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会议结束之后所有人都离开了,耿童收拾收拾东西也准备出去干正事,走到门口却被向恒低声叫住。
“那个......你等一下。”向恒在他身后出声。
耿童莫名转过脸去:“怎么了?”
他看见向恒低垂着眼,双手有些局促地在身前放着,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毕竟这里是市局,除了专案组之外耿童在这儿认识的人不多,刚才和向恒来了那么一场,倒也不是真的要就此闹掰,两人是来工作的,谁也不想因为自己的私人情绪耽误了案子。
更何况向恒本身也没做错什么,耿童想了想,他能理解对方,再说要是让别的同志看了专案组的笑话,就有点得不偿失了,再怎么吵过闹过,该怎么样还是该怎么样,不至于真的扯破了脸。
向恒脸色有些尴尬,大概是因为刚吵了一场,闹得有点难看,他犹豫半天,最后鼓起勇气抬眸对上耿童视线:“我,我那什么......”
“没事,”耿童示意他跟自己一起走,“走吧,吃饭。”
“嗯。”
两人一路到了市局的食堂,随便打了点菜,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来。
向恒望向耿童,耿童已经在吃了。
“我......”
他斟酌了半天,不知道要怎么开始。
耿童抬眼:“有话就说。”
向恒豁出去了一般,道:“对不起。”
“嗯,”耿童反应不咸不淡,只是点点头,“知道了。”
向恒一愣。
知道了,就没了?
耿童像是看出来他的心事一般:“那你还想我给点什么反应?”
本来就不是很喜欢你。
后面这句话耿童没说。
向恒:“我当时太激动了。”
“向恒,”耿童放下筷子,正眼看着他,“上一辈人做了什么,恩恩怨怨爱恨情仇跟我们没有关系,如果你觉得我爸有对不起你家人的地方,那我可以替他和你说声抱歉,但是你父亲的牺牲,归根结底不是我爸一手促成的,你要恨的人,应该是毒|贩,而不是我。”
“我知道,我就是......”向恒越说越小声,“心里膈应。”
“所以你进专案组以来一直针对我就是因为这个?”
向恒:“算是吧。”
1982年,还是个小警察的耿学文给远在白港的战友向耳寄信,信中说他手里头有个棘手的案子需要帮忙,并附了一封协查函,希望当时已经在白港市局有了一些话语权的向耳能给他调派些人手,一番协调后向耳主动向白港方面请缨由自己来完成这个任务。
当年向恒正读小学二年级,父亲向耳已经与母亲因琐事离婚五年余,这些年他一直跟着父亲生活,母亲早早改嫁,从未主动联系他们父子。
恰逢白港市局想搞基|层|治|理,于是向耳自愿下沉到夏邦和平区的派出所,盯紧当时已经上通缉令的傅强的动向。
彼时傅强虽然只有20岁,可早已经在东南亚一带靠倒卖古董、走私毒|品枪|支等站稳了脚跟,道上的人都称呼他为傅老板或强哥。
1984年,耿童出生,耿学文花了五六块钱给妻子买了一身的确良,感谢她把儿子带到了世上,当时耿学文的妻子是来福村第一个穿上这样时髦衣服的女人。
1990年,耿学文牺牲在缉毒一线,但傅强尚未落网,向耳任务继续。
2006年,耿童警校毕业,和校友解重楼、袁知许一起考回老家,后被分配到和平区派出所,向耳成为他们三位新人的师父,同时朱若霞作为向耳早早出师的大徒弟,已经在所里工作近三年,对耿童等人多有点拨。
此时向耳已经与法医王娟结婚十年,与王娟共育一女,女儿王悦颜已经十岁。
儿子向恒则独自一人在白港跟随大伯生活。
2007年,耿童和解重楼、袁知许几人被调进分局禁毒大队,几个月后向耳在下班途中突然遭遇抢劫,与抢劫犯缠斗后被枪杀。
同年九月,朱若霞调进分局禁毒大队。
2010年,关于向耳同志的调查结果出炉,当年的抢劫犯系一名吸|毒人员,因不满向耳曾抓捕过他,从戒毒所出来后决心实施报复,但深入调查后显示此人曾是傅强发展过的一名下线,靠帮忙卖散货赚取其中利润。
52、
向恒和耿童对视着,两人之前气氛有些微妙。
王悦颜死了,即使向恒在这之前完全不知道向耳二婚还有了孩子,可......那好歹是向耳的亲生骨肉,那是他素未谋面的小妹妹。
从现在开始,他连这世上最后一个血亲都没有了——母亲改嫁后他曾试图联系,而对方家里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终于接起他的电话,告知他:母亲改嫁以后并非不想认亲儿子,只是改嫁的第一年婆家不让她和前夫家里有来往,第二年怀孕后难产,已经逝世多年。
这让他如何不恨呢?
他恨耿学文当年的那封信,如果没有那封信,向耳就不会离开白港,他们父子即使相依为命也照样能过一辈子,未来他还会结婚,生子,一家人和和美美。
但是向耳走了。
许多年后的现在,他接到省厅的任务来夏邦协助调查,却得知自己还有个小妹妹,并且也已死了。
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迁怒于耿童,若是没有耿家,他向恒就不会把生活过成这样,以至于从小学二年级开始再也没见过自己的父亲,当年向耳那一走,就是永别。
而现在耿童和他说那是上一辈人的事。
他又仿佛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于情于理,耿童没说错,耿童没做错,当年耿学文寄信的时候,耿童连个胚胎都不是,又何谈干涉了向恒的因果?
耿童:“你想找一个人来恨,我知道,现在你全都说出口了,该说的不该说的,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还有,你父亲的案子确实不是我办的,这个你可以找人查证,我没有经手过他的案子。”
向恒微微攥拳。
“向警官,有一点我希望你弄清楚,”耿童说,“害死你父亲的人是傅强,不是我,既然同为缉毒警察,那就有点骨气,和我一起把傅强亲手抓回来,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而不是把我当成假想敌。”
他如此平静地说完了话,然后继续埋头吃饭。
向恒做了几个深呼吸,说了句知道了,两人无言,各吃各的。
期间向恒偷瞄了耿童一眼。
这个年轻人冷静得不像话,根本不像是一个二十九岁的人该有的样子,这样看起来,仿佛不成熟的那个人是向恒。
53、
这顿饭结束得仓促,耿童对向恒虽然有意见,但不多,他不否认向恒所经历的痛苦和绝望,他只对向恒为人处世的方式略有点不满。
向恒也不满他,不过此时原本的不满消减了很多,更多的是尴尬和膈应。
两人从食堂离开就分道扬镳了,耿童托了滇城的江支队长帮忙协调警力调查刘树喜之前在滇城的动向以及那家伙口中的“鹏哥”,然后便去给刘嫂打电话让对方来一趟市局配合调查。
向恒主要负责王悦颜的案子,耿童说过自己也会去跟进线索,其他人看着有什么活就捡来干,邹望一直在调查鱼缸的事,时安生监督他们,一行人配合得倒是还行。
夜里,刘嫂嘴上答应得很好,但是一直没有来,每次问都说马上就来,实际上人影都不见,耿童等她半天,一整晚抽了三根烟。
时安生路过走廊的时候正好看见耿童在尽头,背对着,几丝烟雾从头顶散开。
他一眼就看出来这小子心里有事。
“刘嫂还没来?”时安生迈步进了办公室,正好见向恒在整理王悦颜的社会关系。
闻言向恒抬头:“某人从傍晚就开始打电话了,一直说马上,马到现在都没来,这种情况咱们又不能直接下班,就怕万一前脚刚走,后脚人就到了,多麻烦,更何况是和那七百万的案子有着直接关系的重大嫌疑人。”
时安生敏锐道:“他不至于为了一个嫌疑人特意跑去走廊抽烟。”
向恒疑惑。
“你俩有事?”时安生果然是名不虚传的神探,“你和他吵架了?”
向恒心虚地挪开视线。
时安生手里文件袋轻轻往桌上一放:“我就知道你俩出现在同一个空间总得出点什么事。”
“您还真是慧眼。”
“为了什么?”时安生看着他。
这会儿旁边都没人,邹望出去了,这里只有他们。
向恒抿唇不语。
时安生拍拍他的肩:“你们之间那点事我不是不知道,我也不傻,向老同志是谁的师父大家心知肚明。正好他不在,我来跟你聊聊。”
此刻,向恒眼底红了些许。
可能只有在时安生面前他才会这样,他进了专案组以后除了省厅,谁的话都不想听,但时安生有一种能让他闭嘴或者开口的能力,两人从前在边防的时候关系就特别好,时安生还当过他的班长,后来向恒还跟着时安生回了连队。
那时候满天满地都是白花花的雪,他们条件特别艰难,向恒是连队里年纪最小的,时安生对他特别照顾,有肉的时候总会把自己那份留一点给向恒,美其名曰让向恒长高点——那会儿向恒初来乍到,也才十九岁的年纪而已。
多年后退役,两人成了警察,巧得很,又在同一个单位遇见了,可以说时安生就是向恒的家人。
一晃向恒都已经三十七了。
可偶尔却还是带点小孩子脾气,记仇得很。
时安生看一眼连着走廊的窗外,低声说:“你经历过的痛苦,他也经历过。”
向恒微微一怔。
“所以各退一步吧,”时安生重重一捏向恒的肩膀,“向老同志如果还在,不会希望你和他的徒弟怄气,对他来说,你是他的儿子,耿童也是——向恒,班长想问问你,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替我照顾我的孩子吗。”
向恒:“班长!”
时安生温和一笑:“我相信你肯定会,而且会视若己出,耿学文和你父亲也是战友,你父亲如果在,他也会把耿童当成自己的亲儿子。”
说着他给向恒抽了张纸巾递过去:“你总是觉得你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家人,但现在我告诉你,耿童就是你的家人,我也是你的家人。”
“班长,”向恒眼睫轻颤,一滴清泪从脸颊边滑落,“对不起......”
“好了,没事,”时安生瞪他一眼,“收。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向恒立马胡乱抹了抹眼泪:“是!”
54、
片刻后,耿童抽完烟回来,向恒的眼神一直在他身上,弄得他浑身不自在。
他莫名其妙:“你看我干什么?”
向恒回过神,尴尬道:“没、没有,谁说我看你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看你......”
耿童嘴角牵了牵,大抵是没计较两人之前的矛盾,也有可能是单纯被向恒这副样子给逗笑了,神经松懈半分,而后又严肃起来:“别绕口令了,刘嫂刚说她到楼下了。”
向恒:“我去找人拿审讯室钥匙。”
“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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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迷雾篇19: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