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剧痛和冰冷的边界线上浮沉。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尖锐的刺痛,四肢百骸像是被拆散后胡乱拼凑起来,沉重得不属于自己。林晚趴在冰冷粗糙的岩石上,脸颊贴着地面,能感受到沙砾的摩擦和一种微弱的、属于外界的、正常的湿润凉意。
她出来了。
这个认知像一丝微弱的电流,穿透了麻木的痛楚。不是那片被“寂灭瘴”包裹的、法则残缺的绿色地狱。这里的空气,尽管稀薄,却带着她熟悉的、属于这个修真界大部分区域的、温和(尽管对她目前千疮百孔的身体而言依旧狂暴)的天地灵气。
她还活着。
牙齿深深陷入下唇,铁锈味在口腔里蔓延,这痛感让她保持着最后的清醒。她尝试动一下手指,回应她的是一阵钻心的酸麻和无力。体内的那丝“源初之力”几乎消耗殆尽,只在丹田最深处残留着一点微不可察的、如同灰烬余温般的痕迹。
《枯木逢春诀》自发地、极其缓慢地运转起来,试图从这片正常的天地中汲取灵气,修复她破损严重的身体。但过程异常艰涩,外界的灵气与她刚刚适应、并赖以保命的“源初之力”性质迥异,流入干涸经脉时,带来的是排斥和滞胀感,效率远不如在绝灵之地。
她必须离开这里。荒郊野外,随时可能有妖兽或者……更危险的人出现。以她现在的状态,毫无反抗之力。
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了身体的抗议。她用手肘支撑着地面,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挪动着身体,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让她眼前发黑,冷汗涔涔。她看向远处那几缕象征着人烟的炊烟,估算着距离和方向。
太远了。以她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走到。
她的目光扫视着周围。这是一片贫瘠的丘陵地带,怪石林立,植被稀疏。最终,她的视线定格在几百米外,一个背风的、由几块巨大岩石天然形成的凹陷处。
那里,或许可以暂时容身。
她开始向那里爬去。路程短暂,对她而言却漫长得如同跨越整个大陆。手掌和膝盖很快被粗粝的地面磨破,在身后拖出一道断断续续的、暗红色的痕迹。
当她终于滚进那岩石凹陷的阴影里时,几乎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她蜷缩在角落,大口喘息着,肺部像破风箱一样发出嘶哑的声音。
安全了……暂时。
她从“须弥”指环中取出最后一点储存的清水和一块干硬的肉脯。吞咽的动作都变得无比困难。补充了一点水分和食物后,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强撑着布置了一个最简单的、几乎没有任何防护效果的警示结界——仅仅是用几块小石头按照特定方位摆好,若是有人或兽触碰,她能提前一丝惊醒。
然后,她便再也支撑不住,意识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昏睡中,破碎的梦境光怪陆离。谢沉冰寒带笑的脸,古修骷髅玉质的光泽,空间乱流中撕心裂肺的痛楚,还有那片令人窒息的、灰色的寂灭瘴……交织翻滚。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隐约的、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惊醒。
心脏骤然收缩!
她猛地睁开眼,瞳孔在黑暗中急剧调整。《敛息术》瞬间运转到极致,将她本就微弱的气息彻底掩盖,整个人仿佛化作了岩石的一部分,连体温都似乎降到了与环境同步。
她屏住呼吸,透过岩石的缝隙,向外望去。
天色已经大亮,大概是第二日的上午。两个穿着粗布短打、腰间挂着储物袋、修为约在炼气期中期的男子,正骂骂咧咧地朝这边走来。他们身上带着风尘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眼神警惕又带着惯常的凶狠,显然是常在野外厮混的散修。
“妈的,真是晦气!追了一夜的影狐,毛都没捞到一根!”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啐了一口。
“别抱怨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撞上一头落单的铁背狼就不错了。”另一个瘦高个儿接口,目光扫过周围的乱石,“歇会儿,恢复下灵力再走。”
两人说着,竟径直朝着林晚藏身的这块岩石凹陷处走来!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体依旧虚弱得厉害,灵力近乎枯竭,唯一能动用的,只有那残存的一丝、与外界灵气格格不入的“源初之力”。若是动手,她必死无疑。
她将身体紧紧贴在冰冷潮湿的岩石上,连心跳都几乎停止。
那两个散修走到凹陷处边缘,并未立刻进来。刀疤脸汉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鼻子抽动了一下,眼神狐疑地扫视着里面昏暗的角落。
“有股……淡淡的血腥味。”他低声道。
瘦高个儿也警惕起来,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进去看看?”
林晚的指尖冰冷。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那丝“源初之力”被她凝聚在指尖,虽然微弱,但若骤然爆发,或许能争取到一瞬间的机会……
就在两人准备踏入的瞬间,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鸟鸣,伴随着某种大型生物掠过树丛的哗啦声。
两人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
“是烈风雕!妈的,这玩意儿可不好惹,快走!”瘦高个儿脸色一变,也顾不得探查这岩石凹陷了,拉着刀疤脸迅速朝着相反方向退去。
脚步声很快远去。
林晚依旧维持着《敛息术》的运转,一动不动,直到确认那两人真的离开,周围再无声响,才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掌心已被自己的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印子。
冷汗,后知后觉地浸透了背心。
太弱了。现在的她,连两个最低阶的散修,都能轻易决定她的生死。
她靠在岩石上,平复着剧烈的心跳。刚才的危机,像一盆冰水,将她从逃出生天的短暂松懈中彻底浇醒。
外面的世界,并不比那片绝灵之地安全多少。甚至,更加复杂,更加危险。
她必须尽快恢复一定的实力,至少,要拥有自保和远行的能力。
她重新闭上眼睛,不再强行汲取外界那排斥她的普通灵气,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专注于运转《枯木逢春诀》,温养、壮大那丝残存的“源初之力”。
这力量虽然与外界灵气格格不入,修炼缓慢,但它是她目前唯一能够如臂指使、并且证明过能在这残缺身体里发挥作用的力量。
时间再次在修炼中流逝。当夜幕降临时,她体内的那丝“源初之力”终于恢复到了头发丝般粗细,缓慢而坚定地在干涸的经脉中循环,带来微弱的滋养和暖意。
她再次看向远方那几乎看不见的炊烟。
不能去人多眼杂的地方。以她现在的状态和这身破烂,太引人注目。谢沉的势力有多大,她无法估量。任何一点异常,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她需要信息。需要了解外界过去了多久,需要知道谢沉的“正道联盟”发展到了何种地步,需要找到一条安全的、能够让她默默积蓄力量的路径。
她的目光,投向了更远处,那片在夜色中显得更加黑暗、更加连绵起伏的山脉阴影。
人迹罕至的深山,或许是更好的选择。那里可能同样危险,但至少,追捕的视线,会稀疏很多。
她撕下衣摆,将磨破的手掌和膝盖简单包扎好,再次站起身。身体的疼痛依旧,但那股支撑着她的、冰冷的意志,却愈发清晰。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象征着人间烟火的方向,然后转过身,毫不犹豫地,一步步走向了那片更加原始、更加未知的、深邃的黑暗。
如同水滴,汇入茫茫林海。
而在她离去后不久,那岩石凹陷处的空气中,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被任何常规手段探测到的空间涟漪,悄然荡漾了一下,随即彻底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