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 第14章 13.质疑

柳易抱着沉重的锯齿大刀，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这刀往地上拽，他深吸了一口气，询问道：“铁匠铺……在哪里？”

“中庭左侧是铁匠铺，右侧是总务部，前厅主要负责收发任务，同时包含了图书馆与医疗室。”回答他的是笑眯眯的华安双。

柳易闻言，没有多说什么，抱着沈平澜的武器就往中庭左侧走去了。

他知道沈平澜与华安双有一些话要私下聊。

作为一个立志要成为躺平但进退有度的助理的人，他可是很有分寸感的。不过两人要聊什么，他心中也隐隐有数，大抵就是【狂化】一事。

中庭左侧的建筑拥有倾斜的屋顶，顶上甚至钉着铁皮，一根根金属管道如弯弯曲曲的蛇，蜿蜒爬过这栋风格粗糙硬冷的建筑。

他侧过身，用刀柄一点点推开了与中庭连接的金属大门，还未走入其中，一股热气已经扑面而来。

他抬着大刀一步一顿地挪了进去，铁匠铺内的场景映入眼帘：硕大火炉里烈焰灼灼，熔融的金属如散发赤光的湖泊般填满了容器，墙上挂满了做好的武器，刀枪剑戟散发逼人的寒芒。

【工匠】是一类天生拥有力量引导性天赋的人，他们可以把来自超凡材料的力量完美地融合于武器中，并创造出猎人的力量流通路径，使武器成为猎人身体的延伸。

合格的工匠打造出来的猎人武器，应当具有抑制、净化、毁灭污染的能力，最终能把怪物们变作一种名为【灵灰】的灰烬状事物，猎人通过吸收灵灰获得全方面的增强。

灾变致使人们在武器方面回归传统人工，铁匠铺早已成为铸就猎人的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

粗略打量了下铁匠铺后，柳易察觉到了一道视线。

青年黑色的发丝在火焰的光芒下泛起了棕红的光彩，热风掀起了额前柔软的碎发，光洁白皙的额头与面颊露了出来。

他微微侧头，清澈干净的眼眸转动，东域随处可见的深褐色虹膜在某个瞬间陡然转为自然植被般的棕绿色，但下一刻又恢复如初，浮光掠影般短暂。

他看向的方位，一张桌子后面闪出一个人影。

同时，一声呵斥从柳易前方传来：“史密斯，还不赶紧地把我要的锤子拿过来！”

“来、来了！”桌后闪出来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手里还吃力地拖着一柄大概与他一样长、锤头与人头一样大的巨锤。

他一边拖动锤子，一边偷偷打量抱着锯齿长刀站在门口的柳易，大声说道：“刘师傅，来人了！”

“谁？”一个站在铁匠铺中央的高大魁梧的人影转过身来。

在看到柳易手里抱着的武器时，这身影粗鲁地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后大声道：“这不是小沈的刀吗？你谁啊，怎么是你送来啊？”

柳易抱着长刀走近了几步同时道：“我是他新招的助理，他让我把刀送来。”

“嘿咻！”这时，拖着巨锤的史密斯超过了他，跑到了高大身影面前，费力地把巨锤抱了起来，递给人影。

这个名叫史密斯的少年显然是西域人士，拥有金棕色的卷曲短发与浅棕色的眼睛，白皙的皮肤上还残存了几点雀斑，虽然穿着脏兮兮的，但一副活力四射的模样。

柳易的目光从史密斯转移到正前方的人影上，这位“刘师傅”大约五十岁上下，两鬓斑白，身材相当健壮，尤其是一对露出来的手臂，肌肉虬结隆起，还能见到几块硬化鳞甲覆盖其上。

正常人当然不会长鳞甲，受到污染而异变的人才有可能。不过说实在的，这年头有轻微异变的人太多了，没什么好奇怪的。

刘师傅一手接过史密斯递来的巨锤，一手随意地就拎起了柳易怀里的锯齿长刀，“啪”地一声放在他身侧的台面上，然后转过身，抬起手中巨锤——

“轰隆！”有如雷鸣的巨响在闷热的铁匠铺里回荡，柳易脚下的地面甚至都狠狠震了一下。

那柄人头大小的巨锤重重砸在了一大块同样巨大的金属上，发着红光的金属立即被捶打变形。

柳易好奇地踮脚看了下，觉得用这块金属做出来的武器恐怕只有肩宽一个顶仨的人才能用。

刘师傅以狂暴强硬的动作一下下捶打手中的材料，如果他的锤子下是一头污染物，此时恐怕已被敲成了一滩烂泥。

他头也不抬地对柳易道：“明天这个点来拿武器，你现在先去总务部办理一下武器适应性重铸的申请。”

“……这把刀要重铸吗？”柳易闻言看向一旁的锯齿长刀。

“适应性重铸不是你想的那样。”面对询问，刘师傅倒是没有不耐烦，只是语气单调，“他的武器需要加入一些新的材料，用于适应他之后可能的狂化形态。”

——狂化，原来如此。

柳易轻声道：“麻烦您了。”然后转身走出了闷热的铁匠铺，一下一下打铁的声音逐渐在身后远去。

*

目送柳易进入铁匠铺后，沈平澜转头看向华安双，率先开口道：“我狂化的消息已经传遍协会了？”

华安双耸了耸肩：“协会公认的最强猎人在一次普通任务中狂化这种事，可瞒不住啊。”

旋即她神色转肃：“目前我看下来，你的污染度还勉强在正常范围内，但既然已经有了一次狂化，一旦再度受到刺激，你很可能在未来多次发生狂化，污染度也会暴涨，直到……”

她没有说完，但两人都知道结局是什么。

沈平澜在上上次任务中出现了第一次狂化，尽管他凭借自身意志在极短时间内就苏醒了过来，但终归是狂化过了。

如果把猎人为换取力量付出的代价比作无法治愈的疾病，他在作为协会猎人辉煌了多年后，也终于踏入了这不治之症的晚期，接下来的一切只会如急速下落的过山车般飞快地滑向深渊。

深渊的底部，无数他昔日斩杀的怪物正在期待他的加入。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状态，他才想尽快地完成……父母去世前嘱托他的内容——

“我要和柳易结婚。”

“啊……？”

华安双严肃的神色凝固在了脸上，颇有些瞠目结舌地组织了半天语言，才发出了一声尽可能压低的大喊：“不是，等等，你说要和你刚招进来的助理结婚？？我就说刚才我看你俩牵着手不太对劲——但是这也太突然了吧？为什么？”

沈平澜冷静说道：“他和我是上一辈定下的婚约。”

“好家伙，老沈你竟然背着我们搞指腹为婚的那一套！太封建了！等等，就算是指腹为婚……你和他认识没多久吧？真的要结婚？”

“嗯。”沈平澜神色平静又认真，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和毫无感情基础的人结婚有什么问题。

“……”华安双的神色微妙地复杂了起来，她盯着沈平澜看了半晌，终于挤出了一句喃喃。

“完了，这下大家一定会觉得，最强猎人在狂化后自暴自弃，也开始搞潜规则助理那一套了……”

*

柳易从铁匠铺走出来时，中庭里除了古树已经空无一人。

看到他走出来时，还在听《早安好音乐》的古树前辈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就好似刚刚听到了什么劲爆的消息，就这样注视着青年穿过中庭，又步入了右侧的建筑。

右边的总务部形制类似巴洛克式教堂，宏伟的圆形穹顶与立柱勾勒出它厚重的轮廓，内部装潢以棕黑色与白金配色为主，给人以舒适之感。

除开鲜明的风格不谈，总务部的装修类似柳易在书上看到的办事大厅，办事柜台整齐排开，以摆满纸质文件的书架为墙，隔开办事处与后方的办公区。

他发现之前嘲讽沈平澜的那几个西域猎人也在。

“最近有没有新发现的大型甚至超大型怪异？在‘最强战力’不行了以后，这种高危型事件可得靠我们多加留心啊。”

柳易走近办事处时，正好听到这个队伍里貌似是领头的男猎人如此对工作人员说道。

他不由侧目多看了一眼——这群人，好像老是在话里话外刺沈平澜啊。

注意到他的视线，猎人队伍里有两个人也朝他看来，其中的女猎人似乎毫不在意，立即又转回了视线，男猎人却咧开嘴，对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嚯，真是凶啊。

柳易像是受到了惊吓般垂下头收回视线，然后对自己面前无精打采的工作人员——也就是协会的公众助理说道：“我要提交武器适应性重铸的申请。”

“适应性重铸……”听到这个词，原本昏昏欲睡的年轻女助理掀起眼皮，略显讶异地打量对自己微笑的青年，“为谁申请的？”

“沈平澜。”

此词一出，办事处这个角落里陷入了片刻的死寂。

“哼，那个‘最强战力’这么快就妥协了，我看他离下一次狂化也不远咯。”最终是西域猎人中的领队首先嗤笑出声。

“——最近没有任何新发现的怪异的消息，至少监察部那里没有传消息过来。”这时，一个带着淡淡的不耐烦的声音从男猎人面前响起。

负责接待他的公众助理“啪”地把一张纸拍在他面前，又道：“你们的道具报销处理好了，还有其他事吗？”

男猎人收敛了笑容，又最后似有深意地看了柳易一眼，就转身离开了总务部。

他们刚离开，挪动椅子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负责接待那群猎人的助理猛然站起了身，他看向柳易的目光陡然尖锐起来：“你是谁？为什么可以帮沈先生递交这么重要的申请？”

柳易微微侧头看向他，出于对同为助理的人的同事情，他礼貌地对这个男助理一笑，解释道：“我是他新招的个人助理。”

“个人助理？！”这个男助理的音调稍稍提高，他上下打量了柳易几眼，狠狠皱眉，“……你是从哪个偏僻旮旯来的吧？就你这样的，能当沈先生的个人助理？”

柳易扬起眉头，他察觉到了这人话语间透露出的浓烈的妒意。难道这个助理一直想要当沈平澜的个人助理？

面对这人仿若燃烧着火焰的双眼，他最终选择——一脸不解地反问道：“难道不可以吗——我这样的人当‘沈先生’的助理？”

“你！”男助理的面容扭曲了一瞬，然后向前探身越过柜台，似是想要做什么——

“你在干什么？”柳易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但一个低沉的男声打断了这人的动作。

男助理的动作僵硬在了半空，眼睛一点点转动，看向了大步走来的高大男人，他的眼中立即迸发出了光彩。

但下一刻，这个狂热爱慕者的面容因为沈平澜的第二句，定格在了一个僵硬且灰暗的状态。

“这位先生，请给予我的助理——以及，我的未婚夫——应有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