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腾的雾气在澡堂隔间里浮动,虚晃了人的视线。不知道是谁开了淋雨的喷头,两人现在皆以湿透。
浑身上下仿佛被压路机碾过的钝痛还未消散,陈今单手撑着地面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整个身体僵硬难堪又瘙痒难耐,根本没法站稳。
下一秒,陈今的脊背重重撞上湿滑的地砖,僵直感和钝痛从尾椎一路碾至颈椎,整个人好似被浇筑在了水泥模具里。他试图蜷缩上身,却发现躯干竟不受自己控制,只有汗腺大肆打开,所有的热气透过毛孔一点点泻了出去。
“别动!”吴增眉头紧皱,当即掀开了他的上衣,下坠的顶灯突然剧烈晃动,地上两道影子相互重叠纠缠。微黄的灯光下,陈今胸口爬了白色茧网那些晶莹的细丝早已刺破表皮,像扎入土壤的根系般般在血肉间生长,编织出牢密的茧网。
“你干嘛!”陈今慌忙把衣服拉了下去,肩膀僵硬着向后躲开了吴增还未来得及收回的双手,刻意回避了对方的关切目光。
眼前的人还有几分可信,陈今不得而知。每次他都能以一种亲昵关切的态度走进人心,但背后却是藏了更大的秘密,陈今有些乏了。
吴增看着对方防御似的神态,不由得叹了口气,旋即从身上摸出染血的匕首,是那把对付李姐用的小刀,他在自己的衣服上来回擦了两下,抹掉了残留的血迹。匕首擦过吴增衣裳,锋利的刀刃映出他眼底猩红:“第五次了吧?”
陈今没有回话。
吴增也不恼,抬手用刀刃割开腕间青色血管,不由分说的拽着陈今的脚踝把他拉了回来,上衣再次被拉开,吴增手腕处的血液径直滴在了紧密的茧网上。白色的茧丝接触到血液后如同被烈火的灼烧般发红变黑,但最终都淡化为肉色与周边的皮肤肌理融为一体。
吴增的伤口划开不出三秒便开始愈合,愈合速度肉眼可见。为了让血液能够充分的浸润这满身白茧,吴增只能用匕首来回切割,让创口能时刻存在。
“为什么...”吴增的血和他本人一样,冰若寒霜,滴落在皮肤上只引人发麻。陈今在血珠降落时打了个寒颤,他本能的伸手想制止住吴增这自残式的动作。
吴增被水浸透的白衫紧贴着脊骨,额间似是渗出了许多汗珠浑身**的。他的嘴角在方才的爆炸中伤了,伤口已然愈合,血渍残存在脸,他有些狼狈的扯出个轻笑来,“长合了再划更疼。”
陈今收了手回去。
吴增血液的效果立竿见影,很快,陈今便发现身上的僵硬感消失了。白茧依旧存在,只是密密麻麻的茧线成了肌理的织网,与皮肤俨然一体,光滑如初。
吴增收了刀,眉眼轻垂,眼底却是一片血红。他用指腹顺着茧丝的脉络在陈今身上游走,动作轻柔,仿佛在触摸易碎的瓷器,“以后不管什么情况,我们都不能再去边界了。”
“你到底在自说自话些什么?!”陈今猛的打掉他的手,“呜......”
吴增染血的掌心突然牢牢扣住陈今的后颈,额头随之抵了过来,叫人动弹不得。下一秒,一个熟悉的触感覆了上来,薄荷的冷冽裹挟着嘴角血渍的铁锈味袭来,吴增撬开陈今紧闭的双唇,将血腥气与呢喃搅进潮湿的亲吻里。
一次渡气,一次缺氧,陈今只觉窒息,慌忙仰头企图从中获得喘息,不料却是正中吴增下怀,他向上托起陈今的后颈,水渍顺着口角缓缓滑下。
“我都告诉你。”不知过了多久,吴增才缓缓移开。陈今瘫倒在吴增怀中,对方附身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轻吻,“我永不会害你的。”
澡堂外,勐勒村的山神庙传来正午撞击的钟声。
喷头窸窣的落水声萦绕在整间屋内,水汽蒙上了陈今的镜片,他取下眼镜擦了擦,余光瞥见吴增的手腕——皮肤光洁如新。
脑海突然轮番浮现出吴增的过往,那些吉光片羽忽如走马灯般轮番上演,多年前遭遇的山洪饥荒、战乱纷争、家长里短,二人相遇后的携手并肩、患难与共乃至深埋心底的真心实意,一桩桩一件件,把吴增的经历和心绪娓娓道来,每一帧画面都被染上了阴霾。
陈今恍惚了好一会,紧接着喉头一滚,睫毛上凝聚的水汽骤然降落:“你跟阿东一样,都是......”
“比他厉害点。”吴增的声音裹着水雾穿过,微黄的灯光在他脸上铺开,黝黑的瞳仁竟泛出线怪诞的金色来,他忽然就要抚上陈今的脸颊。陈今猛地后缩,却被吴增堵住了退路,后脑勺结结实实的撞上吴增冰冷的手心。
陈今退无可退,浑身肌肉不自觉的绷紧,心跳声透过胸腔在耳边击鸣,他侧过头去,声音微微发颤道:“没中毒的事情,为什么瞒着我?”
吴增没有回话。陈今伸手推开吴增:“既然不相信我,现在又何必过多解释?”
“是怕。”吴增倏的开口,他抓住陈今的手腕把他抵到墙边,“怕非人这张底牌打出去,你是否还会呆在我身边。”
陈今后背贴上湿滑的墙壁,冰凉的触感瞬间席卷全身。
吴增单手褪去上衣,露出精壮的身体,腹部线条流畅深邃,在流水的浸润下熠熠生辉,只有遍布躯干的“陈今”二字沁出瘆人的血光,仿佛正蚕食着躯干主人的肌体。
“我去世太久了,久到我已经忘记自己所执着的到底是什么。”吴增握住陈今的手腕,带着他抚过身上的文字,最终落在了左边的胸膛上——在此之下是竟然是一片死寂。
没有心跳......
冰凉的肌肤如饥似渴的从陈今身上汲取着温度,“但直到在车上的那次相见,我才回想起来。”
“我们早不是第一次相见。”吴增嘴角噙着笑,继续道,“你小时侯总犯混,不小心掰断了别人奥特曼的腿、往爸爸的鸡汤里偷加醋精、给邻居的车轮放气,小时候那么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小霸王......”
陈今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梗着脖子冷声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别有所图?”
“我为什么接近你,你不知道吗?”吴增开口打断他的话,脸越凑越近,近到两人的鼻尖相贴,“你这么聪明,难道不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吗?”
是啊,这么长时间的接触下来,对于无限世界的未卜先知,如同冰封深渊的躯体温度,受伤后的极速自愈,种种怪异之处,陈今又怎么会察觉不出呢?
分明是视而不见,选择自欺欺人罢了。
陈今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的推开吴增就想夺门而逃,吴增强行伸手把陈今拽回怀里。
“神经病啊你!”陈今往他小腿上踢了一脚,浑身都在挣扎抗拒。
吴增把陈今紧紧的搂在怀里,耳边突然传来对方有力的心跳,“陈今,我喜欢你。”
有心跳了......
陈今“唰”的臊红了脸,触电似的停止了所有的动作,他就像是被架在火架上镣铐的乳猪,浑身发烫哪哪都不得劲儿,“都在这种鬼地方了,说喜欢有什么用!”
“我会帮你出去的。”
“出去了再说吧!”
“那你也喜欢我吗?“
“我可没说!“
“你也没否认。”
“瞎说个蛋!”
“小今,破除无限世界是会获得奖励的。”吴增轻笑了一声,突然捧住陈今的脸,郑重道:“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我现在就要出去,你能做到吗?!”陈今挣开了他的禁锢。
“走。”吴增牵起陈今的手,径直走到了隔间的门口。
开门瞬间,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再次传来,“既然来了,便要弄清楚了才能走。”
下一秒,陈今只觉得天旋地转,随后便再没了印象。
再睁眼,又回到了招待所的小床上,屋里仿佛被重新粉刷过一般,墙面变得白静平整——只不过这房间好似不属于自己。
陈今从床上坐了起来,好一会才从混沌中苏醒,他睁开酸涩的双眼,身体的疼痛感已慢慢消褪,身上也换上干净清爽的衣服——只不过这衣服好像也不属于自己。
陈今把手伸进上衣,僵硬的茧化物已然触碰不到,看来之前的经历并非是幻境。
“怎么了?”吴增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穿男朋友的衣服,不习惯吗?”
男朋友三个字像电击般把陈今轰了个晴天霹雳,他猛的掀开被子下床,“瞎说什么,我走了!”
下床后陡然发现身下未着一物。
“忘了跟你说了,我的内裤太大了,你穿着总掉就没给你换上。“吴增悠悠的补充道。
陈今把一把把花床单扯了下来,三下五除二就系到了腰上。随后他面无表情的转身,“你过来一下。”
“嗯?”吴增笑眯眯的靠近。
“?”的一声,陈今一拳砸到了吴增的右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