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 第19章 18.手

柳易站在一处大厅之中，在他面前，有四扇门扉。

那门很是高大，无论他如何努力地去看，始终都看不清它们的模样，它们似是处于时时刻刻的变动中，又似是处于他的视野之外，似是潜于阴影中，又似是根本不存在。

时间紧急，他的目光很快投向了最左边的那扇门。

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上前，他抬手用力一推，手掌触碰到了一片带有木质纹理的细腻触感。

沉重大门缓缓向内打开，一道白光从门内透出，在地面上投落了一条光带。

大门打开了一半，门内那正散发微光的天马雕塑，终于显露出模样。

这是一匹极为神俊矫健的白马，微微带卷的白金色鬃毛如波浪般从它身体的一侧垂落。肩胛骨处，一对宽大的翅翼微微展开，似是随时会振翅起飞。

它沉静地站着，马首却古怪地扭过去，对准了与大门相反的方向，令人看不清它胸膛以上的部分。

在它的蹄边，似是斜靠着一个人的身影，但因为大门的半开，那人正好隐没在门扉的遮掩下，不甚清晰。

但有一个细节，柳易看得很是清楚。

——手，无数的手。

老人的手，孩童的手，女人的手，男人的手，非人的手。

苍白的手泛黄的手干枯的手肥胖的手细长的手宽大的手。

手手手手手。

它们自雕塑的上方垂落，或是极力地伸长手指似想要触碰雕像或是无力地耷拉像是要从空中坠落或是微微摊开虚虚抚摸着什么。

如此多的手，数不尽的手。

化作一朵花，一只捧着某物的巨手，一只接一只，落在雕塑身上。

“滴答。”

似有液体滴落的声音。

【天赋：降灵】生效。

柳易的视野倏地扭曲，从大厅里那窥视门后的视角退出。抬起眼，他看到了正在从电脑屏幕里出来的高大怪物，以及正被怪物的镰刀威胁的高飞雨。

变成白色的外套在身后摇曳着相比未降灵时长了不少的衣摆，他伸出右侧的两条手臂，轻轻摸了下自己的脸，顺便对那显出身形的异类怪物说道：

“中止你的行为。”

带有多重音节的空灵声音在整个401室里回荡，在感受到声音压制这个怪物的阻力时，柳易不动声色，暗中加强了力量的输出。

死亡骑士的动作因为声音中蕴含的无形镇压而停滞，原本一寸寸前进的镰刀停滞不前。

柳易趁机款步走上前，仔细打量这个怪物。

……如果他没有感觉错的话，这个异类的气息飘忽不定，且带有难言的虚弱之意，这应当不是它的本体，而是它的能力延伸出的幽影之类的身体。

至于它的本体，恐怕已经被沈平澜杀了。

他在窗边观战的时候，就凭借对力量细微之处的感应，大致在脑内模拟出了那场战斗的情况。

应当有三个猎人在作战，沈平澜的动作有点古怪，可能是怕再一次狂化所以动作收敛了？另外两位猎人的出手很果断，可惜在硬实力上稍差一筹，并且这怪物反应也足够快。

最终应该是沈平澜完成了对死亡骑士的斩首，但这道幻影却趁机借着网络逃离。

根据他对沈平澜的实力了解，如果是近身作战，这位猎人的出击速度足以快过敌人的反应，完成更好的击杀，而眼下竟然漏了一个怪物身体出来……看来沈平澜使用的是掷出武器之类的攻击方式。

因为网络里布置了协会的手段，它没法逃太远，于是近距离选择了高飞雨这个目标。

在它把镰刀架在高飞雨脖子上时，柳易感应到高飞雨的生命力在被这怪物吸收。

看来它不仅有两具身体，可以互换位置，而且在失去一具身体的情况下，可通过镰刀吸收生命力，再度凝聚出身体。

通过书本中的知识，加上柳易对于自己的“同类”的了解当然要比对人类多，因此他很快就把死亡骑士的能力分析了个七七八八。

这种分离出幻影之躯的能力……想要。

这样一来，“柳易”和“神秘异类”就能同时出现了。

除了馋死亡骑士的能力之外，他选择降灵以解决这个家伙的最重要的原因，在于它的死亡预告的内容，配合它的形象……就好像在暗示与模仿另一位异类。

一位在他眼中十分重要的异类。

真的让他很不高兴。

这样想着，他左手轻轻向外一挥，“啪”地一声鞭挞空气的轻响中，一条由雪白齿片组成的长鞭出现在手中。

下一个瞬间，他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死亡骑士的幻影近前。

已经挣脱了声音镇压的死亡骑士高高抬起前蹄，在金石交错的铿锵声响中，硬化为长杖的齿鞭与马蹄重重碰撞！

由左臂后方两条额外手臂上的眼珠，捕捉高速运动情况下的每一个动态细节，柳易轻轻挥动左臂，重新变作鞭子的齿鞭忽而如灵蛇般高高跃起，一片片锋利的齿片轮番切割过死亡骑士的身躯，随后缠绕在马匹的腰上。

原本手持镰刀，还想继续完成对高飞雨生命的收割的死亡骑士被鞭子用力一拽，四蹄一个趔趄。

明明幻影之躯应当无视大部分物质，但这条锋利的齿鞭却能牢牢咬住它的身躯，就如咬住寻常的血肉，丝丝缕缕身躯被湮灭的烟气从被缠住的地方冒出。

感受到体内的力量在被镇压与吸收，死亡骑士终于放弃了先用镰刀收割高飞雨、凝聚出本体后再来对付这个未知对手的想法，手中巨镰悄无声息地划过一个弧度，轻轻巧巧，又带着恐怖的威势，出现在了柳易的脖颈旁。

规则致死的因果，普通人无法抵抗，但施放能力的本人，自然可以取消并改变目标。

但在柳易眼中，死亡骑士切换致死能力目标的动作细节，太过僵硬，完全不合格。

他不闪不避，任由弯月般的镰刀触碰到了自己的脖颈。

白皙的皮肤经冰冷锋锐的镰刃一压，皮肤微微破开，少许的晶莹血液在伤口处聚集起来。

捂着脖子跌坐在一旁的高飞雨见此情景，瞳孔再度紧张地放大，下意识地嘶哑出声：“小心！”

他做的播客节目《未命名播报》以都市传说等年轻人感兴趣的话题为主，这方面的话题会不可避免地牵扯到许多关于怪异与异类的信息。

因此在普通人中，他算是对这些怪物很熟悉的那批人。

再加上能当播客，他自也是对污染力量较为敏感的那批人，在镰刀架于脖颈时，他在恐惧之余也意识到——这种能力，恐怕是强致死的那类能力。

一旦被镰刀完成“架上脖颈”的动作，怕是很难挣脱。

然而他刚喊完，就看到那背对自己的非人身影抬起了两条右臂，包裹在白色织物下的手臂看起来修长柔韧，两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握住了架在脖子上的镰刀。

柳易微微抬起头，窸窸窣窣的布料声中，兜帽向后落下，露出相比在海牙镇生活那会儿稍长长了些的头发。

——并非黑色，而是微微泛红的、柔软的棕色发丝。

他身后的高飞雨看到这一幕，心中的微弱怀疑顿时放下——发色、着装乃至身高都不一样，看来这个莫名出现的……怪物，不是突然消失的柳易。

殊不知正背对他的“怪物”，正在以一张什么模样的面孔，与死亡骑士沉默地面对面。

在露出面容之后，死亡骑士座下的黑马微微喷气，骑士本“人”也微微晃动了一下，似是对柳易的模样有些熟悉。

果然“看”到过类似的模样吗……看来的确是一个“仿造品”？

柳易心中暗忖，同时两只右手倏地用力——

“嗤嗤”声中，缕缕青烟从他的手与镰刀接触的地方升起，就好似烙铁印上黄油。

死亡骑士握着镰刀的手微微一颤。

下一刻，架在柳易脖子上的镰刀被他猛地一握一拽！

“当啷！”整把镰刀划过一道弧线后重重坠地。

来不及为自己的重要武器竟脱手落地而惊讶，死亡骑士抬起头，双手抬起交错于身前，挡在鬼魅般跃袭至它面前的柳易前方。

滞空的短暂瞬间内，柳易左手腕轻甩，两米长的齿鞭如雪白灵蛇探身，片片利齿轮番切割过死亡骑士手臂上的盔甲，叮叮当当声响起，一道道切割细线在盔甲上浮现。

下一瞬间，他已一脚踩在死亡骑士挡在身前的两条手臂上，【镇压】配合践踏发动，先是盔甲在齿鞭的鞭挞下破碎，旋即是两条手臂尽数在一脚之下层层崩毁，化作灰烬！

死亡骑士利用两条手臂换取来的片刻时机，马蹄重踏，猛然后撤，与柳易五指成爪紧接着挥来的右手擦肩而过。

轻盈落地后，柳易立即旋身，就看到死亡骑士化作一阵烟雾，出现了被打落在一旁的镰刀处。

在它想要捡起镰刀的瞬间，他张口，声音自然带上了犹如咏叹的优美音调，其中又似是夹杂了或哭或笑、或鸣或吼的万千声响，宛如一首奇诡的交响曲：

“你这样的劣质仿造品，也配使用致死规则？”

轻轻的声音却在整个401室里回荡。

死亡骑士捡拾镰刀的动作立即停在了原地，细细看去，它的身体正在不断震颤，像是在与看不见的镇压之手作抗争，但始终没能成功。

就在这时，一道陌生的焦躁声音突然传来：“捡起它！”伴随话音而来的是一股跨越空间飞来的污染力量。

这股普通人看不见的力量落入死亡骑士体内后，正在镇压它的柳易立即发现它体内的力量暴躁起来。

黑马的马首嘶鸣了一声后，竟摆脱了僵硬的状态，低头叼起了镰刀的刀柄！

死亡骑士再度化作一团烟雾，刹那间袭至柳易面前，而后再度幻化出具体的身形。

马首衔住镰刀，高高扬起又落下，眼看着镰刀刀刃即将触及目标雪白的脖颈——

刀刃在刚接触到柳易皮肤的瞬间猝然停下。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两次都没能触发致死规则？！”

刚才那个陌生声音再度传来，这次还伴随着高飞雨“你是谁？”的大喊，其语气中充斥了暴躁与难以置信，以及一抹恐惧。

柳易没有侧头去看声音的源头，而是微微仰起头，注视着眼前一动不动的高大怪物。

——他左手里的齿鞭不知何时化作一根锋利的长杖，雪白杖身与对手的镰刀交错而过，镰刀停在了他的血肉之外，长杖却贯穿了死亡骑士人身的脖子。

从前侧的脖子中段穿入，从靠近后脑的地方穿出。

来自柳易自己的【镇压】与来自哥哥的【死亡】，两种力量正在快速地摧毁着死亡骑士的生命。

【汲取】则在夺取死亡骑士能力中的精华。

直到死亡骑士高大的身躯在某一时刻终于突破了界限，无法继续维持下去，自被贯穿的头部开始，轰然一声，它一寸寸地崩解成了尘埃！

柳易收回了齿鞭，这才转过身向发声者看去。

那是一个从窗户翻进来的陌生男人，身材健壮高大，面部带有一张纯白面具，此时他那面具两个小孔后的双眼中，正透露着难言的震惊与恐慌。

柳易挥动齿鞭，鞭子在空中发出“啪”地一声脆响。他缓缓向这个陌生男人走去。

随着他走到室内明亮的灯光下，由红棕色柔软发丝簇拥的面容也显露在陌生男人与高飞雨两人眼中。

——手，许许多多的手。

苍白的、细长的，同时也有力的手。

一只接一只，从发丝内的虚无之处探出，或是两边五指交叉，或是一手覆盖于另一只手上，将整张面孔毫无缝隙地牢牢覆盖。

随着情绪起伏，这些修长手掌的手指也微微晃动。

宛若群集人手蝴蝶，以曼妙的姿态停留于面容上。

轻轻的、空灵的声音从这众多手掌中传出，回答了陌生男人刚才的质问：

“你们创造的致死能力太过劣质，怎么可能对我产生效果？”

“这个仿造品，简直是……对【泣亡天使】的亵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