加先进,透着一股冷冽的、专业的杀戮气息。为首一人,身材高大挺拔,脸上涂着浓重的油彩,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双在昏暗光线下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正精准地扫视着战场,最终定格在了血泊中的渡川身上。
那人抬手打了个手势,身后两名队员立刻占据有利位置警戒,他则几个箭步冲到渡川身边,单膝跪地,动作迅捷而专业地检查他的伤势。
“你是谁……” 渡川用微弱的声音问道,警惕地看着对方。
那名涂着油彩的队长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快速用止血带勒住渡川大腿伤口上方,又检查了一下他的肩伤,手法极其老练。然后,他才抬起眼,看向渡川,那双锐利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冰冷的、程序化的效率。他开口,声音透过面罩有些失真,但异常清晰冷静:
“渡川队长,‘深渊’向你致意。我们是受顾临渊先生委托,前来接应。”
“深渊”?顾临渊委托?渡川的脑子因为失血而运转缓慢,一时无法理解这几个词的含义。顾临渊不是自身难保吗?他怎么还能调动这样一支看起来就绝非寻常的力量?
仿佛是为了解答他的疑惑,那名队长一边示意身后的队员准备担架,一边用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看着渡川,补充了一句更让渡川心神巨震的话:
“顾先生无恙。指挥车遇袭是假象,是他计划的一部分。现在,请配合我们撤离。”
顾临渊无恙?计划的一部分?渡川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比伤口的疼痛更让他难以忍受。这一切,难道都在顾临渊的计算之中?包括他们陷入绝境,包括这支神秘部队的出现?那他在这场生死博弈中,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一枚棋子?还是一个……诱饵?
无数疑问和一种被彻底蒙在鼓里的愤怒涌上心头,但失血过多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他继续思考。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在陷入黑暗的前一秒,他仿佛看到那双涂着油彩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类似于……怜悯?或者是别的什么他无法理解的情绪。
(第二十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