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相府内的灯火大多已然熄灭,只余下廊下几盏孤零零的气死风灯在微风中摇曳,投下幢幢黑影。
草木幽深,虫鸣低吟,更显得锦瑟苑耳房周遭寂静得可怕。
徐念锦屏住呼吸,整个人蜷在花丛之后,方才那一声清晰的仿佛指甲刮过镜面的声响,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凝固了。
她能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正从那扇紧闭的窗户后面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比之前的体感更加明显。
袖中的桃木匕首被她握得死紧,粗糙的木柄硌得手心生疼,那几张自制的朱砂歪歪扭扭的符纸也快被手心的汗浸湿了。
怎么办?直接冲进去?还是再等等?
云儿还在里面昏睡!万一那东西要害她呢?
一想到云儿苍白惊恐的脸,徐念锦心一横,勇气陡生。
她小心翼翼地拨开花丛,猫着腰,像只敏捷的小猫般溜到耳房窗下,窗户并未完全关严,留着一道缝隙。她舔湿手指,轻轻捅破窗纸,凑上一只眼睛,向内窥视。
房内一片漆黑,只能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勉强视物,云儿在床上睡得似乎很沉,一动不动。梳妆台的方向,隐没在浓重的黑暗里,看不真切。
但那股阴冷的气息,正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徐念锦深吸一口气,决定行动。
她绕到门前,轻轻推开一条门缝,幸好,云儿睡前并未门门,她闪身而入,反手将门轻轻掩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出来。
房内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带着一股子陈旧的味道,完全不同于夏夜的闷热,她一步步,极其缓慢地挪向梳妆台,眼睛死死盯着那面在黑暗中隐约反射着微光的铜镜。
越靠近,那股寒意越重。
终于,她站到了梳妆台前,铜镜模糊地映出她紧张的身影和身后房间大致的轮廓,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难道刚才听错了?感觉错了?
她犹豫了一下,想起古籍上说的以符探之,她松开握着匕首的手,有些颤抖地从袖中抽出一张画得最好的显形符,学着书上说的,心中默念那半生不熟她自己都未必理解的法咒,然后将符纸小心翼翼地朝着镜面贴去。
就在符纸即将接触到冰凉的镜面那一刻——
异变陡生!
那平静的镜面像是投入石子的水面,突然荡起一圈无形的涟漪!一股阴冷粘稠充满负面情绪的力量猛地从镜中反弹出来,并非多么强大,却极其突兀刁钻!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很远处的嗡鸣响起。
徐念锦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手臂瞬间窜遍全身,手腕像是被冰针刺了一下,又麻又痛!她“哎呀”低呼一声,手中的符纸拿捏不住,飘落在地。更糟糕的是,她被这股力量推得踉跄后退,小腿猛地撞上了身后的一个绣墩!
“哐当!”
绣墩倒地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深夜显得格外刺耳响亮!
徐念锦自己也摔坐在地,手肘磕得生疼,一时眼冒金星,狼狈不堪。
完了!
这个念头瞬间占据了她的大脑。
这么大的动静,肯定把巡夜的家丁引来了,她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出现在侍女房里,还弄出这么大响声,要怎么解释?
果然,几乎是立刻,院外远处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喝:“什么声音?!”“像是从锦瑟苑那边传来的!”“快去看看!”
徐念锦心头一凉,手忙脚乱地想爬起来躲藏,却因为慌乱和疼痛,一时竟没能起身。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另一道身影却比相府家丁更早一步,如一片轻羽般悄无声息地落入院中!
裴琅川原本正在相府外围的高墙之下。
今夜他根据白日感知到的几丝微弱妖气残留,大致划定了几个区域悄然探查,行至相府附近时,他清晰地感应到一股极其隐晦却精纯阴冷的妖气一闪而逝,方向正是这高墙之内。
他正凝神感知,试图确定具体方位,墙内却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低呼,紧接着是器物倒地的脆响,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妖力波动!
有妖物作祟?还有人撞上了?
不容细想,他足尖轻轻一点地面,身形拔地而起,利落地越过丈高围墙,如夜枭般落入院中,目光如电,瞬间便锁定了妖气残留最浓并且传出动静的那间耳房,以及,那个正手忙脚乱从地上试图爬起来发髻微乱衣裙沾尘显得十分惊慌狼狈的少女。
月光和远处渐近的灯笼光芒勾勒出她的侧影,年纪很轻,衣着不俗,绝非普通侍女。
裴琅川眉头瞬间拧紧。
深更半夜,千金小姐不在闺房安睡,却出现在这下人耳房,还弄得如此声响?是她在捣乱?还是被那小妖所惑?甚至,与那妖物有什么牵扯?
心中念头急转,但他动作却毫不停滞,此刻相府护卫将至,绝不能在此纠缠不清。
他几步上前,身影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瞬间便到了徐念锦面前。
徐念锦刚勉强站起,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修长冷峻的身影已笼罩住她,带着一股清冽的不同于院内阴寒的气息。
她吓得差点又叫出声,却对上一双在黑暗中依然锐利如星的眼眸。
那眼神冰冷,带着审视和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你是何人?”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冰冷,不带丝毫情绪,“在此作甚?”
徐念锦被他突如其来的出现和冷厉的态度吓住了,一时语塞:“我…我…”
这时,院外的脚步声和灯笼光越来越近,已到了院门口!
裴琅川不耐地蹙眉,没时间听她结巴了。
他下意识认为徐念锦在此碍事,且可能引来麻烦,必须立刻让她离开现场。他冷声道:“此处非你久留之地,速速离开!”
语气是毫不客气的驱赶。
若是平常,谁敢对相府千金如此无礼?但此刻徐念锦惊魂未定,又隐约觉得此人出现得诡异却似乎并无恶意,她竟忘了生气,反而急着解释:“不是!有、有东西!那镜子!镜子里有东西!云儿就是被它害的!”
她语速极快,手指向梳妆台的方向。
裴琅川闻言,目光下意识地扫向那面铜镜。
虽然他方才的注意力主要在这突然出现的女子身上,但一进入这个房间,他就已经感知到了那面镜子上残留的虽然微弱却十分纯粹的妖气,正是他在墙外感应到的那一丝!
这女子竟能察觉到镜子的异常?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她,带着一丝审视。
只见她虽然狼狈,眼神却清亮急切,不像神志昏聩或被操控的样子,反而像是在努力说明一件她认为非常重要的事。
“你……”裴琅川刚想再问。
“里面的人!出来!”院门外已传来家丁的厉喝声,灯笼的光透过门缝照了进来。
麻烦!
裴琅川不再犹豫。
他深深看了徐念锦一眼,又瞥了那镜子一眼,忽然出手如电,一把扣住徐念锦的手腕!
“欸?!”徐念锦惊呼一声,只觉得手腕一紧,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传来,整个人便被拉着向后窗疾步而去!
裴琅川另一只手随意地一挥,一道微不可查的清风拂过,将那倒地的绣墩扶起,抹去了他们方才站立的痕迹。同时,他指尖弹出一缕极细微的法力,干扰了门外家丁一瞬间的感知。
“砰!”的一声,房门被从外面推开。
而就在这一刹那,裴琅川已拉着徐念锦,敏捷无声地翻出后窗,迅速隐没在庭院深深的黑暗之中,只留下那面寂静的铜镜,和床上仍在昏睡的云儿。
几名持棍提灯的家丁冲进房内,灯光照亮一切,却只见云儿安睡,房内摆设整齐,并无任何异样。
“奇怪,明明听到声音是从这里传来的……”一个家丁挠着头,一脸困惑。
“怕是野猫碰倒了什么东西吧?虚惊一场。”另一个打着哈欠道。
几人查看一番,未见异常,嘟囔着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内重归寂静。
只有那面铜镜,在灯光熄灭后,镜面似乎极其短暂地幽幽地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诡光,旋即隐去。
而窗外远处,假山之后,徐念锦背靠着冰凉的石头,手腕还被身边那个陌生少年紧紧扣着,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仰着头,心脏仍在狂跳,看着眼前这张在月光下显得愈发冷峻的侧脸,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