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 第32章 31.幽魂

昏暗中，老人家敏锐地发现了柳易的面色变化：“你们……有谁已经提过关于‘那个时间’的词了吗？”

沈平澜此时也回想起刚才柳易说出了“傍晚”一词，但只是眉心微微蹙了下。

问题应该不大。

他暗忖道。

只要不是触犯后即死的规则，即便违反了，也不一定会影响后续的行动。如果情况严重，他也可用自己的力量破除柳易违背规则而产生的负面影响。

作为猎人协会的顶级猎人，他拥有无视大部分规则直接开莽的信心与实力，但一般情况下他不会这样做，因为有时对规则的破坏虽能为自己的行动带来便利，但也会错过许多重要信息，还会打草惊蛇。

心中想着，嘴上他则率先于柳易开口道：“如果说出了那个词，会发生什么？”

“会发生什么，呵呵……”老人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突然站起身，从搁在桌上的菜篮子里拿出了几根香。

用打火机“咔嚓”点燃了三根，她将三根香依次插在饭桌上靠墙的小香炉中。

明明是三支细小的香，却在点燃后绽放出了极为明亮的橘红色光彩，瞬间就将整个屋子都照得亮堂堂的。

柳易也这才注意到，墙上那副旧画像下面，原来还靠墙摆着一座小香炉、一张黑白遗照。

黑白分明的照片上，一个年轻的姑娘正对三人微笑，明亮火光下，没有一丝晦暗之色。

——然后，年轻姑娘缓缓眨了下眼，转头看向柳易，友善而生动地笑了笑。

“……”

柳易眨了眨眼，揉了下眼睛，又盯着黑白遗照看了几秒，但照片里的年轻姑娘对他笑了下后，就再无别的动作。

遗像里的人在动……

他缓缓收回视线。

在他家里，母亲是年纪最大、阅历最深、懂得最多的那一个，当他还生活在她身边时，她曾告诉过他一些关于死去生命的知识。

据传，死亡后的生命将涉过一片璀璨的花海，走向彼岸的死之长河，自此被规则的河水冲刷，直至彻底消亡。

但如果在到达花海——或者说【彼岸】——之时，有幸得到彼岸主人的赏识，就可获得重生一次的机会。

当然，不是以原本的生命形式，而是以“鬼”的形式。

母亲出身的那片洲陆，据说就是一个鬼魅横行的地方，各种生物间的竞争十分激烈，但要说如今【鬼】最多的洲陆，恐怕还要数与母亲出身大陆处于相对方位的【西洲】吧。

每块大陆都有自己的特色，非常有意思，真不知道他这辈子有没有机会出洲看看。

……想远了。

他使劲眨眨眼，再向前看去。

只见年轻的姑娘趁他不注意，已经从照片里走了出来，此时就站在老人身后。

她微微垂头，望向瘦小佝偻的老人，细密的睫毛罩在苍白无血色的面颊上，目光中透露出说不出的沉静与怀念。

就在她无声的注视下，老人上完香，面对遗像与上方的画像阖上眼，不知是在思念还是祈祷，满是风霜的脸上很难看出具体的表情。

沈平澜的目光在上方的画像上停留了几秒，而后注意到了身旁柳易的异状，侧过头，带着无声的疑问看向后者。

柳易思索一秒后，直接选择性说出了自己刚才所见的部分情景：“陈婆，我怎么看到有一个人站在您身后啊？”

沈平澜闻言神色微凝，手指微动了下，下意识就要握上隐蔽地插在腰间的短刀。

至于他的常规武器锯齿长刀，为了伪装与隐蔽，目前正以特殊状态储存在他“体内”，不方便拿出。

陈婆闻言，则睁眼转头，面上无一丝惊讶之色：“呵呵……你刚才说了‘那种词’吧？所以会看到，是正常的，既然已经说出口了，就不要去管了，正常过日子就行。”

她顿了顿，又看向墙上画像：“崇高的天灵会保佑我们，只要你离开老城区，情况就会好转的。”

听她所言，说出“黄昏”、“傍晚”之类的词、打破规则的负面效果，就是如柳易现在这般看到“本不存在的人”？如果不管，也不会对生活造成太大影响？而且范围仅限于老城区内？

听起来倒是惩罚轻微。

柳易却是借此，想到了一个猜测。

当年那场火灾，据说烧死了老城区很多人，但因为此地管理混乱，火灾死者的统计很不完善，没人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死在了那场大火中。

他现在看到的这个姑娘，不会是当年死于火灾的陈婆的亲人吧？

说出“傍晚”一词后，他会看到在火灾中死去的人的“亡灵”吗？

他不由睁大眼睛，又仔仔细细打量了陈婆背后的姑娘几眼。

姑娘像是不知道他的打量，依然在专注看着老人。

——至少，这绝对不是鬼之类的生物。

鬼好歹也是一种正经的独立物种，它们掌握有一种独特的力量名为“鬼炁”，他虽然没怎么见过鬼，但还是可以分辨出来的。

那么，就是怪异的力量所制造的半生灵？

他身旁的男人并不知道自家助理的心思早已漂移到“怪异是否保留了人类灵魂及其实现原理”上，听了陈婆的话，他得出了和柳易差不多的结论，认为这一违反规则的结果不需要急着找方法破除，心下微微一松。

于是他转而注意到了陈婆提及的另一个词上：“‘天灵’……您是天灵教的信徒？”

提问间，他瞥了眼墙上的画像。

那上面印着一个画风细致却抽象的事物，是一个天蓝色肤色的人形，一头本该雪白的发丝早已因为旧纸而变黄，向两侧对称散开。

除了一张垂眸向下看的脸庞，还能看出充满慈悲的人类的模样，头颅以下的所有身体都被抽象为白色、青色、橘色三色线条，线条扭曲成各种不同形态，硬要形容的话，就像是人们吹出的泡泡表面扭曲的彩光。

提到“天灵”一词，陈婆肃然的脸上竟泛起了一丝笑意，虔诚地对这张奇怪画像拜了拜，而后道：“别看现在世道越来越乱，但总有一天，天灵们会恢复世间秩序，我们的生活会重归安宁，我们老百姓，将重新成为上天放牧的牛羊，快乐，自在……”

沈平澜没有接话的意思，但也没有继续追问的想法。

天灵教，尽管一向不是很繁盛的信仰，但也是自上古时代便传承下来的正统信仰。

天灵教的信徒崇拜一种在东域被俗称为“天灵”的生命。

据说这种奇异的生灵是世界意志的代行者，它们出生于世界中央的洲陆上，并在成年后进入各个洲陆，观察、收集世间信息，并实行“管理”之权。

在历史上，曾有过东域人类诸国战乱导致民不聊生时，它们出手干预的记载，也有古代县志记载“有蓝肤墨发者见于此，教以捍旱之术”，说曾有蓝色皮肤、黑色头发的人出现在当地，教导当地人抵御旱灾的方法。

代行上天的意志，放牧世间众生——“天灵”的真正名字为【天之牧民】。

东域信仰天灵教的人，大多认为天之牧民会在未来的某一天降临，像过去一样带来抵御灾变的方法，使世间重归和平，令众生再度成为上天放牧的子民。

柳易听到二人对话，也从愈来愈发散的思绪中回过神。

他对天灵教也没什么看法，转而露出一脸热情微笑，在陈婆“你都看到幽灵了还这么敬业啊”的眼神下，掏出笔记本与水笔，兢兢业业地扮演一位公职人员，开始对陈婆进行询问。

在像模像样地收集了不少信息后，他才与沈平澜离开了这栋矮小的屋子。

两人能感受到，他们离开后陈婆站在门口注视他们的目光。那目光就如同此地萦绕不散的阴湿一般沉重。

接下来，柳易又抱着笔记本，敲响了这条巷子里不少住户的门，但只有寥寥几户愿意接受他们的上门访谈，剩余的要么是没人回应，要么就是粗鲁拒绝。

这就导致他们对整条巷子的调研竟在四十分钟内就结束了。

走出巷子进入大道上后，潮湿的水霉味、公共厕所的阴臭都消散了不少，反倒是临近傍晚，许多人家炒菜的香气渐渐明显起来。

柳易耸动了一下鼻子，默默地饿了。

他悄悄瞥眼看一旁的男人，只见沈平澜一手拿着老城区地图，一手拿着柳易的笔记本，正在认真阅读与比对着什么。

他望了望天色，忍了足足半分钟，终于伸出手戳了戳沈平澜的手臂：“都……都‘这个点’了，我们要不先去吃饭吧？”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这话对柳易也一样，如果能加上个异类夜宵什么的，就更好了。

沈平澜放下地图，完全不知道青年正在心里默默对同类流口水，他环顾了一圈周围，随口说道：“那就去吃饭吧，路对面的馄饨店，吃起来比较快，不耽误事。”

低头再一看，他发现青年的目光飘到了旁边一个煎饼小摊上。

这老城区的流动摊贩倒还不少，除了卖煎饼的，还有卖冷面、烧烤、水果的，他甚至看到一辆三轮车用喇叭放着“高价回收，彩电、冰箱、空调、电脑……”拐进了一条小巷。

美食的诱惑太多了！

“……还是去对面吃馄饨吧。”柳易目光缀在流动摊贩后飘摇一阵，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他在海牙镇的时候，整个镇子连路边摊这东西都没有，乍一遇到这一场景，自然觉得新奇。

两人穿过马路，踏入了简简单单写着“王叔馄饨”的小饭店。

小小的店面里，只有一个单独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最靠近电风扇的角落里，一边看手机一边吃馄饨。

“两位，吃点什么？”

正在弯腰擦桌的店老板见二人起来，立即起身相迎。

与之前遇到的大部分人一样，他第一眼就被身材高大、气质独特的沈平澜震了一下。

但下一刻，他的表现与之前那些人不同。

他使劲眨了眨眼，又仔细打量了沈平澜一番，脸上浮现出奇异的回忆似的表情，然后才突然回神，连声对两位客人道：“坐，两位先坐吧！”

差点被老板无视的柳易站在一边，饶有兴味地观察老板的表情。

总感觉这老板表现得像是认识沈平澜一样。

可沈平澜也对老板的注视感到了迷惑，皱了下眉后与柳易一同落座。

两人刚坐上长条的木椅子，馄饨铺的玻璃门又被“咚”地一声打开。

一个惊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好巧，你们也在！”

紧接着是“咚咚”的脚步声——戴晟在他们对面一屁股坐了下来。

刚刚坐下还没开口，这个年轻猎人又霍然转头，看向饭店里窄窄的走廊，目光落在了空无一物的一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就像看到了什么似的。

这个表现……

沈平澜不动声色地出声问道：“你在路上是不是遇到了一些‘奇怪’的人？”

戴晟闻言立即懂了他暗含的意思，收回视线，看了看两人凝重道：“你们也遇到了？……我怀疑他们不是‘本地人’。”

言下之意为，他也看到了和柳易类似的，幽魂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