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 第22章 手术

第二十二章手术

时序记得几年前，看一本叫《双面法医》的小说时，被一段解剖的描写深深吸引他甚至记得那是第二部、第七章的开头。

那时候，他会觉得剖开一具美丽的身体，看着深红色的血液从细小的刀口处钻出来，前端因为浓稠液体的张力而圆乎乎的，顺着皮肤滑动，留下一条艳丽的红痕，是很唯美的。

然而现在，这一刀落在自己的胳膊上，却只有钻心的疼，疼得眼前发黑，疼得手臂都要麻木。

仅仅只是落下第一刀，割开和血肉粘在一起的布料而已，就已经让他疼得发抖，急促喘息着，让荣帆停手。

到底是曾经的人上人，疼痛卸掉了他伪装的温和无害，暴露出来的强大气势还很能唬人的。荣帆被他的气势所吓到，一瞬间当真缩回了手，直到一个更强的气场站在他身后，要求他立刻手术。

时序不知道他的身体算不算有美感，能不能达到书里那种血腥的暴力美学的程度，但是自己狰狞的表情一定不好看。

取子弹的过程很艰难，原本那些雇佣兵还建议说喝些酒可以止疼，但时序上次酒精过敏差点送命的经历犹在眼前，没有人敢让他冒险饮酒。

于是，痛疼让时序没办法控制自己配合，尽管他也清楚子弹必须要取出来。最后是陈衍灵和林宪联手压住他，才让荣帆顺利地处理了伤。

而覃宇，却抱着手臂远远站在一旁，神色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时序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还有一天英勇得像电影里那样，连麻醉都没打，就直接动手取了子|弹。

过量的疼痛会麻痹神经，就像醉酒一样，难受到极致的时候、人的理智是无法战胜情感冲动的。

在这个时候，时序空洞的眼神本能地寻找最熟悉的那个人。在他潜意识里，覃宇依旧是那个不会真正伤害自己、并且可以信任的人。

当人心里出现可以充分依靠的对象的时候，这种想要寻求保护和安慰的心情根本无法抵抗。

时序有些涣散的目光越过陈衍灵和荣帆的肩头，落在覃宇身上，但对方冷淡的神情却让他感觉到身体里某个地方碎了一样，空空荡荡，却又钻心刺骨。

尽管荣帆在硕士就从临床转了心理学，但手术这项业务却没有丢，他也有些震惊于时序的不耐疼，毕竟被自己打中的时候时序可是冷静地一声不吭。

时序的不配合也让他万分头疼。

他见时序的几次，这个飞云的前总裁一直都是一副温和可欺的样子，身上的那点攻击性也就像花朵的刺，看起来张牙舞爪，其实上比玻璃还脆弱。

这的确让他掉以轻心了，忘记了他也曾经是行业顶端的人，一个曾经让覃宇甘愿臣服、甘愿敞开｜身体的人。

命令自己停手的一瞬间，那个冰冷的眼神就像割在自己脸上一样，脖子后面都感觉得到汗毛的站立。

他心里慌得厉害，只能更加集中注意力，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取子弹的过程。

伤口处理好之后，时序还清醒着躺在沙发上，反而是荣帆自己，仿佛经历一场大战，脱力一般直接坐在地上，颤抖着手指擦着额头的冷汗。

“结束了。”他说得有气无力，目光看向覃宇，似乎期待得到一点回应。

“嗯，给他吃点药，放卧室里去吧。你们……你们也去休息吧，我累了。”覃宇说。

陈衍灵不满这样的安排，说：“我来照顾他吧，覃总也辛苦了，您去休息。”

覃宇没说话，阴鸷的眼神扫过一眼，林宪立刻将陈衍灵和张唯义推了出去，临走时还带上了坐在地上有些恍惚的荣帆，不等对方反抗就关上了房门。

杰斯和同伴无奈地将时序抬到卧室里，就按照老板的意思离开，并且体贴地关上了房门。

覃宇目光落在沙发边上的一堆鲜红的纱布上，一动不动，就像一座静止的雕塑一般。

然后他眉头倏然一皱，捂着嘴，狼狈地跑进洗手间吐了出来。

等覃宇收拾好自己，时序已经昏睡过去了，烧依旧没退。他去浴室接了温水，一点点将那具昏睡中身体擦拭干净。

此刻的时序就如同一个安静的人偶，乖巧地任由他摆布。时序双眼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上沾了生理性泪珠，是被痛疼活生生逼出来的眼泪，反而显得哀伤而脆弱。

嘴唇也被咬破了，几条血丝淌在惨白的嘴唇上，呈现出更为妍丽的色泽。

覃宇脱下浴袍，侧躺在时序旁边，安静地看了他许久才伸出手来，轻轻拂过那张脸颊。

“抱歉。”

覃宇低声说着，是为自己疏忽让时序受伤而道歉，也是为自己无法追究荣帆而道歉。

时序这一晚上睡的一点也不好，高烧导致昏睡，疼痛又将他惊醒，两者交替进行，就像是两个力量在打架一样，搅得他几乎神经衰弱。

覃宇倒是出乎意料地任劳任怨，倒水、换毛巾、喂药，倒是很体贴的样子。

直到第二天中午，时序才算真正清醒过来。刚一睁眼，就听到客厅里几人正在谈论Conor的解决方案。

他渴得厉害，坐起身来缓了缓，觉得身上恢复了一些力气，就准备自己出去倒水喝。刚一开门，谈话就中断了，所有人都看着时序。

时序淡淡一笑，点头示意他们继续，然后挪到餐桌那里去拿了一瓶水喝起来。

林宪见他看着无恙，才继续说着刚才的话题：“有人贿赂了危地马拉的高官，说是Conor的员工犯事，目的就是为了拖延新加坡仲裁进程。他们要把相关的、可能作为证人的员工全部控制起来。”

“我们的资料还在吗？”陈衍灵问。

“所有留在公寓里的电脑、手机、纸质文件全部被军方收走。”

覃宇说：“他们是早有准备，这下AEO令更加能发挥作用了……这个怪我，在发现异常的时候，竟然没有警示员工注意资料保密和随身携带。”

陈衍灵有些焦虑，“这里连我们的大使馆都没有……”

“有大使馆也不一定有用，他们只会延长审查流程，拖一天算一天。”林宪说，“几个工程师来这里一年多了，运｜毒和走私说不通，给他们的罪名就是非法移民。”

“可是完全寄希望于仲裁庭是愚蠢的，我们应该在事情更严重之前采取自我保全措施，现在证据材料都被控制了……”张唯义叹了口气。

“向ICC申请采取临时保全措施。”陈衍灵在这时候终于露出了作为法律人的锋芒，“ICC的仲裁规则第29条，可以利用这个。新加坡那边应该还没来得及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快把消息递过去。”（1）

“还有，那个直播里的视频，下载一份一起发过去。”覃宇开口，“不仅要申请保全措施，还要控告危地马拉高官受贿。”

林宪眼神一亮，立刻拨通了还在新加坡的娜塔丽的手机，要他和目前的代理律师沟通，尽快解决目前的困境。

时序喝够了水，也听完了他们的对话，沉默地找到昨天穿的衣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密码盾，扔到桌上。

“我习惯随身带着数据资料，我不知道里面的东西是否有用，你们可以看看。”

密码盾里的，是Conor提供给江商的一些资料，当然也有一些出于他和覃宇的私人关系才能看到的东西。虽然不涉及真正的机密信息，但也比什么都没有好。

他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拿走覃宇的手机，在阳台上联系贝利科尔，一通电话后才走回来。

他神色自若，目光在所有人身上绕了一圈，才说：“记得控告危地马拉高官的时候，一定要提出传唤证人，包括证人的基本信息。还要明确说出申请深入调查危地马拉**行为，否则ICC不会自主调查这一块。”

陈衍灵张张嘴，看着面前披着睡袍的时序，总觉得他有哪里不一样了。

时序没太在意他们的表情，倒是注意到荣帆竟然没来缠着覃宇，顿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于是问了下荣帆在哪里。

覃宇的眼神一下变得非常奇怪：“他在隔壁休息。”

“哦，那你们继续谈，我有些头晕，先去休息了。”

时序没理会他们的反应，径直回了卧室躺下。

覃宇让荣帆不来，是担心自己对他发难？时序想着。

他现在有些说不清自己的情绪，那种愤怒、憎恨还夹杂着几分委屈的意味。荣帆因为覃宇打伤他，而覃宇在知道真相后竟然连一句谴责都没有。

这让他格外不能接受，就算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关系，但他至少相信覃宇在原则性问题上能做到公平公正。绑架、伤人、恐吓，哪一条不是违法乱纪？哪一条不该受到谴责？

却结果，人心真的可以偏成这样吗？

时序疲惫地合上眼睛，将薄薄的被子蒙过头顶，似乎让被子紧紧裹住自己，就可以止住胳膊和心脏上的疼痛。

【注释】

（1）《ICC仲裁规则》2012，第29条，当事人在遇到有不能等到仲裁庭组成以后再采取措施的紧急情况，可任命紧急仲裁员裁定做出临时或保全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