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猎红袍掉汸河 第130章 回忆（二）

当时梁惟已有半个月没回信，梁康坐立不安，如坐针毡。他派遣部下四处搜寻，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梁惟是他唯一的姐姐，自幼娇生惯养，从未离开过王宫半步。如今她突然失踪，梁康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喘不过气来。

梁惟刚至村镇，便远远看见梁康的部下在街巷间穿梭。她心中一紧，意识到自己不能在这里久留。

她低头看了看怀中昏迷不醒的蔺宴楷，心中涌起一阵酸楚。她轻轻将一只嵌金丝线的平安锁挂在他的脖子上，指尖触碰到他冰凉的皮肤，像在触碰一块寒冰。

她低声喃喃：“愿你平安无事。”

她将蔺宴楷托付给猫头镇的猫头童姥，递上一包沉甸甸的金币，语气坚定却带着一丝颤抖：“这是给你的赏钱，请尽心治好他。”

猫头童姥接过金币，手微微发抖，一下子跪倒在地，只手打着梁惟看不懂的手势，眼中满是惶恐与不安。梁惟没有时间多作解释，她最后看了一眼蔺宴楷，见他面色苍白，依旧沉睡不醒，心中像被刀割一般。她轻轻抚过他的脸颊，指尖停留在他断眉下的血眼旁，低声呢喃：“你一定要活下去。”

梁惟转身离去，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她的脚步沉重，像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上。她知道，这一别，或许就是永别。

一个月过去了，梁惟离开后的某个深夜，蔺宴楷终于从漫长的昏迷中醒来。他发现自己浸泡在药水中，身体虽虚弱，却已无大碍。他缓缓坐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简陋的医馆。

床边坐着一位年轻的女子，面容清秀，却带着一丝憔悴。蔺宴楷仔细端详着她，总觉得有些眼熟。

这位年轻女子就是猫头童姥的小徒弟。

猫头童姥从柜子里翻出一面凤冠纱，颤声道：“原来你就是蔺宴楷，你还记得这面凤冠纱吗？订亲之日，你被征走，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担心你的安危，却不知该去哪里找你。”

女子的脸颊顿时泛起红晕，抿着嘴唇，羞怯地避开他的目光。

蔺宴楷的思绪渐渐清晰，他打量着四周的墙壁，低声问道：“这是你们的医馆？”

猫头童姥推了推小徒弟，示意她坐近一些。女子脸颊绯红，双手不知所措地绞在一起。蔺宴楷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微微蹙眉：“你的眼睛怎么了？”

女子犹豫片刻，双手藏在袖子里，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猫头童姥道：“你们还没过完洞房花烛夜，你就离开了，她哭瞎了眼睛，这些年一直守着我，盼着你回来。”

蔺宴楷的心猛然一沉，像被重锤击中。他轻轻握住女子的手，声音沙哑而低沉：“怪我，全怪我。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去找过你们，最后还是你们救了我。”

女子微微抬起头，目光空洞却带着一丝温柔。她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却又很快低下头，像在掩饰心中的复杂情绪。

蔺宴楷的心中涌起无尽的愧疚与痛苦。他从未想过，自己当年的离开，竟会给这个女子带来如此深重的伤害。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对不起，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女子的手指微微颤抖，似乎在回应他的话语。她的眼睛虽已看不见，却像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挣扎与悔恨。她轻轻点了点头，像在告诉他，她从未怪过他。

与此同时，梁惟独自一人走在荒凉的山路上，心中满是苦涩。她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回到蔺宴楷的身边。她的身份、她的责任，早已将她与他隔开。她抬头望向夜空，星光黯淡，像连天地都在为她的命运叹息。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腰间的玉筒，那是蔺宴楷昏迷前她顺走的东西。她低声喃喃：“蔺宴楷，愿你此生平安顺遂，再无忧愁。”

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她的手背上，冰凉刺骨。她知道，自己再也无法见到他，再也无法听到他的声音。她的心像被撕裂成两半，一半留在了那个医馆，一半随着她的脚步，走向无尽的黑暗。

蔺宴楷坐在医馆的床边，握着女子的手，心中却始终无法平静。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乱葬岗女子的身影，那个在乱葬岗中拼死救他的女子，那个为他付出一切却从未要求回报的女子，他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他的心中涌起一阵剧烈的疼痛，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撕扯着他的心脏。

他知道，自己欠那个女子的，或许永远都无法偿还。

夜色深沉，医馆外的风呼啸而过，像在诉说着一段无法挽回的过往。

蔺宴楷闭上眼，泪水无声地滑落，他知道，自己的一生，注定要在愧疚与悔恨中度过。

蔺朝恩在一场惊心动魄的灾祸中，舍生忘死救下了蜀国国君。其英勇之举震动朝野，国君感恩戴德，对他大肆封赏。功成名就后的蔺朝恩，一刻也未曾忘记寻找失散的哥哥蔺宴楷。历经千辛万苦，他终于寻到了蔺宴楷的踪迹，而后带着他回到了蜀国的霫奚族。

蔺宴楷带着妻子拜别了猫头童姥，回到霫奚族中，妻子的族人为他们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庆祝夫妻重逢。

然而，好景不长，梁国与姜国爆发战争，蜀国卷入其中。这一次，蜀国战败，被迫以边境两座城邑请和，梁蜀两国立下和平之盟。盟约订立不久，梁国意欲与蜀国和亲，以巩固两国关系。梁惟被选为和亲的对象，即将被送往蜀国，嫁给蜀国的贵族。

梁国派遣使臣前往蜀国提亲，意欲促成梁惟与蜀国的婚事，结两国之好。蔺朝恩因功勋卓著，成为和亲的最佳人选。然而，成婚当日，蔺朝恩却遭到恐怖分子的刺杀，险些丧命，昏迷不醒。危急关头，蔺宴楷顶替蔺朝恩，完成了婚礼。

如今，梁惟即将嫁去蜀国，嫁给一个陌生的男人。她记得蔺宴楷曾说要娶她，不管他爱不爱她，她都要让他兑现诺言。于是，她给他写了许多封信，却始终收不到猫头山的回信。她心中焦急，却又无可奈何。

最终，梁惟写成一封长信，信中附了当初的一块玉铜，请猫头山的医师送给蔺宴楷。然而，直到送亲的队伍启程，她也没收到蔺宴楷的回信。她自觉自己的身份已不配收到他的回信，只能将这份感情深埋心底，默默想着他就好。

再次见到蔺宴楷，却是天意。

梁惟在婚礼上认出了蔺宴楷，但她并未揭穿他的身份。她救下了蔺宴楷，却未让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蔺宴楷因一分噩耗，差点丢了性命，无国可依，心中充满了迷茫与痛苦。

在蜀国的宫廷中，梁惟与蔺宴楷意外重逢。她的心中百感交集，既欣喜又痛苦。她当然不知道，这场重逢既是命运的恩赐，亦是另一场劫难的开始。

洞房的夜晚，红色灯笼高挂在屋檐下，红色地毯铺满整个庭院，两排穿着红衣的女仆手提着写有“喜”字的灯笼，在重重的丝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烛光摇曳，映照在梁惟的脸上，她的眉眼被一柄精致的红扇子轻轻遮掩，半时里都在酝酿着情绪，要在蔺宴楷揭开扇子时，给他最最温柔的笑。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司仪的声音在厅堂中回荡，梁惟悄悄瞟了一眼蔺宴楷，嘴角微扬，笑容自然而然地令整厅宾客沦陷。她的美，绝美无双，像连烛光都为她倾倒。

“瓜瓞绵绵，尔昌尔炽。”她的脸上再次漾出一个温柔的笑，像春风拂过湖面，涟漪轻荡。没有人不为她倾倒，没有人不为她的笑容沉醉。

“红叶之盟，载明鸳谱。”蔺宴楷匀开鸳鸯戏水的红扇子，看见她这样明媚的一个笑容，却只是愣着，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冷静而深邃，像藏着无数未说出口的情绪。

梁惟微微抬头，看见他的唇畔，看见他高高的鼻梁，看见他冷静中抑着情绪的目光。他的面上毫无波澜，这是她记得的样子。她想着，今晚将是她这一生最幸福的一夜了，他在这里，在她的身边。

宫里的嬷嬷婚前教她在洞房花烛夜的话，还热着，比如“郎君，你要让我好好地幸福，好好地成为最幸福的女人！”她想着要将这句话说出口，还在酝酿，却听他冷冷道：“我曾经辜负过一个女孩的洞房花烛的期待，今晚的新婚之夜，我来说说她的事情。”

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什么？”

他的目光冷冽如霜：“你与我结的是什么亲？为什么择我？就因我曾在宫门前救过你一次？梁惟，你就这么喜欢上人丈夫吗？”

她的心猛地一沉，手指紧紧攥住扇子，指节发白：“今夜站在这里，就是你娶了我。”

他冷笑一声，声音低沉而冰冷：“我是一个附庸族的普通人，国君拿国家荣耀迫我追求你，我又怎么能不听从呢？我自然会为国家出力，只是，我并不想从你那里得到任何荣耀，也烦请你不要对我的国家不友好。”

她的眼眶瞬间红了，委屈地望着他：“我怎么会对你不友好，怎么会对你的国家不友好？”

他骤然打断她的话，声音冷硬如铁：“妥。”

说罢，他拂袖而去，独留满榻破碎的烛光。房门被他的离去猛地推开，冷风灌进屋内，吹灭了桌上的红烛。梁惟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像被一把利刃狠狠刺穿。她喃喃低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蔺宴楷……”

在乱葬岗的横尸里，鲜血将土地都染成诡异的暗红色，刺鼻的血腥气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她跌跌撞撞地在残肢断臂中穿梭，终于寻到了他。那一刻，时间仿若凝固，她踉跄着扑上前，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他，声带因激动与恐惧而微微哽咽，轻声唤着他的名字，那声音里满是眷恋与悲戚，缠绵又热望。

然而，再次见面的他却像是被什么可怕的执念操控，眼神空洞，冰冷脚步，向前挪动，似要奔赴那未知的毁灭。

她却仍不死心地试图拽住他，指甲都因用力而泛白，可他却仿若未觉。

她没有流泪，只是眼神中满是茫然与无措，像置身于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之中。她这一生，坚强如铁，唯哭过一次，那便是在乱葬岗千辛万苦找到他，确认他还活着的那一刻。

那泪水里，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有难以言说的心酸与委屈。

如今只剩死寂的新房，她颤抖着双手，缓缓脱下那件大红的喜服。这喜服，曾承载着她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可如今却成了最刺眼的嘲讽。她将喜服叠得整整齐齐，轻轻放在床上。

随后，她就那般直愣愣地坐在床边，望着龙凤烛，看着它们一点点燃尽，烛泪流淌，直至化为灰烬。

窗外，月色清冷，仿若为她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