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阕只手来揪他,再补一拳时,四艮居士尖叫:“是…是半日闲杀的!”
晴芳好转身,手执折扇打量着四艮居士,道:“半日闲,性子善良,最不怕麻烦,平日里不是济贫扶弱就是打坐修炼,他有什么闲心去管那些破事?还杀人搅风搅雨?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殷漱袖中黑颈小鹅跳出来,终是跌落,跳着过去。
“半日闲?” 晴芳好脱口而出,满脸上被惊愕取代,“你怎么成这样了,” 他看看那鹅,又看看一脸平静的殷漱,“殷漱,你一直把他揣在袖子里?”几步上前,几乎是半蹲下来,视线与鹅齐平,仔细打量着,眉头越皱越紧:“他脸色怎么这么差?魂体看着都比之前虚了!殷漱!你对他做了什么?” 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方才对蓝阕的杀意被这突如其来的发现暂时冲淡了。
半日闲抬了抬眼皮,瞥了晴芳好一眼,算是打过招呼。
四艮居士看着黑颈小鹅扑翅。
蓝阕打一个响指。
半日闲破诀出来,金仙罡里问:“你是什么人?张嘴就来,信口雌黄,我和十恶弃徒分明是朋友,你说谁杀害了十恶弃徒。”
晴芳好起身,欲言收言。
四艮居士愕然:“半日闲?什么鬼?你怎会在这里?”
半日闲道:“我听说十恶弃徒是走火入魔死的!”
“胡扯!”四艮居士道:“薜荔舞宴前没有走火入魔,薜荔舞宴后就走火入魔了?哈哈…这种瞎话,说出来,谁会信?反正不是你杀的,就是那时运亨通国那些老狗杀的。”
半日闲怒道:“你!春杳杳如传闻所言,下作至极!”
春杳杳发作起来:“我下作,哈哈哈,总强过你蠢!时运亨通国与东荒大洲的那些古族,世代宿怨,讲什么鬼情谊。时运亨通的灵主和灵后,假仁假义更令人作呕,你还给时运亨通国做监正,你跟你那爹娘一样爱惺惺作态,你师父知道吗?那烟岫到底对你说了什么漂亮话,诱骗你深信不疑。”
“收回你的脏水!” 晴芳好声音陡然拔高,“半日闲惺惺作态你?他有什么必要惺惺作态你这种货色!惺惺作态也要找个像样的理由!” 晴芳好第一时间选择完全站在半日闲这边,对指控报以最直接的回怼。
“惺惺作态不需要理由,哈哈哈,那栽赃嫁祸当然要找个像样的理由,拿着抢来的东西再施舍回去,这就是你所谓的赤诚,时运亨通国的国主真是好大的狗脸呐,”春杳杳啐道,“恶心!”
“你!灵主灵后待民赤诚,绝无半分虚情假意……”半日闲气塞。
春杳杳愈发张狂:“可惜,那年时运亨通国演示一场薜荔舞宴,折腾了观相台,却没把你这个监正折干净。”
半日闲惊住:“你说什么?”
殷漱张了张嘴,蓝阕却早轻轻抬手,封了殷漱的哑穴。
春杳杳尖声大笑,“时运亨通国的灵主灵后算什么东西,观相台本是十恶国借给时运亨通国用,哪知你们灵主灵后贪念起来,半路杀了一支献台的十恶弃徒,还栽赃给烟岫。只是,时运亨通国的国主不知道,烟岫至始至终既是十恶国的国师,后来才做了时运亨通国的祭酒。她潜伏数年,为的还不是十恶国的国运。可怜最后,被灵主灵后杀了,嫁祸司铎攀今。”
半日闲道:“你说,灵主灵后杀了十恶弃徒,还杀了烟岫?可我当年明明看见攀今杀了烟岫?”
“鬼知道那司铎是怎么回事。什么时运亨通国,什么十恶国有个屁用。即便我拿着十恶国的国籍又如何?那破地方有什么值得称道?又小又穷,举国上下都愚昧闭塞!薜荔舞宴当晚,那晚闯进国子监,里面是个什么鬼样子你没看见?那些学子吸附了什么诡样,更有人背锅血洗的事,我们为何要阻拦啊。你倒好,现在跳出来拆这黑锅。”
半日闲目中欲裂:“你撒谎。”
春杳杳道:“我撒这个谎骗你,你能助我逃脱?”
“那你当初为何不说?”
春杳杳双手交臂,大笑道:“有人顶锅,爱顶就顶呗,干我们什么事。啊,我懂了,听说你后来,把你那位同僚,亲手炼成盂,供千万野叟来唾,是吧,哈哈哈,你整错人啦!”
半日闲猛地望向殷漱:“他说的可是真的?若非你所为,你为何认罪?”
春杳杳笑过头,吐出一口黑血:“这他娘又是谁,一个个的都到我这洞府里唱戏呢?”
半日闲问: “你没杀烟岫,为什么要承认?为什么?”
蓝阕轻轻抬头,解了她的禁制。
“无稽之谈,”殷漱道。
春杳杳坐在地上,只肘架在支起的膝盖上:“你说谁无稽之谈?”
殷漱道:“你口说无凭,你有什么证据来证明,血洗国子监是时运亨通国灵主灵后所为?”
晴芳好上前一步,挡在半日闲的身前,眉毛一抬:“是啊,证据呢?就凭你空口白牙?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办事不力,现在想随便拉个垫背的顶罪?我看你是嫌覆巢蓝阴下手太轻了!” 他巧妙地将压力引回春杳杳自身,并再次提及蓝阕,隐含威胁。
“百年前的旧账要什么证据?”春杳杳道。
殷漱道:“所以,我说你是无稽之谈,时运亨通国和十恶国都是东荒大洲的国家,十恶国早已不复存在,时运亨通国的国民也所剩不多,而你到现在,还揪着那点陈年旧事,使劲挑拨,又有什么意义,”转向半日闲,语气坚决:“时运亨通国国子监之祸是我造成,凇泽咒发作,东荒王室崩乱,我心性不稳,心有不甘,才铸成大错。过,全在我,而这人,胡言乱语,不过就是报复你方才说他下作罢了。不能信他。”
半日闲低语:“是,就是你,杀我挚友的是你。”
“竟有人争相担这罪责,不过…”春杳杳猛地睁大眼睛:“东荒姑姑,是你?”
“姑姑?”半日闲道。
殷漱看着春杳杳,道:“这些年来,你倒是折腾得挺热闹。”
春杳杳眉眼舒张,“原来如此,攀今即你,你即攀今,哈哈哈哈…我怎么会没想到呢?我早该想到。”
半日闲道:“有什么可笑?”
春杳杳狞笑一收:“我笑我的姑姑自甘堕落,干你屁事。不过,我方才说你愚蠢,对不起,我道歉。我的好姑姑,跑去时运亨通国当司铎,最后被做成盂,受尽唾液的凌辱,不好笑吗?不精彩吗?我说你活该,还是抬举你了,你这是真犯……”
当时蓝阕一掌,摁落春杳杳的头。
春杳杳石砖里抬头:“不让我骂,我偏要骂,”
蓝阕又一掌一拳,摁住不放。
殷漱道:“阿孽,算了!”
“凭什么算了?”
“不值得,这人嘴上难缠得很,我来应付就行,”殷漱轻轻抚上他的背:“你不要理他了,阿孽。”
蓝阕迸出一字:“好。”
春杳杳瘫在地上,石砖里抬头,吐出一口:“你装什么假好心,真不想让他打我,你从一开始就该拦住他!”
殷漱道:“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拦他,只是因为不想脏了他的手。”
春杳杳听了,忽又尖笑,笑倒在地:“哈哈哈……哎呦,我说樟木村派去的偶人怎么全军覆没,原来东荒姑姑勾着蓝魔了,东荒姑姑,你跟蓝魔关系不错啊,还叫阿孽,真亲昵啊。东荒姑姑,您可是仙君,怎么能跟妖魔鬼怪勾搭在一起呢,阿孽,阿孽,叫得真肉麻呀,哎呦,您这样冰清玉洁的修士,怎么还与邪祟为伍?这样可行吗?传出去不怕丢了声誉了?”他突然捧脸作痴:“姑姑,小侄子这些年无时无刻都在想你,你看,你的好哥哥,我特意塑着供着,晨昏定省啊,做的不错吧,费了不少鸟喉让它说话,你喜不喜欢,哈哈哈……”
春杳杳提到红孔雀,殷漱眼中溢寒,蓝阕向前一步尽是杀意,殷漱却是拦住蓝阕,看着春杳杳道:“技术不错,但审美差些意思,辛苦你了。”
春杳杳霎时翻脸:“呸,除了老子谁还惦记你?你能苟活下来,怕是磕破了头求来的吧?”
殷漱道:“姑姑确实没出息,哪像侄子,不过三百年就混成‘煞’了。”
春杳杳指着她:“怎的?姑姑今日专程带相好的来算账?哎哟喂,还不会是你求着蓝魔故意上门,给你出气的吧!”
殷漱看看蓝阕,这么说来,确实有些……
“瞧瞧,说你的不好,他就哇的火成那样,莫不是被你的容貌迷昏了眼,哦。不对,”凑着脸上,“这位本来就…聋!”
“喀!”殷漱一拳打飞春杳杳的脸。
春杳杳仰头栽倒在地溢血。
众人当场惊了。
春杳杳从石砖里撑起来,低头笑了起来:“哈哈哈,东荒姑姑,你打我,你居然打我,我的天呐,我那位满心修道与世无争只盼日日吉祥的小府君动手打我了,会给我脸色看了,竟然训起人了。”
半日闲瞠目:“这厮,失心疯不成。”
殷漱道:“他这般胡言乱语,不仅疯癫,心智也不正常,他的话,不必信。”
春杳杳回头,望着半日闲阴幽幽:“别忙着说我胡言乱语了,我倒是问你,国子监的学子们是怎么死的?”
殷漱微微一顿。
春杳杳起身,倚着红色孔雀,阴恻恻道:“国子监的学子们死后,我剖过他们的尸体看过,他们的五脏六腑都被极为凌厉的索灵绞裂,可外在却没有丝毫伤痕,只是痛苦不止,最终身亡,普通索灵根本无法做到,我原以为是烟岫耍了什么花招。现在想想,还有一个人,也会做这种事,这个人嘛,当然就是我公平正义的东荒姑姑了,毕竟我们的东荒姑姑,可是唯一修炼出神之法相的仙娥呢!”
蓝阕一脚,踩倒春杳杳惨叫一声。
半日闲喊道:“你到底想说什么,谁是元凶?薜荔舞宴是怎么回事?国子监学子又是怎么回事?”
“蠢材!”春杳杳边呕血边笑,“你挚友的真面目,假扮散修与你论道数载,你都不知道,来,来,来,我来跟你好好说说,我的东荒姑姑究竟做了哪些好事…”
殷漱幻出结音锤欲阻春杳杳多嘴,却被半日闲执剑相抵:“让他说!”
“疯子的妄语,你也听?”殷漱问。
“你说我疯了,到底是谁疯了,”春杳杳道。
锤剑相击时,瞑目锏斩开,震得洞壁铮鸣,破开僵局。
殷漱错愕:“阿孽!”
半日闲道:“是,我亲眼见她血洗国子监的学子……”
春杳杳抓紧时机:“只可惜了烟岫,烟岫本就是十恶国的国师,卧底时运亨通国数十年,实为敛人相骨重修观相台,被灵后灵主察觉后,烟岫不就没命了。”
殷漱数次欲阻春杳杳,皆被蓝阕的瞑目锏牵制:“阿孽!”
春杳杳语速连珠:“我那东荒姑姑撞见灵主灵后杀了烟岫,想必觉得,这不成体统,实非良善。于是嘛,她找到灵主灵后,哎呀,发现他们利用国子监的学子图谋更甚,那些国子监的学子,成日里学什么东西,不就是灵主灵后的走狗,替他们敛人相骨修复观相台,血洗了就血洗了,难不成还要放纵他们去试炼。观相台本就是十恶国的东西,偷了十恶国的东西,时运亨通国还想发扬自己的风格,恶有恶报啊,哈哈哈哈……我这位姑姑,根本没来得及毁了观相台,可惜了观相台不知所踪。我那姑姑索性亲手毁绝这失去传承之责的国家。最后…”他尖笑着,“她却被突然出现的你炼成傀儡之盂,多精妙啊,真想请东荒的祖师开眼瞧瞧,东荒姑姑,回回死不成,就连仙籍也不住啊,哈哈哈……”
蓝阕又一记拳头掼得春杳杳凄凄。
半日闲道:“不可能?不可能?”
“不可能?”春杳杳尖笑,“我这慈悲姑姑为烟岫疗伤,却等来灵主灵后的栽赃……”春杳杳突然模仿灵主灵后的震怒:“来人啊,司铎杀了祭酒,快来人啊,司铎要毁观相台啊!”
半日闲面色渐白。
晴芳好看过殷漱和蓝阕,最终落回春杳杳身上,说道:“我不管你们说什么事实,总之,谁想乱了半日闲的道心,” 他顿了顿,“先问过我晴芳好同不同意。”
春杳杳舔着黑齿,说道:“道心!他都成这样了,还讲什么道心,当初的司铎就应该干脆利落斩草除根,”他手舞足蹈,“看呐,这就是东荒府君,既要扮圣女,又要除祸患,最后里外不是个东西,哈哈哈!”
半日闲将头来摇:“不可能,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
春杳杳将手来舞,“观相台呐,你找到它,不就知道啦,当年你侍奉的国家和身边的挚友都是把什么贼骨头,哈哈哈,哈哈哈!”
殷漱:“闭嘴!”
半日闲道:“你为什么要他闭嘴,所以,他说的才是真相,杀我挚友的是我恩公一家,恩公一家全都在骗我一家。”
殷漱道:“你别听他胡说,”
春杳杳道:“不骗你,骗谁。当年你父母要横跨无极仙洲大漠,为取最后一卷《观相乐》。灵主灵后掌控着礼乐,岂容新的乐律动摇雅乐正统?临行前,你恩公带着乐工围堵驿站,要不是烟岫横插一杠,放火驿站,引发骚乱,你恩公一家早取你的狗命,你哪能活到现在啊。”
半日闲道:“你是说,那年唆使我父母横跨大漠的杀我父母的是……”
春杳杳道:“废话,”
半日闲目眦欲裂:“好,很好。我明白了,恩公是假的,根本不在乎我们一家的示好。烟岫一直在欺骗我,烟岫根本不是为国为民。什么'风水本属同源',什么'大道至简比国土之争重要',尽是虚言,这才是真相,原来从头到尾都是诓局,全都是假话,全都在骗我。原来是这样,我所做的尽是虚妄。”
春杳杳一边听着,一边满意点头:“自然诓你,合该骗你。”
殷漱向前,道:“半日闲,不是的,你好好想想,在你手里,不是真的有所改变了么?看看你主持的国之祭祀,看看安居乐业的时运亨通国的国民!”
“我的爹娘呢?他们为了一个所谓的‘故交’,就带着我背井离乡,离开沧溟?结果呢?他们落得了什么下场?”半日闲的泪珠也似雨落:“那对我有知遇之恩的时运亨通国的朋友呢?他们却落得什么下场?”
晴芳好望着半日闲,猛地展开扇子,急促扇动着,带起一阵阵不安的风。
春杳杳道:“哭个屁,你找我们要爹娘要朋友,我还没找你要观相台呢!时运亨通国私自自立为国,根本不把东荒王室放在眼里,占有观相台,可不就是想压着我们十恶国?”
殷漱道:“春杳杳!”
半日闲泪迹未消:“那观相台之事,是你在背后指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