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柳易的提问,沈平澜略一思索,道出了一段几乎所有人都耳熟能详的神话故事:
“第一日,创世神的灵魂赋予此世,神将生命分与海中皮囊。
第二日,神创造三种生物,开辟第一、第二块大陆。
第三日,神创造三种生物,开辟第三、第四块大陆。
第四日,神创造五种生物,开辟第五块大陆。
第五日,神创造五种生物,开辟第六块大陆。
第六日,神创造一种生物。海中皮囊分娩最初的六个灵魂,六个灵魂将灵魂赋予世间的生物,叫所有生物具备智慧。
第七日,不满于最初六灵的监督,第十七种生物唆使前十六种生物,使得第六块大陆沉没,神将前十六种生物关押至地底深邃的监狱。十六种生物的后代在陆地与海洋中繁衍,形成现在我们所处的世界。”
这是最古老的,有关“六”的传说。
神创造了六个最初的天之牧民,六个天之牧民花费六天诞生,带给世间所有行走的皮囊以灵魂。神也花了六天时间,开辟六块大陆,完成了祂的创世之举。
但如今世界上只有东、南、西、北、中五块洲陆,不见第六块大陆的影子。
目前主流的论点认为,不存在的“第六块大陆”,是对于历史上一次巨大地质变化,或者一次严重的自然灾害的隐喻。
柳易却说:“那座倒错之城,据说就是‘第六块大陆’的一部分。”
沈平澜微微挑眉,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与第六块大陆有关的真实事物。既然柳易母亲将他们送了过来,并言明那只污染物盘踞于倒错之城,便说明倒错之城确实存在,不像他曾经听说过的与第六块大陆有关的传闻,都是乍一看有理有据、实则子虚乌有的东西。
柳易在床上翻了个身,笑眯眯地侧着脑袋,从弄乱拱起的被子中盯着男人,继续说道:“神话里,十六种生物犯下错误后,被关押到了地底的深邃监狱。它们因为在大陆沉没中担任的角色不同,获得了不同的罪过,于是在监狱的十六层接受十六种不同的刑罚,据说这就是‘十六重苦刑深狱’最初的由来。有关十六种生物到底指代什么,一向众说纷纭,即便是我妈妈应该也不清楚,但按照神话说法,我们——无论人类、异类或者其他的生物——都是这十六种生物的后代。
那么除了我们以外的‘第十七种’,也是神所创造的最后一种生物呢?它是唆使其他生物犯下大错的罪魁祸首,为何它没有受到惩罚?
有传言说,第十七种生物在唆使了其他生物后,意识到自己必然将会为神所不容,因此提前逃入了世界的暗面,不再出现。
也有更进一步的说法是,第十七种生物逃到了沉没的第六块大陆,二者一同失落……”
沈平澜听懂了他的暗示:“你是说,倒错之城在被污染物占据之前,与第十七种生物有关?”
柳易伸了个懒腰,“神话终究是神话,故事中的很多东西都是现实事物的一种隐喻,第十七种生物不一定真是‘第十七种’‘生物’……但无论如何,倒错之城所容纳的,是一群不为外界所接受,扭曲而亵渎,与世界上任何其他物种都不同的生命体。或许它们会表现得像是‘人类’,但它们绝对不是——它们至少不是常规认知中的‘人’……”
说到这里,他突然噤声。
沈平澜敏锐察觉到了青年表情的异样,坐在床沿向前倾了倾身体道:“你在进入这段时间后,经常表现得有些异样。”
柳易神色有点迷茫,“我似乎感应到了一些东西……但我现在还说不清那是什么。”
他懒洋洋地张开双臂,一把将凑过来的男人的脑袋抱住,随意地亲了下……或者说啃了啃男人的面皮子,然后松开手仰倒回去,“好啦,晚上的悄悄话就说到这里,有关倒错之城更多的信息我也不知道了,我也只是以前听妈妈讲过一些,晚安晚安!”
沈平澜淡定地任小怪物在自己脸上胡乱留了几个口水印,站起身关上了灯——
“啵。”
夜里,船在摇晃,鱼缸里掀起小小的浪花,缸中唯一的物体也随之上下起伏,小小地吐出了一个泡泡。
鱼缸的玻璃上倒映出一张平凡无奇的女人脸庞。
魏菲坐在自己的床边,随手将眼镜摘下搁在一边。无灯的房间里,唯有自小小舷窗穿进来的一线月光,她的脸浸泡在黑暗里,月光完全落在她对面床铺上放置的鱼缸里。
她面朝鱼缸,白天所表现出来的慌张完全褪去,唯有游刃有余的慵懒与沉静。她突然开口:“没想到,孩子长大以后会是那副模样……比我的想象得更好。”
鱼缸里的是个圆形的卵状物,透明柔软的卵壳包裹着内里一只稚嫩的生物,几乎看不出外形轮廓,一双圆滚滚的眼睛倒是发育完成,炯炯有神地撑着卵壳内壁,看不出神色,只是盯着对面床上的女人。
卵晃了下,又挤出两个气泡。
“啵啵。”
魏菲微微笑了起来,像是从两个气泡里听出了非凡的意义,“我知道,你一定会很喜欢他俩的。说起来,即便以他们的能力,在这次任务中也会面临很大的危险哦,希望他们机灵一点,运气好一点,能够顺利过关吧。”
“啵。”
她站起身,轻轻摩挲鱼缸壁,缸中那双圆眼睛跟随她的手掌移动。
“放心吧,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她轻声对鱼缸里的卵说道,“他们不会有事的,因为……我亲爱的小海马,我已经把最重要的东西给予了你呀!”
*
“出事了!”
“快让开,让我们过去!”
“啊啊啊啊!”
“大副、大副他……”
“快,快去叫医生啊!”
第二天早上,柳易被房间外的嘈杂吵醒。
“嗯……”他揉了下眼睛,迷迷糊糊地将横在自己身上的胳膊一脚踢下去,又在他温暖的“床铺”上使劲蠕动着伸了个懒腰。
“……”
早就醒来的沈平澜一动不动地躺在青年下方,承担起床单的职责。
可能是最近习惯同床共枕了,明明房间里有两张床,柳易非要和他挤一张。
某种程度上说,这只小怪物混熟以后还挺……“亲人”的。
男人谨慎地给自己的念头挑选了一个形容词。
“咔!”
仿佛察觉到了男人脑海中大逆不道的想法一般,青年一个转身,牙齿磕在了男人的左臂上。
……嗯,除了“亲人”,沈平澜总觉得柳易与自己睡在一起,还有特别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对自己手臂的某种觊觎。
至于为何觊觎,原因显然很清楚……真是匹记仇的小马,一直还想着当初男人在空洞里狂化后的行径呢。以牙还牙的欲\望非常纯粹。
柳易抱着男人的左臂跃跃欲试地啃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从哪里下嘴,可以最快地把整条胳膊撕下来。听到外面再度传来“没救了”、“快找船长”、“这活没法干”、“他们也不行了”的动静时,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嘴,轻轻地“哈”了一声道:“昨天近距离接触那条‘人鱼’的人,都出问题了。”
他的语气很笃定,或许他早已预料到了如今的后果吧?但大副带着船员处理时,他并未出声阻止。
这不能怪他,身为异类,柳易的确没有救下人类的立场与动机,更何况身处“过去”的人是否能救,还是一个尚待商榷的命题。
硬要说的话,只能怪男人没能早点想到危险之处,以猎人的立场劝阻那些船员。
沈平澜叹了口气,终于坐起来,双手扣住青年腋下,将这只兴致勃勃的怪物拎到地上放好,自己也站起身,一边套上外衣一边说:“赶紧收拾好自己,我们出去看看。”
柳易打了个响指,一套外套从他的随身异度空间里拿出来,瞬间套在了身上。他跟在男人身后离开房间,正在用手揉脸,正巧撞见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从走廊一头走了过来。
“发生什么了?”有和他一样刚睡醒的研究员打开房门,探出脑袋问话。
走廊上的船员们神情苍白,其中一个年轻人低声道:“今天早上我去找大副,结果发现大副、大副……死了!就死在他的床上!”
他身后几人神情更加不好,因为他们手中正扶着几名同伴。这几个船员同伴状若疯狂,正一边扭动身体,一边时不时发出尖叫,那声音过于尖锐,甚至不像是人类了:
“它们看见我了!它们看见我了!”
“别让它这样做!它们要抓我走啊!我不想过去!”
“手!手!手!手!触摸触摸触摸触摸触摸……别碰我!”
当这几个发疯的人倏地抬起脸,围观的人们纷纷倒抽冷气——
从他们大睁的双眼、大张的口、翕动的鼻孔与耳孔之间,隐隐约约显露出眼、耳、口、鼻、手等种种扭曲的肉色纹路!仿佛他们的皮肤要扭曲出一些新的器官一般!
搀扶他们的几名船员顺着围观人群的视线,察觉到了自己同伴身上的异状,立马松开了手。
人们瞬间四散开来,任那几个发疯的人跌倒在地,疯狂扭动,伸手抓挠着全身,直至抓挠出鲜血也不松手。
那个发现大副尸体的船员神色最为苍白,颤声道:“大、大副就是这样的!我发现他的时候,他、他……他浑身上下血肉模糊,床单都泡满了他的血,从他的尸、尸体里,密密麻麻的人体器官,手、脚、眼睛……它们疯狂地冒出来!”
他崩溃道:“所有触摸过昨天那条怪物的人,全部都这样了!那是我们从来没接触过的新型怪物!狗日的,我们没有任何应对它的经验!我们就不该来这片海域!”
“我们必须掉头回去!”
“不能再在这片海域待着了!”
“老子不管什么狗屁的科考任务了!必须回航!这次的怪物根本不是我们目前能解决的!”
船员间喊声一片。
这一次,连围观的科考队队员们也低头不语,默认了船员的想法。
每一位海员都是航海经验丰富、身经百战的超凡者。除了没有正规的猎人武器、猎人资格,没有接受过系统性的猎人技艺训练以外,他们与猎人没有任何本质的不同,同样以怪物死亡后的灵灰作为强化自身的材料。
尤其是大副,是这艘船上数一数二的强者,柳易估摸其实力可与协会里的中层次猎人比拟。
这样的人物,却也在仅仅接触过那条人鱼片刻后,一夜之间轻易地死去了,死状还诡异无比。
这似乎已经不是这艘科考船可以应对的麻烦了。
“滴!”
哗然间,船舱里的广播突然响了一声,随即船长沉重的声音从中响起:“各位,我已经通过对讲机得知你们的情况与要求……但是,我这里有一个很不幸的消息要告知所有人……
无论我们在驾驶室如何调整方位,船只永远在原地打转。我们的船,已经被困在这片海域出不去了!”
“……”
噩耗不啻一道惊雷,劈得走廊上陷入死一般的静默。
直到急促脚步声响起,有人猛地跑出走廊,在看到船外的景象时顿时双腿一软,从口中发出微弱的喃喃:“不,这、这怎么可能……”
柳易与沈平澜也顺着人流走到甲板走廊上。
在推开船舱门的瞬间,浓浓大雾便扑面而来,将周遭的世界吞噬。
科考船周围,竟不知何时起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
“咔哒。”
柳易猛然扭头,盯住浓雾中的某个方向,他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声响。
“哗啦啦……”
但再仔细听,那似乎只是海浪拍打船身的动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哗啦啦……哗哒、啪嗒、啪嗒。”
不,有什么夹杂在海浪声里,似乎是某种比海浪更坚硬更密集的东西,在拍击船身。从别的方向又传来别的某种动静,像脚踩在地上或者碰到了什么东西。是什么?
“有东西!”人群中有人叫嚷起来,透过雾气勉强能看见那人伸手指向某个方向,同时步步后退,“那里有东西!”
在他指向的方位上,纯白浓雾深处,一颗硕大无朋的脑袋一闪而过,看轮廓竟像是人类的脑袋!
人群中霎时激起一片紧张不安的叫喊声,脚步声在四处杂乱敲击,是人们试图寻找一个安全的位置,也有人拿起了防卫的武器。
大雾中,沈平澜拉住了柳易的手,确保两人不会被混乱冲散。
一个科考队的研究助手突然崩溃,瘫坐在柳易脚边的地上喊道:“我们被困住了!我们被困在怪物中了!我们回不去了!”
“不能在这里放弃!”一个相当坚定的声音回应了崩溃的人。
柳易扭头,薇薇安与沈元明的身影自背后的雾气里隐约显现。
这对夫妻脸上的神情是同步的严肃。但当人们看来时,薇薇安还是对他们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
沈元明揉了揉太阳穴,面色犹豫,眼底的意志却坚定,他低声说明了他与薇薇安的决定:“既然无法轻易脱离,那么我们如今唯一的解法,便是继续前进,一探究竟了。”
应该能看出来吧,魏菲的鱼缸里的卵就是还未出生的小柳易啦!既然小沈来了,那小柳自然也要登场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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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40.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