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雨夜,雷鸣隆隆作响,像是荒原上的野兽在嘶吼咆哮。
祝迎荷缩在床榻上,愣愣地盯着纱帐外面那点摇曳的烛火,那还是她数次三番要求才留下的最后一点光亮。
这个地方很是奇怪,晋南别馆的下人个个都是没嘴的葫芦,没人会跟她说半句的体己话。他们看向她的眼神都十分疏离,仿佛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笼子高高在上地观赏着里面聒噪的鸟雀。
祝迎荷试图入睡,却半点也合不上眼去,几道模糊的重影在她眼前飘来飘去,一时是严长老,一时是顾九,一时又是爹。
她这时才明白,死亡给她带来的痛苦并非一次性。它决计不会像铡刀那样痛痛快快的落下,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缓慢侵蚀。但毫无疑问的是,祝迎荷从来没在自己的梦里见过爹哪怕一面。
是我让你失望了吗?
寂静的夜不会说话,只在身边默默地陪着她。
忽然,房梁上传来一声明显有别与雨声的轻响,起先祝迎荷还是为是哪里来的野猫,但那步子很快“嗒嗒”几步,自南往北循序而去。
野猫不会走出这样的步调,即便刻意模仿,她还是很快分辨了出来,房顶上藏着一个人。
会是来找她的吗?会是顾九吗?
她知道此时门外正有两个守夜的下人,但她只是不动声色地伸手摸出枕下的匕首,打定注意先按兵不动。
静谧的深夜中,一点点再细微的响动都显得尤为明显,祝迎荷侧耳静听,可等到那脚步踩到自己头顶正上方的时候,忽然不动了。
祝迎荷心里犹如有一只小猫在抓挠,等了好久还不见动静,直想翻上房顶去一探究竟。
偏偏这时候,她清楚听到头顶传来一声短促的鸟叫。
“咕咕”
祝迎荷再等不及,披上外衣握紧匕首,赤脚走到床边吹灭了那仅剩的一丝烛火。卧房的木窗支了起来,夹杂着泥土腥气的潮湿味道顿时涌入她的鼻腔。
反手探身握住屋檐,祝迎荷冒着不断往脸上砸的豆大雨点,一个轻盈利落的翻身跃上了屋檐。
浸透了雨幕的瓦片在脚下“吱嘎”作响,她拔出匕首环视一圈,周围黑暗的夜色中一个人影也不见。
她心头立刻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色厉内荏地环顾四周大叫道:“谁在那里装神弄鬼,给我出来!”
这时,不远处闻声翻出一双黄橙橙的眸子,炯炯有神地盯紧了她。祝迎荷心头一紧,听到瓦片上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潜伏在黑暗中爬行。
始料未及,那物的速度极快,眨眼间几乎就来到了祝迎荷的身边,然而雨夜的视线实在有限,她什么也看不见,却感觉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双利齿已然盘旋在自己的脖颈之上,从骨缝里渗出一股阴冷的杀意。
下一秒,一道黑影速度快如闪电,向她袭来。
祝迎荷心头一凛,矮身滑步,匕首在掌中旋转,寒光一现间瞄准那黑影脖子的位置刺了过去。
然而一击落空,还未来得及收手,对方已将她手腕如铁钳般牢牢挟住。祝迎荷一个辗转腾挪,情急之下使出了碧霄门独传的开天剑法,然而对方竟然以□□硬格刀锋,火星四溅,仍旧不退。
祝迎荷终于察觉到不对,猛地抬起头。
对面哪里是个人,一只盘身立起的巨蟒近在迟尺地朝她长大嘴巴嘶叫,两颗钩子般的尖牙清晰可见。
这时她才看清,不远处的雨幕中站着一个撑伞的人影。
“开天剑法……看来你就是祝迎荷?小黑,不可这般无理。”
那巨蟒听了他的命令,居然真的收回了嘴巴吐了吐芯子。祝迎荷从未听过这人的声音,忍不住惊讶地问道:“你会御兽,你是三祥宫的人?”
那人也不言语,缓缓走进,祝迎荷一看,居然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半大少年。
“谁说只有三祥宫的人才会御兽?我们狄家的御兽功法,何时不如他们了?”
祝迎荷震惊道:“你该不会是……呃,狄公子?”
这可怎么办,八字还没一撇呢,旧婚约居然先找上门来了。
少年脸上飘红,气急败坏道:“你眼瞎啊,与你定下婚约的是我哥!”
祝迎荷竟不知狄公子还有这样一位胞弟,细细看去,果真从少年脸上端详出一点画像上狄公子的影子。
如果是顾九就好了。
她问:“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少年却从随身的包袱中掏出一只受伤的白鸽,面色不善地瞪着她道:“还不是因为这个。”
祝迎荷一下就认了出来,这是自己放飞去给顾九送信的那只傻鸟,碧霄门与狄家根本就不是一个方向,它怎么能自己南辕北辙地迷路那么远?
更多的疑问一起涌上她脑海,然而还未来得及开口,少年忽然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祝迎荷用眼神问他发生什么了,少年指指下面的卧房,用嘴型无声地告诉他,有人进来了。
烛火“噗”地一声摇曳着亮起,一张近乎惨白的脸出现在眼前。
“小姐,房里似乎有其他响动,”她黑白分明的眼珠缓缓转动,“奴婢进来看看。”
祝迎荷裹着被子蜷缩在墙角,尽量把自己身上的被雨淋湿的痕迹遮盖得严严实实。她咽了一口口水,微笑回应道:“是吗?刚才房檐上路过一只野猫,我被吵醒以后,正想把它赶走呢。”
侍女没有表情的脸在屋内缓缓巡视,一路看向支开的窗户,地上的水渍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潮气。
她缓缓绽开一个笑:“原来如此,那小猫现在躲在哪里呢?”
门口的侍卫带刀将祝迎荷的卧房围了,几乎里里外外地搜了一遍,却没有见到任何人影。
“也该闹够了吧,”祝迎荷披着外衣立在门口,“我说没有就是没有,野猫已经被赶走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院子里的一众人影沉默不语,她愤而甩上门:“都给我滚出去,半夜三更打搅我的睡眠,杀你们一百次也不够赔罪!”
大闹一通之后,晋南别馆的人没有再来为难她,可当祝迎荷靠在紧闭的门扉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却清清楚楚地听到,外面没有传来一丝一毫的脚步声。
也就是说,一墙之隔,几十双目光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嘶嘶。”
黑蟒不知何时无声地游到了祝迎荷的脚下,她抬眼望去,正好与刚刚从床底钻出来的少年对上了视线。
他依然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从桌上抓过纸笔,潦草写到:“不要出声,他们能在雨夜分辨出两个人的脚步声,身手不低。”
祝迎荷疲惫地走过去,指指他又纸质自己,摊开手作询问状。
少年又写到:“你可以叫我狄光白,你的鸽子是我哥哥死前留下的唯一线索,不过看起来你被困在此处多时,什么也不知道。”
他写完放下笔,正要再次翻窗离去,忽然猝不及防被祝迎荷拽住了衣领。
“你哥死了,这是怎么回事?”
“详情我不便与你多说,但肯定与你碧霄门脱不了干系,我放你一马,并不是处于仁慈。”
祝迎荷无声地等他一眼,心道这个小屁孩个子不高,讲起话来倒显得头头是道,于是抓过纸笔又写道:
“怎么没有干系,碧霄门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细细与我说请,今后我定会让人替你哥查清冤屈。”
然而狄光白看着那行字,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悲是喜,总之显得极为奇怪。
他深深看看了祝迎荷一眼,提笔犹豫良久,终于一笔一划地写下:
“不,冤有头债有主,碧霄门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十日之前,严世松已经推举新人登上了掌门之位。”
这个消息对祝迎荷说不上多好,但也说不上不好。她唯一在乎的是能不能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为父亲立碑祭拜。
“新掌门是谁?”
狄光白又用那种眼神看了她两眼,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个“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