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世松的话像一道惊雷,直直劈在祝迎荷的天灵盖上。她怔在原地,耳畔嗡鸣不止,周遭的一切声音都如潮水般褪去。
不在了?
那个会因为她偷吃甜食气得胡子瞪眼,最终却又无奈妥协的人?那个在她心中如同山岳般般巍然,不可撼动的人?
怎么会呢。
她张了张嘴,嘶哑的喉咙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胸腔里涌出一股钝痛,缓缓蔓延至四肢百骸。
视线里,严世松紧蹙的眉头变得模糊不清。
“迎荷?迎荷!”
严世松用力晃了晃她的肩膀:“你听见我说的了吗?”
“你骗我,”她死死抓住严世松的手臂,指甲几近陷进肉里:“爹明明在忙,是小蝶告诉我的……你骗我!”
她知道她只是在说服自己,这是世上最可悲的谎言。
严世松任由她抓着,眼神里是毫不作伪的悲戚:“如果不稳住局面,现下的情况只会更糟。别让你的情感冲昏了头脑,在你收到病危消息的那天夜里,祝掌门已经遭了暗算。”
祝迎荷身体里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瘫软地向下滑去。
“现场留下了打斗的印记,与黑莲会善用的钩镰痕迹一致,”严世松的声音压得更低:“但事情绝非那么简单,掌门行事谨慎,身边护卫森严,若非里应外合,黑莲会的人绝不可能轻易得手,更不可能精准地在你回程路上设伏。”
里应外合……奸细……
这两个词像毒蛇一样啃噬着祝迎荷的心,雨夜坠崖,惊魂一刻,逊叔死了,那铜印就是证明。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人。
那个名字几乎脱口而出,又被她死死咽了回去。不,不会是顾九。绝不可能是他。
如果他是奸细,何必在山崖下苦苦相寻,又何必在她任性乱跑时默默保护?何必在她害怕黑暗时点燃烛火,又何必……在她吻上去的时候,那样小心翼翼地回应?
那些相依为命的瞬间,难道也可以作假吗?
“我知道你不愿怀疑他。”严世松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眼下我正加急派遣人手,去细查那晚所有经手消息的人,但你要知道,任何接近你的人都必须设防,包括顾九。”
祝迎荷撑住胀痛的眉心:“可你刚才已经对他用了刑,他什么都没承认不是吗?”
“也可能或许他另有所谋,而且是更大的图谋。”严世松打断了她:“比如,借你之手,真正掌控碧霄门。”
祝迎荷浑身一颤。
掌门之位爹确实属意她继承,如果爹不在了,她这个绣花枕头,确实稍有不慎便可能成为傀儡。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脊梁骨,让她如坠冰窟。
“我还是不信……你先派人去查吧,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她喃喃道。
严世松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知人知面不知心,现在你是碧霄门唯一的希望。你爹最放不下的人当属是你,你必须振作起来,稳住门派大局。”
这些字眼如同千斤重担,压在她从未经历过风浪的肩膀上。祝迎荷只觉得头晕目眩,几乎要喘不过气。
“我该做什么?”
她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渍,看向对面的严世松。
“首先冷静下来,别让人看出你的慌乱。为了你的安全,我会暗中将你送到晋南别馆,你务必稳住身边的人,切记打草惊蛇。等门派里面清理干净,我会再来接应你。”
祝迎荷急忙道:“顾九可以跟我一起去。”
“不,晋南别馆的位置绝对不可透露给别人,他必须跟我走。”
她知道此情此景别无办法,心口一阵剧痛,竟比得知父亲死讯时更加难以忍受。
“我……我知道了。”她低下头。
严世松又嘱咐了几句,便起身离开了。她一个人留在这房间里,想到明早自己将独自起程前往晋南别馆,又想起父亲身死自己连披麻戴孝都不允许,硬是擦干了泪,挺直了腰板。
纵然从前让爹失望数次,但这一次,她必须撑下去。
只是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小姐?”
祝迎荷浑身一僵,猛地抬起头:“……进来。”
顾九推门而入,一双望向她的眼睛沉静专注。
祝迎荷生怕他问出什么自己答不上来的问题,慌忙将人拉到身边坐下,却毛手毛脚地打翻了桌上的茶盏。
最终还是顾九将水渍收拾干净了,似乎察觉她脸色不对,走到身边,很自然地想伸手探探她的额头。
“怎么了,你看起来像是被吓得不轻。”
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肌肤的瞬间,祝迎荷几乎是本能地偏头想躲,却硬生生地忍住了。
她不想叫顾九觉察出什么,故意将他拉到塌边上,轻轻依在他怀里。
感受着那双手慢慢地顺着她脑后的发丝,祝迎荷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小蝶按照她的习惯衣服上熏了香,此时那香甜的味道竟显有些刺鼻。
“没什么,就是问了问我们路上遇袭的细节。你的伤还好吗?”
顾九收回手,沉默了片刻才道:“无碍。”
房间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先前在马车中的温存旖旎荡然无存。
祝迎荷几乎要承受不住他沉静的审视,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袖口,却碰到了腕上那个草编的镯子。
柔软的触感一瞬让她想起,山林小径上,他笨拙却认真地将这手环套上她手腕的样子。
她说,从前就算是再稀罕的水种翡翠,也得经过她的千挑万选,你这条花环不止沾了多大的光。
但顾九一点也不在意:“那些太重了,你从小便不喜欢。”
祝迎荷知道,他向来不似寻常人那般看中荣华富贵,前一阵师兄们兴起一阵寻宝探秘的风潮,他也满不在乎。看起来似乎只要留在自己的身边,无论是山野荒村还是江湖门派,都无甚分别。
她从未这样希冀过,眼前的人能够一直这样,永不改变。
眼眶再次发热,但她硬往下咽,死死忍住。:“明早就走了,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连话题都转移得不甚高明。
“严长老已安排妥当,明日一早动身。”顾九答道。
她思来想去,始终不愿明天不告而别,纠结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告诉他,明天一早自己另有安排,让顾九跟着严长老的安排行事。
正不敢与他对视间,小黑不知从哪窜进屋里,一身灰扑扑的皮毛被洗得蓬松如云,歪着脑袋扑在两人中间舔舐爪尖。
祝迎荷又想起来一事:“就这样把他从山里带了出来,小黑小黑得叫着,也不知道起什么大名好。”
顾九却道,不能保护她的狗,不配起什么新名。俨然那双沉静的眼睛里,一如既往将小黑当做预备粮看待。
“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祝迎荷隔着衣服缓缓抚着他的伤处,终于情不自禁地与他抱在了一出:“要是此行不回来……你就永远别想进我们祝家的门。”
第二日,祝迎荷的队伍在严世松的安排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和大部队分开,半路走上了另一条岔路。
到晋南别馆的路途就走了三天,这里的人祝迎荷从未见过,更是被明令禁止随意踏出别馆一步,连侍奉左右的下人也减至寥寥数人。
祝迎荷明白他的顾虑,除了拿出从前千百倍的努力去修炼,更是时时望着那紧闭的大门。
她已经在梦中幻想过无数次有人前来通报的场景,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都没有什么必坐以待毙更加煎熬。
她甚至偷偷用一只鸽子给顾九寄去一封信,但不知那傻鸟迷路去了哪里,总之十天半月,竟然如泥牛入海,再无音讯。
直到她在这里的第二十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