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 第150章 40.压制

温热的气流喷吐在后颈上，柳易下意识抖了一下，随即心中升起了不太妙的预感。

他尚未作出行动，不妙的预感就成了真——某个怪物化后认不得人的猎人把嘴筒子戳在他脖子后面深深嗅闻了一下后，就张开嘴叼住了后颈皮。

柳易：“……”他总算知道什么叫做被捏住了命运的后颈皮了。

不知为何，尽管沈平澜叼得小心翼翼，没有戳破皮，柳易还是感受到了一种无法形容的不爽，这一状态令他心生烦躁，似乎本不该如此。于是他当然顺从了他的本能，猛然扭动身体，手爪朝背后那颗大脑袋招呼过去。

沈平澜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反应，四爪瞬间扣紧怀中的身躯，背后双翼一振，天旋地转间，两只怪物都失去了升力，往森林中重重坠去。

砰然一声，他们滚落在地。柳易第一时间抬起马蹄毫不客气地往对面的肚腹踢去，如此近的距离自然没有失蹄，可沈平澜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闷吼，愣是在原地硬生生吃下了这一蹄，依旧死死地咬着柳易后颈。

柳易很不爽，他意识到自己不喜欢被别人控制，“放开我！”

然而对面的回应只是一连串低沉得像是引擎声的胸膛闷响。

两只怪物彼此利爪相嵌，在森林里激烈翻滚了数圈。柳易将手爪扣入沈平澜脖颈处正在愈合的撕咬出的伤口处，一边暗道失去了一条左手臂果然有点平衡失调，一边用蹄子继续狠狠踢沈平澜，这一次还带上了些镇压的力量，试图将沈平澜僵化了再踢开。

可沈平澜自从变成怪物后就仿佛变成了某种脑子里只有一根筋的动物，在这种状态下依然死死扣着柳易不松爪。

森林里横躺在地的枯木被两只怪物剧烈的动静碾碎，藤蔓与灌木在掀起的狂风中簌簌摇晃倒伏，两只怪物顺着一道斜坡不断滚落，一路掀起稀里哗啦的落叶，直到落进一座潮湿的洼地里。

雾气如兑过水的牛乳氤氲起来。柔软的苔藓在腐殖土上铺展成一张宽阔厚实的地毯，将滚上来的两只怪物兜住。

几片树叶卷入了红棕色的发丝中，这些泛着金属光泽的发丝意外地很柔软，在灰绿的苔藓上流淌起来。

柳易甩了一下脑袋，仅剩的两条右臂撑着地，正准备站起来，一团带有毛皮的极度厚实的重量就倏地压在了身上。

同时还有一个坚硬的东西。

他大怒，“我就知道你想干这个！你个神智不清醒的傻子，从我身上下去！”

此话一出，他感觉死死咬在后颈上的嘴巴终于松开了些，一声含糊不清，似是咆哮又隐约含有人类语句的声音自他上方的怪物口中吐出：

“……嗷……给……我……”

话音刚落，柳易感到有利齿贯穿了自己后颈的皮肉，带来细密的钝痛，与此同时正试图撑起身体的右臂被一只宽厚的爪掌死死扣在地上，还有一只前爪则牢牢抓住柳易人躯部分的腰部作为固定。开拓几乎在瞬间完成。

柳易抽了一口凉气，一股只可能属于怪物的强劲推力协同上方传递下来的重压，直接把他推得往前一趔趄，刚刚站起来的前腿一软又跪了下去。

他语无伦次地低吼了两声，改用人类的语言道：“你……你等、等……”

结果话语在巨狮怪物撞击之下直接变调。

沈平澜感觉此刻自己是清醒的，他闻到了从下方的躯体上传来的气味，鲜血的香气，勾起他骨血中某种古老而悠远的理智。他似乎并不太记得自己是谁，拥有过什么身份，或者说答案就在那里，他只是暂时不想去看，他眼下只知道，循着本能，他应该做什么。

他松开了嘴，俯下身，用近乎专注的目光描摹下方这具身躯，牛乳般的皮肤上有他留下的咬痕，随着他的动作，一滴晶莹的汗珠流入了伤口中，紧接着几缕乱发覆了上来，遮住了正快速愈合的伤口。

他下意识地伸出左爪，追逐着这些发丝摇曳的踪迹。

发丝终于从他爪尖流淌了过去，细细密密地穿行于爪缝当中，带来一种柔软而干燥的触感，像是某种小的生物在轻轻触碰他的手掌。

他心中有某一块被满足了，仿佛他从很久以前就在等待这一刻，抚摸着、抚摸着，那些美丽的长发，金属一样泛光又如绒毛一般柔和的事物。

除了爪中几缕，剩余的散开的发丝全部在苔藓地上流淌开去，一缕一缕的红色的溪流，全部四散，弥漫在最微小的苔藓绒毛里。

发丝的主人埋在红色的河流里，因为动作而发出一些模糊不清的声音。

沈平澜伸出爪子，拂走了夹在红色发丝间的半片树叶，而后张开嘴，犹犹豫豫地低下头，舔舐了一下。

柳易感觉到一个湿乎乎还有毛刺的东西擦着自己脸颊过去，紧接着又舔了回来，发丝被舔得湿漉漉的，结成一缕一缕，黏在他面颊上，足有大半个脸大小的舌头最终毛刷似地用力在他脸上洗过一遍。

他扭动了一下身体，尽力用一侧的手臂保持平衡，有点含糊地低声说了一句：“你、你别……嗯……你别舔……我不是会用舌头洗脸的……的物种！”

身上的怪物像是没有听到柳易的这句话，非常专注地用舌头舔舐伴侣，带着毛刺的舌苔一寸一寸，细致地沿着肩头落下，像溪流沿着河谷，抵达腰部时，又像是对侧面略微凹陷的弧度起了特别的兴趣，下方这具身体因此战栗了一下。

与舔舐一同袭来的是真正的袭击。柳易低低发出一声嘶鸣，身体一歪，因为右臂被控制住，左臂又断掉，只得歪歪扭扭地倒在地上，一侧脸紧贴上一块苔藓，一片红色的长发流泻在视野中。

形同巨狮的怪物光是肩高就过两米五，尽管柳易在原型下的体型也远超人类的自己，但前者依旧具备显著的体型优势。狗屁的倒刺更是雪上加霜。柳易落入了绝对的下风，原本不爽的本能却渐渐有些混沌。

直到某一瞬间，像是突破了某个阈值，痛感减弱了，另外一种感觉却积累起来。稀薄的反抗意志很快冲垮。

柳易终于弯下后腿，上方大片沉重而厚实的皮毛顿时压下来，雾气般覆盖了他。

他喘了口气，下意识在被弄得乱七八糟的鬃毛间挣动了一下右手。扣住右手的金属利爪先是松动一下，随后立即一根根扣紧，嵌合在他的十指缝间。

一道温热的气息自脑后喷洒过来，他微微扬起身躯，与身上那个庞大而温暖的躯体靠在一起，闭上了眼。

意识蜷缩成一团，深深没入黑暗的、温暖的海洋深处。

森林里雾气迷蒙，一缕缕天光穿越重重阻碍，散漫地照射在雾气表面，又慢慢淡去，令黑暗降临，与意识所处的境地一样无光、温柔，只有皮毛摩挲的细碎声响与呼吸声。

最后一次，怪物低吼了一声，柳易纤长的棕色眼睫随之狠狠颤抖了一下。

趴在地上体会了一会儿，柳易正想起来，身上便猝然一沉——

某个很大只的怪物就这么倒在他身上，陷入了沉睡。

“……”

柳易面色冷漠地将沈平澜从自己身上掀翻，在尝试了几次后，终于把自己挪了出去。

站起身，迎着夜色，他仔细打量沉睡过去的沈平澜，随即神色微动。

地上巨大的怪物……貌似在缩小？

他绕着沈平澜转悠了两圈，而在转悠的过程当中，他清楚看到那些深灰色的毛发收缩回皮肤下，突出的兽吻慢慢回缩，紧接着粗大的利爪也开始变回人类的手指骨节。

如果有什么比大变活兽还要令异类惊讶的话，那就莫过于眼下的大变活人了。

直到沈平澜变回了人类的模样，昏迷不醒地倒在苔藓当中，柳易都有点没有反应过来。

他一面使劲扭过身体，伸手去捋尾巴，把被某人压得乱七八糟的鬃毛一点点捋顺，一面居高临下地用目光一寸寸地从人类身上摩挲过去，试图找到些许残留的怪物痕迹，结果只找到了从衣服里漏出的一点胸肌，百分百属于人类的那种。

猎人皮肤上的伤疤，让经由雾气散射过的月光一照，竟也奇异地笼上了一层温柔的色彩，乍一看，似与缱绻的指痕也无有分别。柳易一眼就认出这是他的爪子留下的伤痕，已经在男人身上基本痊愈了，可痕迹还是残留下来。

“怎么回事？”他疑惑地喃喃自语，“100％的异类化程度，竟然还能变回去吗？难道说和我交/配就能变回去……算了。”

他瞬间打消了这个自恋的猜测。

无论如何，沈平澜变回人类了，这应当是一件好事。

就是不知道猎人的神智是否也跟着变回了人类的那一套系统。

棕绿色眼珠嵌在眼眶里，像是两颗剔透的玻璃珠，流利地转了转，又突然凝固住，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昏迷的人类。

柳易有了一个念头。

*

该醒了。

冥冥中，似乎有人正如此对他说话。

蒙昧的海洋摇晃起来，初时只是一点点浪花，旋即变作了惊涛骇浪。一道雷电骤然下落，劈开了晦暗层云，整片天地也随之开裂，海水呼啸、哀嚎，中央的缝隙里射出了万丈光芒。

沈平澜霍然睁开双眼。

视野里的一切都在急剧摇晃着，他的脑子像是放在滚筒洗衣机里转了一整天，随便一个轻微的念头都跟龙卷风似地晃悠。双眼与额头都在剧痛，他不得不再度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思考之前发生了什么。

理智以坚定的速度回拢，他回忆起自己正在塌陷的空洞当中，上方是即将排山倒海压迫过来的层级碎片，周围是虎视眈眈的独立生命体，还有那群背叛了人类的怪物。

他不能放任这一切的进行，而他当时唯一的选择就是进行深度狂化，借助不属于人类的力量来破局。

接下来他的记忆就陷入了大片朦胧而零散的碎片当中，他的遭遇像是被剪断的胶卷，一片一片地，视角比起经历者更像是旁观者。

他慢慢梳理记忆，看到自己一跃而出，切下了爱德华的人头，又与其他猎人对峙。大家都在试图唤醒他，但他当时被困在了看不见的薄膜囚笼里，到处都使不上劲，无法打破那紧紧贴合自己的束缚，只能向众人发出咆哮。

随即不出意外地，他的刀感应到了他的彻底堕落而自行动作，可在刀刃即将切下他的头颅之际，零号异类出现了。

然后是一段时间的压抑与平静，瞬间的爆发与激烈的战斗。沈平澜的感受逐渐鲜明起来，他不再是旁观者，他融入记忆，感受到了血液在嘴边扩散的腥气，利爪刺入身躯内部所感受到的温度，还有、还有……

柳易是零号异类？！

堪比高清屏幕的记忆坚毅地立在思维的中央，他清楚看到了零号异类面具下的脸，尽管头发与眼睛的颜色与他认识的那个“柳易”不一样，但他十分确信那就是柳易，他的助理，他的伙伴，他的……

这股鲜明的震惊如雪崩席卷胸膛，无数激流滚滚涌向四肢百骸，将他的意识完全激活，身躯每一寸的感应都再度鲜明起来。

他也因此感觉到了……一股正压在他身体上方的沉沉重量。

那重量压得他全身上下都尖叫着喘不上气，简直像有一整座山倒下来了。

睁开眼，视野里的事物尽数归位。他首先看到了快抵到自己下巴上的弯曲的马腿，屈起来的马蹄怼在他胸膛的下半部分，怪不得他整个胸膛都硌得慌。

视线一寸一寸向上移去，一整只巨大的人马怪物映入眼帘。

零号异类正如此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坐在他的身上，见他终于睁开眼睛看来，也低头露出了一个模糊的笑容。

“嗨，沈哥。”柳易说，“欢迎回到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