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 第144章 34.崩塌

这一瞬，飞扬的碎石消失了，崩碎的天空消失了，一张张脸庞消失了，天地之间，一切视野都被引导向那柄沉沉剑刃，那似有万吨重量的锋芒，在视野中央坠成一颗寒星。

诺拉拔出了重剑，顺着拔剑术那神乎其技般的力道，往前一斩，朴实无华的一剑引爆了空间，直接将袭击露易丝的一只独立生命体砸成了肉沫！

随着一口深呼吸，诺拉手中重剑也随之横向偏移，在击中第一只敌人后又扫向旁边一个人类变作的怪物。

有了前一只怪物的铺垫，第二个目标身形暴退，意图躲开这一剑。

可这时露易丝也反应过来，低喝一声，直接俯下身一拳砸在虚空之中！第一条暴烈火舌自她正前方窜起，随即连成一条汹涌火线，将意图躲避的怪物吞没！

没等怪物躲开炽热火焰的纠缠，诺拉的剑已然到了。

这一瞬，怪物感到前方剑芒上似有万钧吸力，仿佛一颗星球急速下落，它别无他法，只能顺着重力井的纹路向下坠落。

眨眼间，它的大半个身躯就在剑锋下碎成了粉末！

两剑建功，诺拉将重剑抬到肩膀上，终于狠狠喘了口气，面颊与脖颈稍稍涌起血液沸腾般的红色，汗珠顺着变成辫子的头发淌下。

两剑秒杀两个敌人，还是两个从力量层次上不比自己弱多少的敌人，对于她而言也必须爆发出超越十成的力量。

与沈平澜的武器融合，还有许多猎人投向保有理智的怪物化不同，诺拉走的路很特别，这是一条偏重“技”的道路。

她的拔剑术，她对重剑妙到毫巅的控制，还有那坠星般的力量，就是她的技。

想要运使这一套兼顾力与巧以至于极度霸道的技艺，她必须对自己的身体、对自己的武器都足够了解，同时将怪物化的变异内化到器官、肌肉、骨骼与神经系统中，来保证她的躯壳能够挥舞得动大剑的技法。

换句话而言，她的身体行走在怪物化的道路上，可她的心却属于极致的技巧。

危急时刻，她与沈平澜没有商量，齐齐超负荷爆发。

尽管从表面上看不出来，实则她体内的怪物化已经到达了一个极高的层次。以突破极限的□□，她换来了突破极限的技艺！

眼下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她一把抓住赵老头，与露易丝一同踩着怪物的残躯一次纵跃，冲至了层级崩塌较缓慢的区域。

把赵老头放下后，她立即扛着巨剑转身，准备去砍更多怪物，这时赵老头伸手拉了她一下。

她转身，只见赵老头从背囊里拿出了几粒药丸。

“这药丸可以抑制狂化。”赵老头低声说道，又伸手在诺拉的大剑上一点。

“呼——！”

一股明黄色火焰霎时自剑锋上腾起，一点点淬过重剑，旋即消散开来。

相比方才，重剑上顿时多出了一股灼灼之意，似乎更锋锐了。

“多谢。”诺拉说话时甚至来不及停留在原地，话音随着狂风飘散而去，身影始终如一地向层级崩塌最严重的方向冲去。

当诺拉到达目标时，沈平澜直接用长刀一挑，在戴晟的胡言乱语中将其挑飞到远处。

前方原本围攻戴晟的三只怪物嘶吼袭来，可惜一柄重剑率先横亘在它们面前——

诺拉一面往嘴里塞入一颗药丸，不忘往沈平澜丢了一颗，一面单手持剑，整具身躯随着向前冲的势头，横冲直撞般冲入三只怪物中央！

沈平澜接过药丸，甚至来不及往嘴里随手一嗑，右臂往前几乎是本能式地一抓，与手臂融合接近50％的刀刃陡然扭曲成利爪形状，将不远处的爱德华·克里斯特直接扣住。

把怪物的身躯当做一个固定锚点，他向后一拽，跃过万千向下冲刷的天空瀑布，刀刃利爪一放，重新变作锯齿刀样式再是一劈，细密锯齿如鲨齿割肉，将围攻亚历克斯、杜波依斯的一只怪物从中间一切为二！

这一瞬，沈平澜产生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他的身体像是要解放了，要自由了，自己的灵魂伴随□□里的某些东西像是要飞扬起来。就连这崩塌得彻底的大地，像是也要成为他自由驰骋的平原。

……但他知道，这是一种幻觉，他的身体只是在躁动着想要再度狂化，是属于怪物的那部分念头在向他输送如此信号。

将诺拉给他的药丸塞入嘴里，药丸入口即化，化作一分清凉涌入脑袋，他的思绪清晰了些。

他抬眸看向面前的爱德华，爱德华僵硬的面部竟然也能做出又惊又怒的表情。

它没能想到，在己方占尽主场优势的情况下，两个该死的猎人竟然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硬生生把原本必死的几个人类都救了出去！

“呼——”

后颈掠来一种似曾相识的空气啸叫。

爱德华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司家姐妹扇动翅翼从天而降，锋利鸟爪将它一把扣住！

旁边一些怪物立即想要前来援助，却有一柄重剑横亘于前。诺拉手持重剑，嗤道：“废物们，你们以为你们能过得去吗？”

还有几个位置稍远的怪物见形势有逆转之兆，连忙也冲来接应。

眼下看来，这群人类里最麻烦的就是两个队长，如果能把他们干掉，其余猎人应该不足为虑……

心中念头进行到一半，一道近乎炽白的雷柱从天而降，将其中一只怪物淹没！

旋即有一道道锁链裹挟金光自虚空中浮起，一个个猎人身影踩于锁链之上出现在怪物们周围，赫然是已经脱困的其他猎人们尽数到场。

数只怪物被爆发的沈平澜与诺拉杀死，一部分被重创，在数量上怪物一方已然陷入了弱势。

芙洛拉与赵老头站在远处，分别提供弱点感知与道具支援。

米兰达双手弹动，释放大片大片浮空锁链，作为猎人们行动的平台。

戴晟拔出新的长刀，张桓清、詹任与邬峻三人小队展开架势，亚历克斯挥舞短杖，释放黑雾似的幻影，露易丝抬起手，新的雷电与火焰在掌间酝酿，杰克深吸一口气，摒除刚才与死亡擦肩而过带来的情绪干扰，握紧牛尾刀。

这一次，轮到人类围攻猎人了！

杜波依斯站在远方，手里抱着四据点珍贵的远程通讯仪器。风浪掀起她的灰发，她那永远灰暗的眼瞳中映入了猎人们冲向怪物那一瞬间的场景。她低声道：

“紊乱的环境已修补，战术重新规划完毕，猎人们啊，又到了你们狂舞的时候了吗？”

“轰——！”

司家姐妹手中枪管喷吐暗色烈焰，大片特制子弹洒出，将爱德华连带身后一块碎石全部击穿。

爱德华仰起脸，上下颠倒的视野中看到了自己的同伴……或者说同伙们被猎人围攻的景象。

他的记忆短暂地回到了过去，在变节之门那永无止境的天蓝色正方形房间里，他曾经的队友也是如此被他以及几个追随他的人围攻，明明他已然决定不去在意，但那几个队友脸上的错愕不知为何依旧刻印在脑海里阴魂不散，尽管它的思想早已改变。

……是啊，他早就决定了，它早就做出选择了，它会借助空洞，获得它追求已久的力量，为了力量，它可以抛弃其他的一切。

而眼下，它狩猎强大猎人的计划遇到了困难，这个时候，就该搬出它的备用方案了。

——在司家姐妹的武器砸落身上之前，它张开嘴发出了一声怒吼：

“现在立刻，引爆‘它们’！”

似乎在爱德华下达这一指示之前，它已经有不少“好同伴”准备这么做了，几乎在它开口的同时，数只怪物不约而同有了动作。

它们从血肉之中生生扯出几个小小的，像是指甲一般的东西，然后将它们全部碾碎。

碾碎刹那，在场所有被爱德华它们召唤过来的，属于空洞的独立生命体，都爆炸了。

沈平澜首先看到一片扭曲的浪，第九十九层的色彩全部撕开、重构再融合在一起，万事万物、天地自然好似化作了一个无限的熔炉，先是全部东西都向着烘炉的最中心汇入，然后便是一声无法形容的巨响，他的耳朵，他的脑海，被那个声音所充盈，乃至于空白一片，天地之间唯余宁静。

“嗡——”

像是过去了好半晌，才有一丝微弱的耳鸣惊醒了他，耳鸣随即越来越响，响亮得像是要把他的头盖骨掀翻。下一个恢复的感觉是触觉与平衡感官，他意识到自己正急速坠落，那速度几近疯狂——

男人猛地睁开眼，几滴受到振荡而从体内飞出的鲜血冲天而起，他看到自己周遭的世界已经完全崩塌。第九十九层在接近十只独立生命体的集体爆炸中被直接炸穿，万千尖锐而闪烁辉光的碎片，与他，与其他所有猎人以及爱德华等怪物一同，向下撞入第九十八层，而第九十八层就像一个脆弱的沙堡一撞即散，与第九十九层一同继续下坠，撞穿第九十七层、第九十六层、九十五层……

愈来愈多层级崩塌的碎片如鸟群在四周飞旋，毛骨悚然的压力在沈平澜身上层层积累，一场世界级别的雪崩正在滚动。

“注意周围，有怪物——！”他听到戴晟发出了一声呼喊，戴晟应该就在自己附近，但很奇怪，他的声音听起来是如此遥远缥缈。

沈平澜及时做出反应，在说不清是下落、滑动、空气、水液还是固体的层级崩塌当中向身后一挥刀。

“嘶！”一头意欲从身后偷袭他的怪物低叫一声，被刀劈成两半，卷入了疯狂的崩塌风暴里湮灭无影。

可下一瞬，这头怪物的位置就被更多的怪物所侵占了。

“嗡嗡嗡！”一只又一只的虫子状怪物撞破层级崩塌就如冲过瀑布水帘，出现在沈平澜以及其他人周围，而一只似蛾似蜂、尤为巨大的虫子位于虫群的正中央，触角晃动，复眼盯着沈平澜，口中发出尖啸。

这是第十层虫巢的那些虫子！它们在此刻破卵而出，在苏醒过来的女王的带领下，向猎人们发起疯狂的进攻。

显然，它们并非此前众人猜测得那般，只是一种“布景”，若是遭遇特殊情况，它们也会真正“诞生”。

“哗啦——”

虫群进攻的嘈杂嗡鸣之外，水声响起，类似巨鱼的暗影在虫群外圈游动，不知来自哪个层级，那些暗影硕大的发光的眼眸，齐刷刷盯住了位于崩塌中央的众人。

“哒哒哒。”

沈平澜又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那声音非常古怪……像是那种老旧的、塑料的儿童小皮靴敲击地面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还有什么东西拖拽的响动。

男人已无暇顾及身后的动静，手中刀刃劈出一个半圆，蓝火涌出，将一大堆虫子烧成灰烬。可下一秒两头怪物一左一右穿过虫群的缝隙袭来，左边怪物拥有野兽身躯，脖颈上与尾巴上却各长了一个人的脑袋，右边怪物完全呈现2D平面形象，是一张不断呐喊的黑白人脸。

沈平澜一刀挑飞左边那人头怪物，随即扭身左手出拳，熊熊蓝火将右边的人脸冲灭。

人脸马上在遥远的地方再度凝聚出来，继续着向他冲来的过程，两个人头的怪物在空中调转了方向，以尾巴上的脑袋对准前方，啪嗒啪嗒也再度跑了过来。

女王发出指令，沈平澜再度被虫群淹没。

“这些、这些怪物，”他听到自己左上方，不知是哪一个猎人穿越怪物重重的血肉之墙，发出了沉闷变形的声音，“都是空洞内的独立生命体——！”

沈平澜也看出了这一点。

这就是爱德华的备用计划。

引爆它们所掌握的独立生命体，引发史无前例的空洞层级崩塌，连锁塌陷的环境改变符合空洞内大部分独立生命体的攻击场景，沈平澜这群外来者，自然会被空洞里的独立生命体们锁定为敌人。

危机本能的尖叫几乎要冲破天灵盖，沈平澜能感知到，每有一层层级崩塌，他就离某个“终点”越近。

他就像从一栋极高的大楼上一跃而下，每往下坠落一米，速度就会提高一分，当他到达地面，他自身携带的动能足以把他拍成地上均匀的一滩肉糊。

层级的崩塌必有终点，当他们坠落至终点的刹那，一路上崩塌层级所携带的力量就将以不可抵挡、山崩地裂之势拍击在每一个人身上。

哪怕这些疯狂的独立生命体没能搞死他们，崩塌本身也会。

这是爱德华意识到狩猎失败所营造出的死局。哪怕它们吃不上一口肉，它们也绝对不会把沈平澜等人放出去。

一旦有猎人离开，就意味着爱德华它们的身份彻底暴露给猎人协会，接下来等待它们的，就是协会无休无止、几近疯狂的对叛徒的追杀！

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就算破坏小半个空洞，引来史无前例的混乱，它们也在所不惜。

毕竟，空洞的混乱会造成什么后果，会不会引发波及人类的灾难，和它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意识到这一点，沈平澜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周围一圈怪物抓住机会，在他身上瞬间制造出密密麻麻的伤痕，但他此刻的注意力已不在战斗本身上。

这个瞬间，他作下了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