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衍东境 连州城 大营
赵淮渊眯着眸子斜倚在虎皮上,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枚白玉棋子,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也不知在想什么。
离开京都的日子越久他对沈菀的思念也越发浓烈,有时候一闭上眼就能见到她娇俏的模样。
“殿下,京都急报!”副将匆匆入内,单膝跪地,“陛下下诏,立沈二小姐为后!”
“啪嗒——”
白玉棋子重重坠落在棋盘上,赵淮渊缓缓抬眸,眼底翻涌着近乎疯狂的暗色。
“哎,天下大乱竟也不耽误沈菀勾搭男人。“
他的嗓音冷得瘆人。
副将额头渗出冷汗,不敢抬头。
“传令。”
赵淮渊站起身,玄色大氅垂落,衬得他身形如修罗般魁梧凛冽。
“十万边军留守东夷,另二十万大军,即可随我挥师西进,直取京都。”
“殿,殿下,我们以何名义?”副将愕然,这是一言不顺心就造反了?!
赵淮渊唇角勾起一抹森冷笑意:“清君侧,诛奸佞。”
副将脸色惨白:……到底谁是奸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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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园 凝香居
“混账——!”
册封为后的麻烦事还未想出脱身的办法,就听闻赵淮渊起兵造反的消息,沈菀气的直接掀翻整张案几,金算盘狠狠砸在地上,算盘珠子四散飞溅,一颗金珠反弹起来,“咚”地砸在她额头上,瞬间红了一片。
“嘶~”
她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却连揉都顾不上,死死盯着丢在案上的圣旨,眸中怒火几乎要烧穿那卷绢帛。
“主子息怒。”影七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也没了主意。
沈菀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冷厉。
“赵淮渊这个狗东西,次次都跳出来添乱……好,好得很!”她咬牙切齿地低笑,眼前浮现出前世那人将她囚禁在摄政王府别院时说的那句‘你逃不掉的’。
沈菀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事情竟是这个走向,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半晌,干脆横下心:“七哥,收拾账本,京都咱们待不下去了,立刻走。”
五福早就将细软打包收拾好了,是以沈菀说要走,很快便能动身。
一行人匆匆踏出凝香居,岂料尚未行至沈园侧门,便被一队持刀护卫团团围住。
沈正安负手立于阶前,绯色官袍纤尘不染,玉带映着晨光,倒比入阁做宰时候还要鲜亮三分。
沈菀脚步一顿,唇边浮起一丝冷笑,看来封后的诏书,又救了沈相爷一命。
“逆女!”沈正安广袖一振,端的是正气凛然,到有点国丈爷的意思了,“叛军都杀到都城外,你还想去哪儿游逛?”
“女儿给父亲请安。”沈菀盈盈下拜,裙裾纹丝不动,眉眼却凝着霜,“女儿出嫁在即,想着采买些喜庆之物。”
“不必了,一应事项自有尚仪局女官查办。”沈正安连装都不装了,“自今日起,你便在祠堂修身养性,静待凤辇迎亲。”
“您这是要囚禁我?父亲怕是忘了,”沈菀忽抬眸,眼底寒芒乍现,“女儿是先皇钦赐的郡主。”
沈正安冷笑一声,抬手接过侍卫递来黑漆木匣,掀盖的刹那,腐朽的气息混着檀香扑面而来,匣中枯骨黑斑点点。
“你娘临死还妄想入裴氏祖坟。”他指尖划过森白骨节,像在赏玩一件瓷器,“这贱妇,至死都不明白,既嫁了沈家,就算是烂了的骨头也该为沈家所用。”
沈正指着匣子要挟道:“明日你乖乖上凤辇,否则本相就把裴萱的骨头扔去乱葬岗喂狗。”
沈菀看清匣骨腕间那些斑斑点点的黑迹,浑身血液都结了冰,她知道,来自于原主灵魂深处的记忆被唤醒了。
萱夫人一生都在为沈家操劳,临死却连个像样的医官都没等到,那个温柔似水的女子,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为负心人辩解:“莞儿,别怪你父亲,是娘没福气……”
如今那匣中的枯骨腕间黑斑,又一次诉说着一个女子错付终身的悲剧。
沈菀喉间涌上腥甜,激动道:“父亲,菀菀想问问您,母亲当真是肺痨成疾?还是您……亲手毒杀了结发妻子?”
“放肆,你这是在质问亲父!”沈正安猛地合上木匣,老脸涨红,“二丫头得了失心疯!来人,把这个逆女给我押入祠堂。”
沈菀到底还是低估了她这位生身父亲的无耻,相府护卫众多,手底下的心腹又都派了出去,唯独影七和五福守在身边,若是硬拼恐难脱身。
三人被相府护卫的刀剑逼着退入祠堂。
“哐当——”
厚重的祠堂窗扇被铁链重重锁死,窗棂外黑影幢幢,不知道来了多少人,刀鞘碰撞声如催命符般逼近。
沈正安负手立于祠堂门前,烛火将他阴鸷的面容映得半明半暗。
“为父竟不知,菀菀身边的丫鬟和小厮竟然还藏着伸手?”他指尖摩挲着腰间玉带,目光如毒蛇般缠上影七与五福,“想必又是裴萱那个贱人埋下的祸根。”
沈菀愤怒道:“沈正安,休要再提我母亲名讳,你不配!”
影七与五福长刀出鞘,一左一右护在沈菀身前:“主子,奴等为您杀出一条血路,出了沈园自有人接应。”
“混账,蛊惑小姐私奔的刁奴!”沈正安广袖怒挥,祠堂烛火剧烈摇晃,命令道,“给本相将此逆贼就地格杀。”
刀剑相撞的火星尚未溅落,梁上突然传来瓦片轻响。
两道黑影如鹰隼掠下,玄铁面甲上‘渊’字徽记在烛光下森然可见。
沈菀定睛一看,不正是赵淮渊留在京都专程给她添堵的黑甲人头领。
以此同时,祠堂外一队身着黑甲的暗卫也悄然现身,将试图反抗的沈家护卫都干净利落的抹了脖子,鲜血嘭溅在祠堂的窗子上,猩红一片。
须臾,攻守之势发生逆转。
“九殿下让奴才带话给二小姐。”黑甲人首领恭敬道,“二小姐的爹实在不怎么样,若是瞧着心烦,杀了便是,大不了逢年过节多给沈相爷烧点纸钱,也算是全了孝道。”
沈正安闻言脸色剧变,声音都颤了:“逆女,你敢弑父?!”
“哼,比起您毒杀发妻,女儿还差得远呢。”
“母亲当年过身前身体青紫,根本不是病逝,纵然事后将她的尸体泡在金水里化掉,可她的骨头却依旧是黑的!”
“她一个国公府出身的贵女,为了嫁你这个穷书生,舍弃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到头来却活活被你作践死。”
沈菀怒极,抽出匕首:“沈正安,你为了攀附权贵连发妻都能杀。如今又为巴结三皇子,卖女求荣,当真是猪狗不如。”
“混账,你娘就是个不知廉耻的……”
寒光闪过,沈正安瞪大眼睛看着没入心口的匕首,终于露出惊惧的神色:“逆女......”
沈菀指节发力,刀锋下压三分,吐息如毒蛇嘶鸣:“父亲该谢我才是,没让您像前世一样被赵淮渊砍成人彘,腌在椒瓮里哀嚎了三日才断气。”
刀刃拔出,血溅三尺,院外突然传来嘈杂脚步声,赵淮渊的黑甲暗卫来得及时,撤走的也干脆。
沈菀淡定拭刀,又想起了前世赵淮渊抱着她的尸体到处杀人时的样子,苦笑道:“看来赵淮渊只是命令部下帮我弑父,并没有交代他们救人,这天底下最狠心的,还是我们的摄政王殿下。”
门外杂沓脚步声冲入祠堂,三皇子亲卫破门而入时,沈菀正用染血的帕子擦拭手指。
为首的统领瞥见地上尸体,面色一僵,就连紧随其后赶到的赵昭在看到地上的尸体以及沈菀手里的刀时,眼神也透出瞧见怪物一样的惊愕。
“沈二姑娘……”赵昭的语气听起来前所未有的兴奋,“当真是让本宫刮目相看。”
显然,沈正安已经死了,一个死掉的权臣便没了价值,但是沈菀不一样,她若是顺利封后,反倒是对他将来谋夺皇位有大的用途。
赵昭瞥了一眼满地的血雨腥风,从容道:“传本宫旨意,经大理寺查证,弑相爷者乃沈府三小姐沈蝶。”
“什么?!”被护卫拖进来的沈蝶钗环散乱,衣摆出鲜血淋淋,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王爷,小蝶对您一片赤诚,你怎么能忍心将我推出去顶罪!”
沈菀瞥了眼沈蝶的肚子,看样她的孩子并没有保住。
不过沈蝶竟然能从太子爷手中保住一条命,也算是她有本事。
只可惜,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小蝶,你别怪本王狠心,纵然你的肚子里怀着本王的种,可这个孩子名义上的父亲终归是东宫那位,东宫无后本王才能顺利继位,这孩子留不得。”
赵昭面无表情地挥手:“押下去,将案犯沈蝶幽禁在大理寺,不得任何人探视。”
沈菀冷眼看着沈蝶被拖走时崩溃的哭嚎。
前世这个妹妹害她惨死,如今报应来得何其痛快。
沈菀抚过萱夫人遗骨匣子,将染血的匕首缓缓收入袖中:“王爷,您就不担心苦心经营一场,到头来也是枉费心机。”
赵昭望着堂外青天,颇为踌躇满志,笑道:“总好过二小姐,众叛亲离,倘若弑父的罪名传出去,你一个姑娘恐怕要被天下人嚼碎了骨头,乖乖的跟我回宫,本王登基后必然会对您这位‘先皇后’礼遇有加。”
沈菀冷笑,上辈子是‘先太子妃’的时候就领教过这位口中的礼遇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