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秋雨骤寒。果冻从炉火烧旺的里室出来时,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他正担心487在里头冷不冷,可一回头时,门屏刚好“砰”地一声关紧。果冻心里落不下,跑回去趴门嘱咐,刚喊完一嗓子便被外头的侍婢拽走了。
此刻这扇门像是座巨山,隔绝开内外两个世界。外头的厅堂里,太后坐于暖席上,身侧侍婢手中热茶正冒着徐徐烟气,一动不动,像吴王庙里那尊石像。
他进厅堂,向太后行了礼。太后瞥他一眼:“喝热茶么?”
“谢太后好意。”果冻从火炉旁绕身而过,在冷风袭袭的窗前站定,答得直白:“此时无心。”
他感受到太后在背后注视自己。片刻后一声轻笑,只听:“何苦呢。”
换作旁人,果冻早呛回去了,可面对太后他不得冒犯,恭敬地回了客套:“令太后见笑。”
“哀家虽是坤泽,却不曾有过自己的孩子。”太后抿了热茶,缓缓说:“也不懂此等夫妻情谊,莫要笑话哀家。”
果冻没心情和他扯皮,服了服身。他一刻也不想在这多待,太后既不想趁火打劫审问自己,倒不如放自己进去算了。
外面一阵冷风掠过,狡猾地往人脖颈里钻。果冻脖子冻麻得没了知觉,他听着房里未彻底隔绝的动静,在秋风里打了个寒战。
这块离殿门不远,往里两步不受寒风,往外两步不闻声响。他往窗边紧靠了靠,此处寒风掠体,还能隐约听得见487的哭声。
他偏要这样听着,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他倚在窗沿,胳膊止不住地抖,感觉有点想吐。
片刻后,他终究是没忍住,干呕几下。这一下扯得面颊的皮肉干涩,他伸手一摸,摸着两道已凝结的泪痕。
“那处最冷了。上那做什么去?”太后在后面说。
果冻回头去看,发现太后竟还看着自己。他站不稳当,微靠着墙。
“此时折腾自己不管用,你又替不了他。”太后幽幽地说,“若染上风寒,伺候不了他月子,才是没人能替你。”
果冻感觉这人有毛病,尽管他说的似乎在理。费心摆弄了许久的皇子皇孙不问,倒没完没了地在这操心冻不死的自己。
“过来。”
果冻理了理衣服,抹了泪痕,将心里能想起的事都过了一遍,回身走去。
“去叫个乾元门侍,”太后拢着茶杯,看向侍婢说:“再搜他一次身。”
门侍给他身上衣服翻找一通,把里衣都探遍了,连块多余的布料都没翻出来。果冻抖了抖被翻开的袍子,瞅着太后。
太后没看他,轻声说:“进去吧。”
乾元不得进产室,这规矩是皇上都得守的。不等他反应过来,屏门已探了条缝,侍婢几步并作地给他搀到门口一推,果冻顺势迈了进去,屏门在身后应声而合。
满室血腥味扑鼻而来,果冻顿时没空管太后为何大发慈悲的事了。他绕过屏风,热得脱了件袍子,握住487汗涔涔的手。487从枕侧探出头,见了他也震惊:“你怎么进来了?”
“太后许我进来,”果冻小声说,“至于为何,我也不懂。”
487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意思是:他问你什么没有?
果冻摇摇头。“没有。不管那些了,我留在这陪你。”
487此刻下身□□的,他连忙将腹上棉巾往下挪了挪,虽遮掩上了,但又觉得热。他抽出手扯过半截帘子,闷声道:“不用你陪了,你出去。”
果冻顿时语塞。
“罢了,出去还要……”487把“被问话”三个字吞下肚,瞥向床边打杂的嬷嬷:“拿棉布,把他眼睛蒙上。”
嬷嬷拽了块未沾血的棉布,给他眼蒙上了。等果冻回过味来时,眼前已是漆黑。他眼是看不见了,手还在床上摸索:“手呢?给我握着。”
487痛得手也发抖,怕他察觉,不给他握:“不用。”
蒙眼的人愈发急切:“握不着你,我实在不安心。”
487瞥他一眼:“到底谁生孩子?”
果冻抿抿嘴,把胳膊背过去了,一声不吭地伏在床边。
“明早朝会就议你的事。”487感觉又要腹痛,急着把嘴里的话吐出来:“你扰我清净,明早之前若是生不下来,太后分身乏术,有你好看。”
果冻一声不敢吭。
侍婢在外头关了屏门,向太后行了礼,又回去跪到太后脚边给他揉腿。太后捧着茶盏,问:“他进去做什么了?”
侍婢答:“快步去了床前,没做什么。”
太后没再言语。外头雨声淅沥,打在叶片上清脆悦耳,太后直勾勾瞅着窗外,却不像看入了迷。
殿里谁不知太后筹谋数月,等的就是今晚这一刻。
“太后,不如让奴婢去偏殿守着。”那奴婢揉腿动作不停,垂首说道:“那房里头只有嬷嬷,将军力大,奴婢怕生了事端,仅几个嬷嬷招架不住。”
太后瞥他一眼,轻笑:“你这身板子去了能招架住他?”
那奴婢听了急忙磕头:“奴才可尽绵薄之力。”
“他生不了事端。你是怕他在屋里抢了孩子跑了?”太后饮尽了茶,笑道:“哀家院里有侍卫,房里还有他妻,他带不走。你瞧他快吓破胆的样子,哪有力气做这些事。”
奴婢小声应是,不再接话。
“你说的有理,哀家该谨慎些。”太后想了想,说:“你进去守着吧。瞅着孩子快落生时,叫他出来,说是哀家的令。”
奴婢刚准备起身,又想起什么似的,磕头道:“太后,恕奴婢有一事不解。”
“说。”
“奴婢不解,您为何让他进去。”太后素来驭下慈悲,这奴婢方才敢言:“若是只让他等在外头,岂不是最稳妥。”
“哀家老了,心软,发个慈悲罢了。”太后打发他道:“放心吧,哀家没老糊涂。”
那奴婢进去后,自换个人来给太后揉腿。夜色渐褪,眼瞅着天快亮了。太后眯着眼半打盹,留了只耳朵,没多久便听见门屏响。
太后望远一看,正是那奴婢带着果冻出来了。太后脚下揉腿的一直没敢歇,扶着太后起身,一骨碌爬起来去探。
等太后行至屏门口时,里头便听见一声啼哭。嬷嬷抱着裹襁褓出来,见了太后第一句便是:
“太后,是个乾元!”
太后面无表情,许久后才缓缓笑了。他接过襁褓,那婴孩脸上还带着没擦净的胎水。他似是不放心地掀开褥角,将那巴掌大的屁股翻过来瞧了眼,果真是乾元不假。
“叫李公公过来,送去赵贵妃殿里。”太后递过襁褓,“孩子他娘给拟名字没有?”
“拟了,一单字。”嬷嬷说:“虞。”
房里静下来,果冻早已进屋陪着,厅堂里一时无声。外头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满屋人各怀心事,也没人留意这场雨。
窗外已是朝阳初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