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伽在回巢的一个月后迎来了生产,那是一个平静的月夜,这些虫卵毫无预兆的提前发动了。
“呜——肚子好疼……”
伴随着虫母痛苦的梦呓声,负责报信的虫卫晃响了摇铃,一时间整个歌鸟虫巢上下都灯火通明。
这是歌鸟虫巢第一次全权接手虫母的生产工作,之前的几次生产,要么是有年长的雌虫进行指导,要么就是在非正常的情况下生产,比如在战争迁徏途中,或是虫母孤身一人在废星流浪时。
因此这次歌鸟虫巢的雄虫们全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力求虫母生产顺利。
在每一个回廊上、转角处、都可以看见它们步履匆忙的身形,虫肢夹着棉毯,背甲上托着小水盆,焦急的呼喊声更是此起彼伏。
“殿下要生了!!快快!让负责麻醉的虫子速速就位!”
“端点易食用的营养餐来,上面说殿下还要一会儿,现在保存体力最重要!”
……
捧着汤碗的虫侍一路小跑,周围的虫群纷纷让路,才使得它畅通无阻的到达了虫母的生产室——花蕾厅。
“报!!肉羹已经做好了!”
它大声通报道,只听得内厅一阵丁零当啷的响声,是首相推开门接过了汤碗。
“好,去通知一下纺线虫们,让它们尽快做一件轻薄的小毯来,殿下觉得太热了。”
虫侍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的瞟向了室内。
它很希望能有幸瞻仰到虫母的身姿,只可惜今天恐怕是注定要败兴而归了。
那些高大的王虫堵在门口,把娇小的虫母挡的严严实实,让他只能通过声音辨认虫母现在的状况。
貌似……不太好了。
它能听见虫母的低呤声,偶尔泄出的呜咽声,一些训斥王虫们的话,还包括一些发牢骚的话。
“讨厌你们讨厌你们!为什么不是你们雄虫生虫卵!”
“拿开!我不要,我要热死了——”
“呜~又来了,好疼……”
这些声音断断续续的,马上就会被王虫们一轮轮的安抚话语压下去。
“还有什么事吗?”
一个声音拉回了它的注意力,虫侍呆呆的仰头,看见了脸色沉郁的首相,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僭越了,赶忙低下头快步离开了。
——
暖橙色的光源将生产室里的一切都笼罩在朦胧的光晕里,平白无故添了几分热意,也确实是热的厉害,在场的每只虫子无不例外都是满头大汗。
希尔伽就更不用说了,他正大张着腿仰躺在靠垫上小口哈气,额上凝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身旁拿着湿巾的约里亚特见状,及时的把那些汗擦去了。
哈文把自己整个身体“嵌”进了虫母的□□,他弓着身子,手部动作着,正在仔细的探查虫卵的位置和C口的状况。
即使他的动作已经足够小心,还是引得床上的人身形猛的一瑟缩。
“还要一会儿,不过殿下不用担心,这次它们会顺利诞生的。虫卵的位置很好,宫缩也很有力,待会吃点东西,走动走动,虫卵下的应该会更快些。”
探查完毕后,哈文点了点头,给虫子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后厨做了肉羹,殿下用点吧。”阿拜蒙蒂斯端着汤碗走了进来,示意尤里安将希尔伽扶起来。
也许是虫卵们知道母亲要用餐了,突然之间就奇异般的安静了下来,好歹能让希尔伽暂时从绵延不绝的阵痛中缓了过来,就着尤里安的喂食用了小半碗肉羹,
得益于虫母状况的稳定,现在产室的躁动也慢慢平息了下来。
王虫们全都目光如炬的盯着他,眼神又是那么柔和。
产房内仪器的嘀嘀声有节奏的响着,伴随着温着药的炉子汩汩冒泡的声音……但是莱因哈特听不见这些,他的耳器里只有希尔伽吞咽食物的声音、还有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突然间,他察觉到希尔伽进食的动作停住了。
——
希尔伽想吐,他肚子里的虫卵又闹起来了,这回不知道它们是怎么蛄蛹的,直顶的他犯恶心。
他勉力捂住嘴,约里亚特的手已经伸过来等了多时,示意他不要强忍,想吐就吐。
但是他喉管滚了又滚,只发出几声徒劳的干呕声,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呕出来。
“不…我不想再吃了,又开始痛了,我好想吐。”他皱着眉推开汤碗,把额头抵进身旁卡瑟斯的怀里,极力压抑着呕意。
把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哈文心下了然,作为一名医师,他很明白这种情况是正常的,最好还是克服下呕意多用些吃食,好为后续生产做些准备。
只是看着希尔伽这副模样,他又怜惜又担忧,哪里舍得再逼人继续进食?于是向来游刃有余的他现在也是一脑门的汗了。
“那就先不吃了,我们站起来走一走,好吗?”他当即立断的把碗撤了。
希尔伽没有拒绝的理由,他快要被腹中时不时的急痛逼疯了,沉坠的腹部压在他的腿上,又连带着扯着他的腰身酸痛的厉害,让他坐立难安,倒不如四处晃荡一下,还好受点。
卡瑟斯见状立马贴心的搂紧了他的腰身,准备扶着他起身。
“慢一点慢一点。”一旁的哈文适时提醒道。
不过这句话还是说晚了。
希尔伽只觉得下腹突然一阵坠痛,让他霎时间连腰都直不起来,只一个劲儿的想往下坐。
然后便是一声清脆轻微的爆破声和哗啦啦的水流声。
在场所有的虫子都愣住了,希尔伽也僵住了,不敢再动了。
哈文率先反应过来,推推眼镜道:“不用走了,可以生了。”
——
虫卵出生在次日的黎明,当太阳刚照耀到歌鸟塔楼的尖顶,在一层覆雪上折射出彩光时,最后那枚透明的卵也终于脱离了母体。
“是只小闪蝶,翅膀像你一样漂亮。”莱因哈特小心的把这枚透明卵放到了希尔伽枕边,轻声道。
希尔伽原本都累的睁不开眼,闻言还是瞥了一眼,那确实是一枚极为漂亮澄澈的透明卵,甚至能看见里面蜷缩着的小闪蝶。
他只看了这一眼,便闭眼落下泪来。
莱因哈特蹲下来看他,眼睛里同样有泪意。
这一刻是只有他们才懂的默契,那个一直不可言说的秘密。
那几个孩子的死亡是深埋于彼此心中的尖刺,让他们的心脏时刻钝痛。
他们的间隙始于那个雪夜,此后来自于绶印的猜忌便如影随形,如今伴随着这批虫卵的诞生,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又回归到了最初的模样。
同样是5颗高阶卵,同样有一颗透明的闪蝶卵……
它们曾经在冰冷的雪夜里归于湮灭,如今又在温热的血液里再度降生。
这会是他们失去的那几个孩子吗?
答案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辛苦了,希尔伽,我会好好保护你们的。”莱因哈特郑重的执起他的手,一同覆在了那些虫卵上。
希尔伽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的流泪流个不停。
这是一场无声的原谅,因为他们之间本就无需多言。
没有其他虫子去打扰他们,尤里安沉默的站在一边目睹了一切,他眼神闪烁了几瞬,后又垂下了眼睫,掩去了其中的几份落寞。
如果那几个孩子还在的话,也一定会成为好兄长吧?
——
歌鸟虫巢的钟声被敲响了,每只雄虫都在翘首以盼,花蕾厅的殿门也终于向外打开了,阿拜蒙蒂斯踏出虫群,高高的举起手中软垫上的5枚虫卵,向所有的虫子展示虫巢新生的下一代。
“希尔伽殿下万岁!”
“恭贺希尔伽殿下顺利生产!”
……
雄虫们兴奋的喊声一字不差的传到了希尔伽耳中,彼时他还在清洗身体,听到后又默默把头缩回了水中,耳器的红晕却召示着他的羞涩。
“为什么这么多虫子都在?”
他问道,咕噜咕噜吹出了一连串水泡。
尤里安理了理他的头发,温和的说道:“因为每只虫子都很担心你,也同样为你的平安生产感到高兴。它们已经等候一整夜了。”
希尔伽眨眨眼睛,然后不自在的移开了视线,小声说道:“我知道的,我会和它们见面的。”
——
几周后,这些虫卵尽数破了壳,三只小蛾子,有彩的有白的,还有两只小闪蝶,一只是黄的,一只是蓝的。
希尔伽对所有的孩子都一视同仁,他的身体尚在恢复期,阿拜蒙蒂斯和塞弥涅很体贴的为他分担了大多公务,让他有更多的时间陪同嗷嗷待哺的孩子们。
现在每天他都会去育卵室看望那些啃营养餐的低阶幼崽,陪小月贝它们用早餐,还要关心几个大孩子的近况。
“大部分都很好,只有一点不好,”卡瑞伊斯从他的胸月甫里抬起头来,佯装委屈的撇了撇嘴。
希尔伽擦去了卡瑞伊斯嘴角可疑的N渍,有点好笑的说道:“嗯?还有什么不好?”
卡瑞伊斯搂着他的腰亲昵的晃了晃:“妈妈什么时候能给我生几只虫崽,我也想听别的小虫子喊我父亲。”
身后的塞弥涅适时的插了句话:“我不想要虫卵,妈妈。”
这倒引得希尔伽有些好奇了:“为什么了?是因为害怕小虫子们争宠吗?”
塞弥涅摇摇头,轻声道:“因为我不想妈妈痛。”
这个理由着实让希尔伽的心倏地柔软了,“哦~塞弥涅,你真是贴心的虫宝宝。”
目睹着兄弟和妈妈相拥在一起的卡瑞伊斯张大嘴巴不可置信的愣了几秒,随即立马补救:
“妈妈!我也不想要虫卵了!”
安抚好大孩子后,希尔伽剩下的时间就要留给刚出世的小虫子了。
正是午后的时候,小虫子们围在希尔伽身边哼唧哼唧,趴在他的腿上,或是攀在他的臂上。
希尔伽在给最小的诺贝卡拍奶嗝,莱因哈特学着他的样子,结果“啪”的一声把手下的小蛾子拍的吐奶了。
他赶紧心虚的瞥了眼希尔伽,发现希尔伽在走神。
“希尔伽?是有什么烦心事吗?”他不确定的问道。
希尔伽这才回过神来,将吐奶的小蛾子交换了过来。
“我只是在想,要不要回母巢看看。”
他已经为这个问题纠结了多时,在母巢待产的日子里,他还记得爱因抚摸自己肚子时的眼神,很期待,却又有股莫名的悲伤。
爱因兴许也是喜欢幼崽的吧,母巢里又没有幼崽,估计冷清的很。如果他突然带着小虫子们回去,爱因会不会感到惊喜了?
事先说明,他可不是故意带着虫崽回去炫耀,要是爱因那家伙诬蔑自己是存心炫耀,他立马就打道回府!
“莱因,我们回母……”他下定决心道。
只是话音未落,他就发觉自己的精神网猛的一滞。
扑天盖地的黑瞬间湮没了他,空洞、虚无、绝望几乎要把他蚕食殆尽。
这种感觉……
和当时一模一样!
爱因?!
可是,……怎么会?
这太突然了不是吗?他们才分别多少天?一个月?
上次见面的时候,他们还在一起打架,拌嘴,为陈年旧事争吵不休。
短短一个月如何能让一个鲜活的生命就此凋零?
是意外?谋杀?还是……疾病?
这些问题让他的思绪混乱不堪,但很快的,他就意识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情。
爱因甚至没有诞下雌虫,也就意味着新的王巢虫母尚未确认。
虫族万千年来从未出现过如此致命的问题,一个王位空悬的王朝?这意味着虫族对外彻底暴露了弱点,那就是虫母基因的异变,这无疑会让虫族成为众矢之至。
“不会这样的,希尔伽,我相信你。”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爱因的声音。
那确实是爱因,又也许已经不再是爱因了。
祂浑身都缥缈如云雾,身形随着走动的步伐渐渐溃散,胸口还在扑朔扑朔往下落碎片。
“爱因?为什么会这样?你不是在母巢吗?发生了什么?”
希尔伽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他的心底隐隐知晓了这一切,却又不敢相信。
眼前的场景徒然变幻,他和爱因就这样立在了母巢的宫殿。
好多哭声、悲泣、像是为谁奏响的挽歌。
希尔伽看见了那张金银雕花又镶嵌着珍珠钻石装饰的四柱床,它悬挂着蕾丝金银线刺绣的帷幔,虚掩着床上的身形。
他又看见很多血管,同以前插进他脊背后的血管如出一辙,如今这些血管错综复杂的交织在一起,共同维系着祂最后的生命。
只可惜一切都是徒劳,那些汩汩溢出的血和再无起伏的胸膛召示着这场治疗的失败。
“没有用的。”
爱因不知道什么来到了他的身边,呵出一团冷气,面色悲悯的注视着自己的躯体。
“他们已经尽力了,但是我真的撑不住了,”爱因无力的笑了笑,向他展示胸膛处的空洞:
“我从很早以前就病了,一开始是莫名其妙的伤口,后来我的身体便出现了空洞,白塔和原巢都查不出病症,只能靠仪器榨取雄虫们的再生本元修补这些空洞,但是收效甚微。这是基因病,再先进的仪器也救不了我。
后来你从废星平安回来了,身体却搞的一团糟,那些仪器救不了我,却可以救你。
希尔伽,我很高兴我能帮上你的忙。同时我也有很多的事向你道歉,首先是因为克洛提斯的事,我没有想到他为了救我,妄想用其他虫母的基因序列来补全我的残缺,说来也是巧,和我基因最匹配的人就是你。
再次,我也很抱歉我食言了,我本以为可以撑到你把歌鸟的一切都安顿好,再让你带着虫崽回母巢。
我以为我们还可以说说话,再把伊卡他们叫上,我还可以抱抱你们那些可爱的幼崽。只可惜……”
爱因哽住了,因为此刻他们都泣不成声。
只可惜一切都没有如果了。
虫族13080代王巢虫母爱因,祂短暂的一生就此匆匆落幕。
“不要为我难过,希尔伽。我死在妈妈的产床上,当年妈妈躺在那里停止了呼吸,而我也曾是在那张床上,自祂的子宫诞生,如今也要回到祂的体内。
生命伊始即是轮回,死亡才是永恒的开始。
希尔伽,向前看吧,去迎接属于你的时代吧。”
爱因握住了他的手,碰了碰他的额头,那枚新生的祈印便自他的额心显现出来。
但是希尔伽蛮横的把爱因薅到了身前,明明泪眼婆娑,话语中又透着狠厉倔强:
“够了!谁要你的施舍!把皇冠拿回去,听见没有!你不是一直和我作比吗?你不是自诩比我优秀吗?那就证明给我看啊!
混蛋爱因!践踏我的真心很好玩吗?我明明……明明相信了你那么多次,你凭什么不声不响的就死了……”
他骂着骂着,就带了哭腔,到最后就只能拽着爱因的领子哭到无声。
“哥,我不和你作对了,你回来吧。”
他生来倨傲,纵使是脊骨被折断也绝不低头,这是他第一次低头,也将是最后一次了。
“怎么又在哭鼻子了?两只小花猫。”
这是虫母厄洛斯的声音,祂自霞光中来,一如曾经那般,向自己的孩子们张开了怀抱。
“妈妈?”
希尔伽不可置信的道,他很想过去,却被厄洛斯制止了。
“乖,你还没有到时间,我是来带爱因走的。”
祂指了指已经渐趋透明的爱因。
“妈妈!”爱因几乎是小跑着扑到了虫母厄洛斯的怀里,他的身形逐渐缩小、齐全,最后变回了一生中最健康最完美那个时期的自己。
希尔伽谁也留不住,只能站在原地哽咽。
虫母厄洛斯的眼神是那么的温和,又是那么怜惜:
“好孩子,我知道你还有许多疑问,当你回归永恒时,你便会知晓一切,但是还没有到你回归永恒的时候了,到那时,我们都会来接你的。”
爱因看着希尔伽也是破涕为笑,年幼的爱因更活泼开朗,个子也比希尔伽矮上一些。
但是他还是踮起脚来,郑重其事的为希尔伽戴上了冠冕。
“我来回答你上一个问题,”他说:
“不是施舍,是——
物归原主。”
天地间霍然荡开了一圈涤气,那一瞬间,希尔伽好像看到了虫族历代以来的虫母,
祂们有的眉眼含笑,有的肃穆庄重,站立在爱因和厄洛斯的身后,共同为他托举起了一顶桂冠。
妳生来就是虫族的王,
荆棘丛是妳的来时路,
当妳已至全盛之姿,
光耀的权柄将再度降临。
接下来是——全新的时代!!荆棘鸟王朝[加油][加油][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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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二次加冕的虫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