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 第138章 28.失败

尽管零号异类提醒说要离开地面，但很遗憾，沈平澜至今为止还没有长时间浮空的手段，不仅人类没有长翅膀，他在怪物化后貌似也没进化出飞行功能。

第一百零五层的大地开裂下陷，好比于将一个从某一面凹陷的纸盒整个翻面，原本凹陷的面成为凸起的，凸起的成为凹陷，大地深处正向外展开，而森林正下落进凹陷深处。

沈平澜仿佛正站在某只巨兽的内脏上，内脏蠕动着吞噬一些东西，又释放一些东西，他感受到了莫大的吸力，像是自己正经历天翻地覆，颠倒的天地即将把自己压入深处。

在黑暗笼罩自己的前一瞬，他清晰感受到一对有力的手爪扣住了自己的肩膀，双脚离开地面。

一只怪物带着他冲天而起。

零号异类的羽翼在男人身后有力地扇动着，提供持续的升力，怪物用两只爪子抱一麻袋红薯似地将沈平澜牢牢抓住，一人一怪物的上半身躯因此紧贴在一起，这时沈平澜才惊觉即便种族不同，这怪物的身躯给他的感觉竟与人类如此相似。

怪物发出哼笑，从它胸膛里传出闷闷的震动，连带紧贴的另一具身体好似也共振起来。它发出无情嘲笑：“人类，你的机动性好差，要不是我捞你一把，你早就被压扁了——”

话语的尾音猛然上扬，有点走调，而造成走调的罪魁祸首，是从下方不断开裂的大地所探上来的一条条粗壮触手！

说那是触手，似也不恰当，那是随着大地向外展开所自然探出来的，须发一般的事物，配合正滚滚向外流淌的大地，沈平澜与柳易好似正悬浮在一颗超级大的细菌球上方。

眼下，这些擎天巨柱级别的“鞭毛”，在刺耳嘈杂的收音机乐曲之下，轮番朝空中抓着人类的异类挥去。

柳易羽翼猛地一振，沈平澜只感一股超强速度以气流的形式刮擦身体，一根又一根巨大的触手阴影自四面八方急速与自己错开。

他们自触手间狭小的缝隙中俯冲而过，高高跃过一根横扫过来的触手，又猛然转向，一根触手坚硬的尖端距离沈平澜的脸颊最近时不过一厘米距离。

惊心动魄地在触手的连番攻击里翩飞，柳易前方忽地升起了一条触手那高墙般的身影！

眼看过快的速度已无法避让，无可奈何被怪物扣在身边的沈平澜都已经做好了从怪物手上挣脱，然后一刀尝试把触手砍断的准备，却见怪物在最后关头高高仰起身躯，前蹄在触手表面狠狠一蹬！

空门打开，它带着沈平澜瞬间从触手前消失，再度出现时，已是在乱舞的触手群外围。

可那收音机不洁的嘶吼还在继续，来自魇宫的【灰指】结合卡迪摩拉山的声音，糅合出了不可思议的效果，灰指负责进行实体神经链接，强行接入空洞的控制中枢，广播的声音负责进一步扩大影响，并给出具体的控制方案。

一整个第一百零五层都在由内而外地绽放，强悍吸力下，天空连带着周遭其他层级一寸寸接近大地，无穷无尽的触手探出，在柳易一次瞬移过后，移动到他的新位置。

察觉到触手包围的刹那，沈平澜终于忍无可忍地拔刀，一道幽蓝刀芒横向飞出，将从某个方向袭来的触手斩成两半。

同时他在愈发低沉的风啸中喊道：“这种层级变化该如何阻止——？”

柳易一爪抓住男人的一条手臂，身形猛然旋转半圈，躲过身后擦过去的触手，右手中出现暴君，对准沈平澜刀芒斩过的地方就是数枪，将这个硬生生开辟出的通道维持住。

远远望去，人类与怪物正以越发压抑的天空与上升的大地作为舞台，跳着一支疯狂的舞蹈，刀芒与枪弹在他们身边拖曳出衣摆似的惊鸿一瞥。

在持续不断的扭曲噪音中，柳易大声回答道：“那群人获得了一部分空洞的控制权，他们让空洞进入了形态转换程序，它正在转变为机动性更高、攻击性更强的【使者形态】！要阻止这一过程，我们必须破坏那个收音机——！”

“那就破坏它！”

沈平澜回应的同时，顺着怪物手臂甩出的力道向前一跃，猛虎般轻盈有力地扑落到一根触手上，刀芒随之落下，砸向正立于这根触手上的黑袍身影！

阿诺德立即抬手，黑火升起作为回应。

受到外来力量控制的空洞将阿诺德视为友方，因此阿诺德可以从容追击沈平澜与柳易，而不担心受到触手误伤。

反过来，只要沈平澜与阿诺德站于一处，触手也就不好伤害他。

而他足以将这个强敌拖住，令其无法去阻碍零号异类破坏收音机的行动！

念头自脑海间快速闪过，沈平澜退到黑火之外，立于触手尖端，如野兽般稍稍俯身。一条条墨蓝纹路在皮肤上蜿蜒，□□迸发出排山倒海般的力量，血液在耳边汩汩作响，他握紧右掌，刀刃的寒芒缓缓攀上血肉。

武器融合度：42％

阿诺德神色平静，可浓密眼睫下的眼球不知何时变得漆黑，只有一点火星从中亮起，仿若两口黑洞洞的岩窟里亮着余火，披在外面的黑袍如活物的皮扬起蠕动。

短暂的一眼对视过后，两道黑影霎时自原地消失——

一个前猎人一个现役猎人间的交锋激起万丈火浪，为柳易开路。

柳易身形一次次闪烁，利用空洞快速穿行。触手四下扫动，却只能拂开他留在身后的残影。

自最后一根触手旁穿过，他眼前终于再次出现了那群研究员的身影。

大片触手旋转、缠结，盘曲成一个圆形平台，蘑菇似地从大地上升起，研究员们都站在平台上，他们中央是那台贴着褪色贴纸的旧收音机。

从收音机上方垂落的手指幻影瀑布一般从上空垂落，被从下方升扬起来的、莫可名状的泥土与空间所包裹。

马蹄轻落在平台上，研究员们下意识地向后退了退，像是一群畏缩的土拨鼠，仰起头看向怪物。

柳易注意到其中有个中年男人，隐隐似乎是不少人的主心骨，明明面对他也怕得要死，腿都在狂抖，但可能是为了面子，还是努力挺起胸膛，拼命得一头汗。

不过这些人他都不放在眼里，他只关注收音机——

而在收音机旁，正站着神色平静的宋真仪，以及一只怪物。

像是以某种狗与蜥蜴的混合体作为基础，没有皮肤，裸露出的肌肉肉丝如老树根彼此缠绕，纠缠出健壮体型，面部几乎要裸露出森森白骨，一条长舌头被交错利齿锁在口中。

这是生工七所研究出的污染物，尽管说是“污染物”，但相比承负者那种平静而无害的生物，它拥有堪比异类的强度与攻击**，是研究所专门培育出来用于战斗的实验品种。

柳易能感受到这只人造污染物所散发出的力量，它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但在□□素质上格外出色——甚至不比柳易逊色太多。

他略感意外，人类的技术不容小觑啊。

对上污染物旁宋真仪的目光，他却只是笑了一下，像是根本没把这只人造污染物放在眼里。

因为他从来不是孤立无援的。

这一瞬，一旁战斗的沈平澜与阿诺德都有所感，猛然抬头看向上空。

随着空洞改变形态，天空正变得愈发逼仄，正在如漏斗般“下陷”的天空在此刻陡然裂开一道闪烁星光的裂隙。

裂隙中渗出夜蓝色的半透明黏液，一滴滴垂落，在裂隙下方结成一个巨茧。

巨茧破裂，一个比裂隙更加光芒闪耀的身影，缓缓从中爬出。

出现在众人上空的新怪物，身躯呈半透明色泽，几乎像晶莹剔透的果冻，体内闪烁着细密的光，仿佛一片群星坠落其中。星光勾勒出了它的轮廓，身躯像是某种野兽，面部却是一张僵硬而虚假的人面，空洞洞的眼耳口鼻里没有对应的器官，只有流水般汹涌而出的白光。

它的四肢在上半段类似人类或者别的一些野兽，从某截关节处开始，下半段却分裂成一根根尖锐虫肢似的银白色利爪，每一根都能自由移动，从长爪末端弹出的细小倒刺将它牢牢勾在天空上。

“丘凌星！”

几乎是出于一种直觉，沈平澜喊出了这只新怪物的名字。

丘凌星似有所察，稍稍转过脑袋，面无表情的面部注视沈平澜。

曾经在萍纺村作为希望出生的新生命，承载着丘芸澜对未来的希望与祝愿的怪物，在空洞内得以长大，经历空洞为它准备的神圣之门转化，成为了一头成熟的怪物，一位【守门人】。

如果空洞都被人控制了，那守门也就没有意义了，所以察觉到情况不对，它自然也赶来帮忙。

面无表情看了沈平澜一眼后，它倒悬空中，密密麻麻的银白色爪子快速划动，少顷就逼近了研究员们所在的平台。

“吼……”那只人造污染物感受到了危险，摇晃着脑袋低吼出声。

它转动脑袋，似是在搜寻上空丘凌星的位置，而后在某一时刻一跃而起，狰狞巨口裂开至最大，向丘凌星一口咬下！

可惜，丘凌星比它的反应要快。前肢上密密麻麻的爪子向前张开，准而快地戳中污染物张开的嘴部，身躯随之一转，直接顺着敌人的力道，跃至了敌人背部！

“唰！”

身后拖曳的一条长尾巴，从卷曲状态猛然展开。

在注意到这条尾巴时，沈平澜确认了：丘凌星正是出现在第八十四层，带走了与猎人作对的一只独立生命体的那一位！

从它的表现来看，它应该与那群袭击人的怪物不在同一阵营，或许是忠于空洞的怪物。那么零号异类呢？它看起来对空洞很熟悉，但可以在外界自由行动，又不像是空洞自带的独立生命体。

……“姐姐”？

他不由想起零号异类刚才说起的词。难道空洞是它姐姐？

一只异类有一只怪异作为姐姐，听起来过于离谱，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不禁想起了自己身边另一位“人物”对家人的描述。

——“姐姐不爱说话，喜欢观察，到了新地方，她就会寄明信片和特产回来……”

回忆在阿诺德的进攻，以及空中响起的污染物咆哮中戛然而止。

丘凌星一尾巴将那只人造污染物缠住，只见星光闪了数次，每闪一次，污染物的身躯就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切割一次，数次闪烁之后，污染物直接被切成了均匀的一个个小方块，哗啦啦倾落在地！

与此同时，下方的柳易也冲向了失去保护的收音机。

收音机上方的手指虚影察觉到了威胁，如花朵绽放，那些巨型的【灰指】释放出压抑深沉的吸力，无数错乱呢喃在柳易耳畔摇曳，视网膜中，巨型手指飞快拉近——

一根根尖锐的指甲戳中了空处。

零号异类的身影一瞬从原地消失，再度出现时，又逼近了收音机主体数米。

可这些灰指仿佛有生命一般，竟然能预判他的能力，捕捉他使用空门时空间的变动，提前在他的前方部署下更加密集汹涌的手指浪潮！

最近的一根巨指那充斥黑色污垢的灰黑色指甲，距离柳易脸庞不过数厘米的距离。

更是有十几根锋利指甲对准了他的各个要害。

柳易脑海里炸开了一声蜂鸣，大脑神经像是被提到高处，悬挂在一根颤巍巍的横梁上，连带着心脏在一瞬的停滞后，也为这疯狂预警的危机预感剧烈跳动起来，越来越快。

一旦在这里踏错一步，最好也得落得个重伤的下场！来自魇宫的灰指拥有操控、侵蚀、转化的力量，加上卡迪摩拉山横插一脚，甚至可能将他也一同控制了！

越是关键的时刻，他的头脑越是沉静。

激烈战斗与生死一线，最大程度泵动潜能，这一瞬间，他对姐姐的降灵调节至最大。

砰砰巨响猝然连绵不断地响起，是降灵大厅最右端的门扉内，那一扇扇围绕着空洞雕像而立的门扉尽数在此刻打开！

他左手用力一握，一根苍白齿鞭具现出来，来自哥哥的【死亡】近乎实质化作丝丝缕缕的黑线，蔓延于锋利齿片边缘。

【降灵·叠加】

在巨型灰指将要刺穿自己身躯的前一刹那，左臂一挥，齿鞭随之甩出，鞭子尖端在半路上消失，穿越一道空门后，直接在灰指之后，收音机前方出现。

裹挟死亡的齿片，陡然爆发巨力，一瞬撞破收音机外围接连五六层防御道具的效果，狠狠鞭笞在收音机上！

【死亡】发动，目标：作为收音机“天线”的【灰指】。

刹那间，这截干瘦佝偻的手指更加干瘪了、枯萎了，一节节地蜷曲下来，直至形成一个完全卷曲的造型，不再动弹。

将柳易团团围住的灰指，抽搐一下，随着作为主体的灰指的死亡，一同消散开来。

直到这一刻，作为普通人的宋真仪才反应过来，怔怔看着这一幕，喃喃道：“我们……失败了？”

“嗡——”

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声响后，收音机失去天线，也重新变回一个旧家电，滋儿响了几下后就彻底安静下来。

世界瞬间寂静。

可寂静只是一瞬。

很快，一种远比收音机的声音更为宏大、悠远的轰鸣声，自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在场所有人均有所觉，齐齐看向自己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