鳞刃 第3章 第3章

余光中，陆湮能看到社区外逐渐驻足停留的机械人，他们都围在陆湮身后，动作各异，但脸上却是统一的讥笑表情，似乎这种场景对他们来说习以为常。

也不怪他们，只是陆湮没想到，重来一次依旧是这样的结果。他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的猛烈跳动，为了不让居委会看出他的异常，他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微张着嘴，但喘着大气。

可枪口却始终没能放下。

按照剧情走向，五个数之后，会有一个叫做陈斌的男人跳出来，指责他是军方安插在人类社区的卧底。

五，四，三，二，一。

“你就是那个军方的机械师，背叛佛寺的叛徒？你根本不配住在人类社区，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陆湮低头一笑，抬头便换了副表情：“是我，但我不是叛徒，陈斌，是谁指使你来污蔑我的？”

那个叫陈斌的男人一愣，明显慌了神，说话也磕磕绊绊的：“你，你怎么知道我是谁？”但他似乎觉得这是个更好的借口，于是又道。

“你果然不安好心，连我是谁你都知道，说！你住在我们人类社区有什么目的！”

“我从小就住在社区里，能有什么目的？”

陈斌继续叫嚣着，依旧是那番说辞：“骗子！你之前被军方开除，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进了佛寺。如今你投靠军方，沦为军方走狗，你就不配继续待在人类社区！”

社区里的人开始小声附和，渐渐的，所有人齐声高喊：“军方走狗滚出人类社区！”

陆湮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嘴一张一合，明明是地道的人类，却像个被编写好的程序一般，情绪只是复制粘贴的模板。今天的阳光不强烈，太阳高挂在那些人的身后，拉出的长影几乎快要蔓延到陆湮的脚下，他后退一步，远离了影子。

那些人似乎不满意他的反应，叫嚣越来越强烈，惹得四周看热闹的生物对着他指指点点。陆湮站在圆心点，冷漠注视着那些人喷出的唾沫，似乎得不到他的回应便不会罢休。

咔哒一声，保险栓被打开。

他动了动喉头，像是在叹息，又像是在嘲讽：“人类基因就是这样，虚伪逢迎。”可他似乎忘了自己也是人类。

见陆湮半天没动作，居委会的人出面了，是刘阿公。

“小陆啊，不是我们不待见你，这事儿你着实办的不妥！”刘阿公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带着说教的意味道，“这军方的人你也知道，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你还帮着他们研究什么新的嵌合体！九年前你被军方开除进了佛寺，我们以为你已经改了，这才好心收留你。谁知道你……”

刘阿公说完还叹了一口气，陆湮的目光落在他胸前那三道杠的工作牌上，眼皮狠狠一跳，像是看见了脏东西。

“好心收留我？”他嗤笑一声，“我爸妈死在佛寺，那是佛寺欠我的。住在这人类社区那是我应得的，你们去打听打听，那七具佛像哪一具没有我的手笔？”

刘阿公脸色一沉，眉头皱成死结，嘴角却仍旧挂着那副苦口婆心的姿态：“你小子就是记仇，阿公不是随口一说。阿公知道你对佛寺不错，可你已经加入军方了！这、这不就是背叛嘛！”

陆湮终于笑开了，嘴角的弧度越发上扬。他一步一步逼近社区大门，那些躲在里面的人顿时往后散开，好像他是什么魔鬼。

“加入军方就是叛徒？你们的逻辑依旧毫无说服力。”陆湮说的不快，却字字有力量，“一边接受着军方的优待，一边鄙夷军方的人员，真好。”

回应他的是死一般的沉默，紧接着，是陈斌的一声喊：“别听他胡说八道，那都是我们应得的！你就是个叛徒！就是走狗！”

陆湮转头看着他，看着那张涨红的脸：“你怕我，陈斌。”

“我、我怕个——”

“够了！”刘阿公声音突然拔高，“陆湮，我们是人类社区，有自己的规则。今天不管你怎么说，你都必须离开这里。要么，你就离开军方。”

陆湮听完这句话却不动了，低头看着脚下这些人类的影子，闭眼深吸一口气，随后抬头，一脸冷漠地看着刘阿公，说：“我进去收拾东西。”

人群让出一条道，居委会的人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五步的距离。他的东西不多，衣服都是工作服，在佛寺工作时，基础物资都由佛寺解决，家里那些剩下的他也不想带走，于是两个行李箱便装下了他在社区的九年。

走出大门时，陆湮回头看了眼人群，目光扫过躲在人群最尾的陈阿婆身上，没做停留，径直走远。等他回到基地时，基地已过了午饭时间，他将就沈珂行藏在实验室的速食对付了一顿。

今天他倒是有事可做了，在手机上翻看着租房信息，却被偷懒的一个实验员看见了。

“咦？陆工要租房子啊？”实验员端着水杯路过，“基地没有分配房子吗？”

分配？对吝啬的军方来说，这是一个多么小众的词。

“军方会分配房子？”

那实验员点点头，用嘴努了努对面埋头苦干的沈珂行：“喏，沈哥现在住的地方就是基地给分配的，级别越高，分配的房子越好。”

陆湮闻言抬眼看向休息室门外的沈珂行一眼，对方正带着绝缘手套操作一具刚送进来的嵌合体残骸，几人在一侧的台子上入了神，完全没注意休息室摸鱼的两人。

“那得多高的级别才行？”陆湮随口一问。

“沈哥是C级二层程序员，实验室特聘技术官，房子就在七区，两厅两室一卫，还带个小阳台。”实验员一顿，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不过那房子几乎被监控覆盖了个遍，就连进出的记录都会算在考勤里，要不是免费，没人想去的。”

陆湮“哦”了一声，没再说话，手机息了屏，也没再打开。他转头看了眼自己的工位，几分维修报表从送过来就没动过，中间摆放着被剖解一半的小型蜘蛛机械玩偶，玩偶的控制芯片已被锈蚀，实验室的那些芯片早就落后了，要想达到他的目标，只能重新写一套代码。他走过去，将实验服扣好，开始整理工具。

门外的几人围着机械残骸，将它研究了个透，却没能彻底拼接起来，见陆湮穿着实验服走了出来，沈珂行一把叫住了他。

“陆工，能帮我们看看吗？”

陆湮抬脚走了过去，俯身大致看了一眼，用镊子轻轻夹起一块布满裂纹的金属壳片，边角已被粗暴的撬开，完全变了形。他随手放下，目光扫过整张工作台，眨眼的频率越发的快，所有人都看不懂他沉默的意思，而他却在几分钟后给出了答案。

“这不是拼接的问题，是干扰性错位。”

众人面面相觑，不太理解。

沈珂行挑挑眉：“干扰性错位？干扰电磁？它是自毁的？”

“是它们。”陆湮戴上手套，在残骸中挑选了两个碎片，“两块碎片来自不同的嵌合体，也或许不止两个，不过——”

他忽然放下手，轻声问道：“这具残骸，是从哪儿来的？”

沈珂行抬头看向一旁一个年轻的男人，男人有些慌乱，觉得自己可能闯了祸，回答的战战兢兢：“是、是今早清理小队在四区的垃圾堆捡来的，说是有我们基地的编号，想送来修一修。他们来的时候就站在实验室门口，还拿出了上尉的令牌，说是上头的意思，我就让他们放了进来。”

“四区？”陆湮喃喃道。

费尔斯星一共九个区，除去在三区这个可以人机共存的区域，其他都是机械人或者嵌合体的生存之地。嵌合体管理局占据了整个七区，同时掌管着一五六三个区域，他们是不会让自己的嵌合体去别的区域作祟，这也是军方仅存善念。

“等等，”沈珂行目光一沉，脑子转过了弯，“四区？四区的权限不在基地手中，不可能是我们的嵌合体。”

“是啊。”陆湮唇角一扬，将残骸上的编号找了出来，“但这位弟弟说的没错，这具残骸确实是基地的。调监控吧，看看是谁送来的，我去打报告。”

话音刚落，实验室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他身上是基地的特制服装，剪裁利落，肩章上镶嵌着银边，是少校的徽章。男人的年纪看着与陆湮差不了太多，五官凌厉，眉骨清晰，站定后便对着屋内的所有人行了军礼。他的手里拿着一叠压着红封的闻见，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在陆湮身上。

“报告不用打了。”他开口，声音沉稳。

沈珂行这个愣头愣脑的二货看不清形势，起身走到陆湮身旁，反问那人：“你谁啊？”

陆湮在心里默念了男人的名字，纪迦。

“联邦监察局嵌合体监察部，临时驻派少校，纪迦。”他扬了扬手里的文件，“从现在起，那具残骸由我们接手了。”

“凭什么？”沈珂行眉头一拧，和前世一模一样，开口就是冒失，“这是我们基地的，就算是报废也该由我们基地处理，你说接管就接管？”

纪迦不急，将文件平坦在一旁的控台上：“编号没问题，该你们基地处理的监察局不会插手。不过他在四区伤了其他机械人，按照《联邦监察法典》二级条款，第一百二十二条的嵌合体攻击行为归责，嵌合体对任何人类或者机械人造成致死、或者致残行为，若其黑盒指令存在异常，该制造者一并问罪。”

他目光转向陆湮，语气笃定：“根据基地提供的资料显示，该嵌合体诞生于十一年前，编号AT0567，属于二级嵌合体，违反《嵌合体管理条例》第九十六条，二级嵌合体存在时间不得超过十年，五年之后需重新安装黑盒指令并进行登记。”

纪迦顿了顿，没再说话，但接下来的话所有人都听懂了。总而言之，就是陆湮要被带走进行调查。只是所有人都在为他担忧，但当事人好像并不在意，大家的面就开始脱实验服，随手放在一旁的台子上，看了看纪迦，说：“走吧。”

纪迦诧异他如此配合，想起当时在执行官办公室对自己说的话——

“那陆湮可不是个善茬，你最好小心一点。”

他看着陆湮快要消失在实验室内的身影，抬脚跟了上去。一群人坐电梯下了十二楼，卷闸门缓缓升起，一片阴影投射在地上，乌泱泱的一群人站在S-09收容所的大门前，为首那个看起来凶巴巴的正是军方基地上将，裴曜衡。

裴曜衡站在收容所门前，身形笔挺，军装一尘不染。与陆湮不同的是，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肃杀之气，即便按兵不动，也能逼得人直冒冷汗。

“陆湮。”裴曜衡先开口，声音干脆利落，“跟我来。”

纪迦抬手，挡在身侧的陆湮面前：“上将，监管局已全面接手此事。”

“我知道。”裴曜衡余光都没分给他一分，“但他还在我们基地的编制里，我有优先权。”

“这是监察级的案子，牵涉到——”

“牵涉到什么？”裴曜衡打断他，终于将目光分给纪迦一寸，“你只是临时驻派，职责是调查，而不是越过军方下结论。”

一句话将纪迦噎住了，陆湮看着两人，忽然笑了，就算是重来一次也免不了两人针锋相对的场面，那刚才他在楼上磨蹭半晌图的又是什么呢。

“吵完了吗？纪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