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元璋因三弟养鸭腌臜,母亲父亲溺爱不管,弄得府中臭气熏天,近日都宿在府外。
日常不是在三奇茶坊听戏喝茶,就是呼朋引伴聚会游乐。
昨夜他与友城外打猎,今日浴佛节想着去寺庙饮浴佛水,特意早早回城。
这不,恰巧路过章家桥畔。
轿中听得人声鼎沸,他又是个好凑热闹的性子,当下也不打发小厮去探,自己一撩帘子,竟是亲自寻个究竟。
只是贾元璋万万没想到,竟看到个多日不见的熟面孔。
“哟呵,吕掌柜——”
吕荷正在给客人结账,一个戏谑的男声传来。
她抬眼一看,正是贾府的郎君,身后还跟着两个壮硕随从。
她短促应了声,把手中银钱数好递给正在打包的小虞,又记好新到客人点的菜,这才腾出一点空对他点点头。
没办法,现下正是人多的时候,四个方桌子有三张坐满了人,有些客人试探地尝过一轮之后又点了一大堆,先来的客人没走,后一波客人又来了……
她还有十几碗馄饨等着要下,实在是忙得脚不沾地。
靠墙的那张桌子的四个郎君等了有好一会儿,其中一蓝衫圆领的黑脸郎君连声催促,吕荷忙应了声,朝贾元璋歉意一笑,便快步去屏风后面忙活。
贾元璋有日子没吃到吕荷的手艺,正觉得最近口淡。
他扫了一圈,明白个大概,也不等吕荷招呼,撩袍往空桌位上一坐,“把店里的好菜都上上来。”
小虞这时候送走了打包好的客人,正好过来,未说话先递了块竹牌,才道,“郎君要点多少?”
贾元璋见到小虞悚然一惊,怎么兀得多出一个玉面郎君!
好在他平日见惯美色,很快便收起表情,也不问食牌上这几样菜有什么特点,大手一挥,“先各上二十份上来!”
小虞先是一喜,阿荷可是说了,他招呼的人越多,给他的提成银子也越多,他以前常偷听水上船家为了银子要死要活打打杀杀,银子可是好东西。
接着又是一气,这桌子摆不下点的这么些东西,茶叶蛋和钵钵鸡还好说,摞在一个碟子里堆好就行。
馄饨怎么堆?
二十碗荤的二十碗素的,这桌子连一半都堆不下!
他只好哒哒跑到屏风后问吕荷。
吕荷正在捏馄饨,闻言从屏风后转出来,朝贾元璋喊,“贾郎君,你点得太多,桌子放不下,碗碟也不够用了,最多只能给你各五碗。”
贾元璋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也罢,看这小门小地的,也不能要求太多。
“那你钵钵鸡给我上五十串。”
吕荷高兴地“唉”了一声,催促小虞赶紧挑菜端上。
因吕荷馄饨汤头用心、样式特别、口感又顺滑好吃,不少客人都想带上几份回去让家里人尝尝。
为了避免带走路上时间长把馄饨泡面了难吃砸招牌,吕荷不得不含泪拒绝多次,嘴都要向围在身边的客人说干了。
罗秀午时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
她来一是给吕荷新店开张贺个喜,二是顺便吃点朝食——是的,她的朝食就是这么迟!
她先前早起忙活了好一阵子,如今不再寄卖,正该好好休息。
只是到了她才发现,开店第一天,没有爆竹锣鼓,吕家食肆的生意居然也好到不可思议。
四张桌子有三张坐满了人,只余一张中间的桌子空上一座,只有锦衣的郎君和两个壮汉。
她正想过去入座,却发现桌上摆满了碗碟,压根没有点菜的空间。
罗秀:……
来都来了,她今日连浴佛斋会都没去,特意空着肚子呢,总得吃过再走……
罗秀打定主意,也不落座,先绕到屏风后找吕荷。
吕荷正在捞馄饨呢,旁边冷不丁冒出一人影,被唬了一跳,差点一个手肘捣过去。
看清是罗秀才急急收回手肘。
“来这干嘛,去前头坐着啊,我正忙呢。”
罗秀嘿嘿一笑,也不提前头没地下脚,从袖中掏了个叠成四方的黄符来,看着吕荷的眼睛道,“这是我特地求我师傅写的。
“今日开张也不知道送你些啥,喏,招财进宝符,祝你开门大吉!”
吕荷忙放下手中的碗勺,揩揩双手,郑重接过,“……谢谢你。”
多得她也说不出来,干脆道,“你还没尝过馄饨吧?今日请你,放开了肚皮吃!”
罗秀眼落到桌上就拔不出来了。
她看着案上放的三四碗晶莹剔透、薄皮大馅,有的还飘着碧绿葱花的馄饨,眼珠子都要掉下去了。
闻言也不跟吕荷客气,问了有几种口味,当下就决定先各来一份垫垫肚子。
两人正说着,小虞从屏风后面探出个头。
吕荷问他前面状况怎么样,小虞看着罗秀和她贴得紧,眨眨眼又捶了捶腰,“哎呦好累的~”
“肚子也很饿~”
吕荷一拍脑袋,她忙得感觉不到饿,倒把小虞给忘了。
她急忙指着桌上馄饨安抚道,“这几碗送完你就歇歇,我给你也下几碗馄饨,待会儿我去前面顶。”
小虞睃了眼吕荷,还不够,又睃了眼。也没说同不同意,端着碗走了。
罗秀在旁边嗤了一声。
趁着没有新单子,吕荷抓紧把罗秀的一荤一素两碗馄饨给捞上来,开始捏小虞的那份。
罗秀接过碗也不走,就靠着桌沿慢慢吹着汤上漂浮的葱花。
吕荷好奇她怎么不去前头,罗秀笑得狂放,“前头人挨着人有什么意思,我小时候常端着碗站着就把饭吃了。”
“怎么说?你喜欢这么吃?”吕荷纳闷,和她一起吃饭也不是头一回,以前也没见她这样啊。
不过不管是站着也好坐着也罢,这七扭八歪没个正形的样子倒是一点没变。
罗秀摇摇头,先啜了口汤,眼睛刷的一亮,又不顾烫猛喝几口,长长出了口气才道,“小时家里穷,吃不上饭,好不容易逮到一顿哪管坐下?站着就吃完了。”
说完又美美划了几颗大馄饨塞进嘴里。
吃了半响旁边都没动静她才抬头,发现吕荷泪光闪闪地看着她。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今晚留下来吃饭,我做东坡肉!”
她难得的不好意思起来,“……也没你想的那么惨。”
罗秀挠挠头,“当时吃不上饭是我和师傅学法术,在家练习时不小心把屋子给点着了……潜火兵来得迟,没抢出啥财物,后来重新攒够钱置屋就好多了。”
吕荷:……她就多余同情。
罗秀又期期艾艾起来,“那个……那个……”
“什么!”
“刚才那话还算数吗?”
“什么话?”吕荷装傻。
“就,就东坡肉啊!”
……
吕荷做好小虞的那份后就出去替小虞,正巧赶上客人结账。
小虞在那满头大汗算不清楚。
吕荷先对客人笑了笑,又回身戳了一下小虞,”呆子,怎么不叫我啊。”
说罢也不等他回,“灶上有给你做的两碗馄饨,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收完了账桌子也空出一些,吕荷这边刚把桌收了,罗秀就一屁股坐下来。
吕荷忙着收拾碗筷,干脆让她自便,想吃什么自己去灶上拿——除了馄饨,等她忙完了才能下。
正收拾着,门口进来一个跨篮女使。
那使女正欲张口呼喊,眼风一扫,见到了当堂坐着的贾元璋,连忙对着他行了一礼。
贾元璋疑窦丛生,他今日兴之所至,并未告知旁个,家里怎么知道他来了这里?
略问了几句,才知是奉他母亲贾夫人之命前来贺喜。
他又细细询问,原来在他离家的这段日子里,吕荷上门送过吃食,两人聊得还颇投契。
听到这儿,贾元璋心里发酸,还有点后悔,“送的什么吃食?”
使女回道,“好像是叫豌豆黄,后面还有一回送的蝴蝶酥,都很对夫人胃口。”
贾元璋立刻馋了起来。
他盯着吕荷的背影,“吕掌柜,你们这儿还有没有豌豆黄、蝴蝶酥卖?”
他声音叫得高,其他客人也纷纷竖起耳朵。
这店中的菜都甚为美味,想必那两样没听过名字的菜也毫不逊色。
不少人想明白后也跟着询问。
吕荷将脏碗碟垒好放入大盆中,小虞也吃饱了,顺手就接过往门外湖边走。
再不洗碗碟要不够用了。
吕荷擦擦手起身,笑着答道,“这两样都是点心,做起来颇费功夫,小店暂时不会上。”
贾元璋不满意了,他家里人都吃到了,就他吃不到?
但他想着人多,便寻思待会儿人少再问。
他这天下除了龙肝凤髓,还有他吃不到的东西?他大伯可是丞相!
哪怕是用银子砸,他也要砸出个那什么豌豆黄蝴蝶酥来!
看到使女,吕荷快步迎过来。
使女也对吕荷行了一礼,吕荷依样还了。
使女道,“原本夫人想要亲自过来……不成想被集庆寺的僧尼遇上,怕误了时辰,便遣奴过来,祝娘子客似云来。”
使女没说的是集庆寺的和尚年年浴佛节都会来上这么一遭,到他们这些门第人家前,请主人家舀糖水浴佛,借此化些香火钱,贾夫人被堵得都脱不了身。
说罢使女还递上一篮贺礼,上面红布盖着,吕荷没好意思当面掀开,只得谢了又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