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 第11章 重要客户

第十一章物有所值

和兴物流的尽调组回到江城后，意料之中的没有接风宴。时序愣了一下就已经释怀，看来那种级别的接风宴只是孙妮的特权，或者说，是那位张总的特权。

十月下旬，江城的天一阵冷一阵热的。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江商大厦侧面的小路口里，熄着灯，似乎在等什么人。

没过多久，身着一身鹅黄色长裙、外套一件卡其色大衣、踩着精致小靴子的女人快步买入车内。然后轿车亮起了灯，平平稳稳地离开。

这是时序第一次亲眼看到孙妮和张总的八卦石锤。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时序乐得装作不知情，却不知道当事人已经看到了自己。

车内，孙妮看着从后视镜里变小又消失的时序，装作不经意开口问：“张总啊，那个时序什么来头啊，他公司不是破产了吗？还能空降咱们这儿？”

孙妮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是个困难出身，山沟里的家庭重男轻女，她为了读完大学付出了常人万倍的代价。来到江城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学历在CBD里毫不起眼。

她凭借笔试优异的成绩和面试时展露的风貌，成为了江商银行总行营业部的一名客户经理。

她的外貌给了她很多附加价值，张总的胃口就是其中之一，这让她一路走到了风控部，顺风顺水，甚至有些嚣张跋扈。就连李楠也要看在张总的面子上，给她几分薄面。

所以他看不惯出身优渥的时序，看不惯他含着金钥匙，也看不惯即使他一朝落魄也可以轻易地进来江商的风控部。尽管他英俊优雅，会是很多女生的梦中情人。

“小时总是搞高科技的，现在高新科技的创业公司那么多，几大龙头科技融资的融资，贷款的贷款。风控部早就想找个对这方面熟悉的分析师了。”张总没察觉孙妮的小心思，还在认真地解释。

“他……有什么背景吗？”

“要说人脉肯定也不缺，不过我还真不知道行里有谁。”

“我听到一些他跟贝塔集团的那个覃总的传言，是真的吗？同性恋啊？”

张总“呵”了一声，眼里满是鄙夷的神色，“是真的。当年他俩可高调着呢。不过高新科技那圈子里的都是些小年轻，一大半都是海归，还竟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真是恶心。”

“那现在，说覃总故意为难时序是为了报复也是真的？”

张总摆摆手，“这谁知道，不过弄垮飞云，覃总可占了头功。他现在管着贝塔下面的物竞投资，手里还握着深燃制药，俨然超越了巅峰时期的时序，现在是江城独一份的新贵。估摸着，也不屑于报复时序这个落魄潦倒的贵公子了。”

那可不见得。孙妮想着。

轿车一路开到四环的小区，这套房是去年张总送给孙妮的礼物，自那以后他们就很少去酒店，毕竟自己家里总归是更安全。

一番温存后，孙妮抱着张总不说话。

张总一笑，问：“说吧，又要什么？包包还是钻石？”

“我是那种人吗？我想要的东西我会自己买……我要求的不是这个。”

“那你又看中哪个项目了？”

孙妮笑着往张总身上黏过去，“还是您了解我，我这工作狂的本质是改不了了，包包钻石都没工作有意思。”

“李楠要是听到了肯定高兴，”张总想了一下，说，“国际业务部最近倒是有个项目，贝塔集团，也就是覃总要在新区盖一栋楼，准备向江商贷款两个亿。你要是有兴趣，我就打个招呼让你负责尽调。”

“那就谢谢亲爱的啦。”

孙妮闭上眼睛依偎在张总怀里，打着自己的算盘。

在她早就知道贝塔集团在跟国际部接触，从那时候开始，她就有了一个绝妙的打算。

她从小练就看人眼色的能力，投其所好更是她乘风破浪的绝技。

现在，时序就是她用来投其所好的珍品。

同一时刻，对此一无所知的时序还在跟父母打视频电话。这是他破产以后，第一次跟前父母联系。

时父对飞云的事情果然了如指掌，不过出乎意料的是，父母都没有因此责备他，反而一再强调如果不高兴了，就跟他们一起来瑞士生活。

时序笑着拒绝，汇报了他的新工作，安慰二老一切都好。絮絮叨叨讲了三个小时，时父突然意识到此刻国内已经凌晨，才依依不舍地关了视频。

时序仰面躺在床上，慢慢平复着心情。

爱情是愚蠢的儿子，也是谎言的母亲。

时序说不清隐瞒覃宇的行为，是为了不让二老担心，还是因为不希望覃宇的名声扫地。

毕竟自己在被掐住脖子，鬼门关走过一遭之后，也没有动过报警的念头。是潜意识里还觉得覃宇不会这么做吗？

从也泠回来已经四天了，脖子上的红痕已经彻底看不见，覃宇也像是消失了一样，再没找过他的麻烦。

这似乎是挺好的一种状态。时序闭上眼睛，“明天还要上班，再不睡就要迟到了。”时序默念道。

两天后，江商贷款给贝塔集团已成定局，连尽调人员的名单都已经拟好。

一般这种大项目公开时就出名单的，基本上都是关系户提前内定了考察，所以众人毫不意外地看到孙妮的名字挂在最上面那一排。

唯一出乎意料的，就是时序的名字也在其中。

大多数人是不清楚时序和覃宇的事儿的，还觉得新来的员工背景深厚，不到一个月就能参与这么大项目的尽调。

贝塔集团是什么级别？财力雄厚，实力拔尖，人家贷款是为了不占用资金流，用别人的钱生钱，是根本不担心还不上贷款的优质客户。

做他们的尽调，基本上是躺赢。

时序还没养成看内网的习惯，以前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都是总助会提醒他，以至于他被孙妮叫走的时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会议室里，坐着孙妮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同事，加上国际部的张总，以及大行长商总。

“那我们开始会议？”张总看向商总，得到点头后才清清嗓子，开口说，“咱们国际部今年最大的一个单子，靖宇大厦的工程贷款已经谈下来了，目前就差尽职调查。因为这次项目特殊，合作人是国外数一数二的大财团，也是我行绝对要争取的目标。所以希望，各位在做尽调的时候也表达我们的诚意。”

时序握着笔，注意到商行长若有似无地瞥了他好几次，他反省了一下自己的着装觉得没什么问题，完全不知道这位行长是在看什么。

在张总和孙妮陈述完毕后，商行长才慢慢说：“覃总是我们很重要的客户，我希望整个项目里不要出现任何影响我们关系的情况。既然名单已经订好了，就请诸位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完成。”

覃总……

时序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手突然捏住，连呼吸都顿了几秒。

难怪商行长总是观察自己，难怪特意强调不要影响和客户的关系……原来这些话都是说给自己听的。

时序冷笑了一下，很想质问一句“那为什么还要我来参与这个项目”？他们是都觉得自己跟覃宇余情未了？

但事实证明，情况其实比他想的还要糟糕。

时值周五，孙妮就带着团队去了金蟾大厦。她一身黑色的西装和半裙，脚踩高跟鞋，波浪卷发倾泻而下，画着淡妆，美艳不可方物。完美碾压了同行的女孩子。

还有几个叫不出来名字的同事，也都是二三十岁的年纪，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优雅精英范儿，帅气阳光、温和儒雅的应有尽有。整个团队都因为这个项目容光焕发，带着笑容，格外赏心悦目。

唯一一个情绪低落的，就是时序。

从踏进金蟾大厦的大门起，他的心跳就很快。上次在18楼的遭遇还记忆犹新，令他对这个地方产生了生理性的厌恶，恶心、头晕。

他集中注意力跟在团队最后，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孙妮和副总聊了很久，又分配各人去接触相关的人员，并且留下影像。而时序没有被分配任何任务，他也只能坐在旁边等着孙和副总谈完。

覃宇下午有个临时会议，是贝塔总部发来的，直到晚上六点多才露面，孙妮就立刻提议一起去吃顿便饭。

晚饭的位置定在薇斯酒店的餐厅里，这是江城的顶级酒店，临江而立，欧式的大阳台可以尽揽江景，不远处挂着照明灯的墨蓝色大桥，也是江城最新的网红拍照地之一，景色非凡。

而他们所在的这个包间，两面墙都是落地的大玻璃，加上一个转角的阳台，视野更显开阔。

时序在之前也来过很多次这个包间，看得出来，在招待覃宇的问题上，孙妮是出了大手笔的。

六七个服务生围着他们打转，一次拿出了好几种餐前葡萄酒，皮诺杰治澳酒、嘉维酒还有桑娇维塞酒都被端了上来。

这顿七道菜的晚餐恐怕要吃到十点。时序不时瞥向手表，面对美食没有丝毫胃口。

覃宇不时用打量的、似笑非笑的眼神从他身上滑过，却又什么都没说，连带着本想跟时序打个招呼的林宪也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些动作都被两个人看在眼里：

一个是孙妮，心道把时序带来果然是正确的。她一开始就把覃宇的传闻去了解到七七八八，敏锐的第六感告诉他，覃宇对时序的态度就是由爱生恨。说什么重归于好，那都是假的，覃宇是想报复时序的，看到时序低三下四的样子才能让他痛快。还有一个则是覃宇刚从机场接来的生活助理，荣帆，他眼神轻蔑，带着浓厚的敌意。他是覃家给覃宇找的心理医生，倒不是说年纪轻轻的荣帆业务水平多硬，而是他长得有几分像时序。

覃宇的心病到底是时序造成的，一个跟时序相似却又不同的心理医生，能够极大地缓解他的病情。

一般来说，心理医生都会跟患者亲密却又保持距离，但荣帆显然做的不到位，因为他发现自己喜欢上覃宇了。两个年轻的男人一个情伤未愈，一个心怀鬼胎，就这样走到了一起，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关系。

甚至到现在，荣帆直接担任了覃宇的生活助理，不仅当随身心理医生，还兼顾衣食起居。

荣帆对覃宇和时序的往事一清二楚，也因此对时序充满了敌意，他分不清那是对伤害自己患者的恶人感到愤怒，还是因为对方作为情敌让自己紧张。

如今这个场合，谁求谁一目了然，时序作为江商的小员工出场，不正是给覃宇报仇的机会吗？

荣帆说：“今天周五，不如我们好好放松一下吧。”他叫来服务生，开了一瓶包装精美的威士忌，第一杯就直接端给了一直不说话的时序。

“时总，久仰大名。没想到您现在会在江商高就啊。”

荣帆一开口，孙妮就知道，重头戏要来了：这是覃宇想要教训人，却又不肯自降身份，于是让助理出面啊。

尽调团队一大半人都是准时下班的，孙妮也只带了三个人过来。这三个人都是她或者张总的心腹，对孙妮用的小手段都一清二楚。此刻看见时序被为难也不做声，反而带着笑容看着时序，里面明晃晃写着让他老实听话的威胁。

时序笑道：“已经不是时总了，您见笑了。”

“我在国外呆得多，您的事迹如雷贯耳，今天一见让我甚是激动，这一杯，我敬你。”

时序看着那杯琥珀色的液体，一时间愣在原地。

“小时，荣助理给你倒酒呢，还不赶紧谢过。”孙妮旁边的那个男人开了口，语气轻快，面容带笑，但眼神里却是满含警告。

时序一向不怎么看喝酒，也没人敢灌他，甚至以前应酬时不得不喝的酒，大半都会被覃宇主动拦下。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覃宇，和对方漠然的眼神撞上，引得后者皱起了眉头。

“怎么？是时总觉得我的助理不够资格敬酒吗？那我也来敬你一杯，这下可以赏脸了吧。”覃宇说。

“您说笑了，荣助理敬我是我的荣幸，岂敢不识抬举。”时序语气平淡，但内心已经怒火万丈，他一再安慰自己都是为了工作，才一口气把面墙的两杯液体灌入喉中，“我干了，您随意。”

火辣辣的酒精顺着喉咙流到食道，烧出一条火来。酒是好酒，但任谁这么喝也觉得是一种折磨。

“时总好气魄，来，我再敬你一杯。”荣帆不等他反应过来，又是满满一杯琥珀色液体摆在他面前。

时序没有说话，端起这一杯就喝，干脆地让荣帆都吃了一惊。

他狠狠地把酒杯搁在桌面上，脸色苍白，耳廓通红，嘴唇泛着粉色的光泽，冷冰冰地看着荣帆，问：“还喝吗？干脆那一瓶都给我？”

孙妮察觉不对，立刻让张总打电话给自己，然后装作单位有急事就带着她的心腹离开，走时还交代时序好好招待覃总。

这个招待指什么？时序冷笑了一声，没有理她。

孙妮不好发作，但也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等他们离开后，包间里就只剩下了他们几个，时序喝了点酒，又没有旁人围观，那种不可一世的气质就暴露了出来。

他从荣帆手中拿过那瓶酒，自己往杯子里倒着，“你跟他什么关系？”

“你猜我们什么关系？”

“你跟他睡过了？”

荣帆微微一笑，默认了。

时序笑了起来，把他够得着的杯子，用过的、没用过的、大的小的，都拿到面前来，用酒一杯杯倒满。

他现在知道名单上为什么会有他了，孙妮打的一手好算盘。如果覃宇跟自己旧情未了，把自己带来绝对能讨他欢心；如果覃宇是恨自己入骨，把自己送给他出气，也是能讨好到他。

只是无论如何，把自己送出去，是她一开始就有的打算。把吃饭的地点定在豪华酒店，是不是也是有了别的准备呢？

荣帆冷笑：“酒够么，要不要再开十瓶？”

时序安安静静倒完最后一杯，然后下一秒，他慢慢挥动手臂，把桌上整齐的12杯酒全部扫到地上。

荣帆惊呼起来，林宪也紧皱眉头，覃宇更是脸色阴沉得可怕。反观时序一派淡定，姿态优雅地取过自己没喝几口的饮品，那是一杯卡布奇诺热牛奶咖啡加了意大利苦杏仁酒混合物，他享受地喝了一口，挑衅地看着覃宇。

“你好大的胆子！”荣帆怒火万丈。

时序不为所动，他就看着覃宇，呷着饮料，完全忽略了荣帆的存在。

覃宇也看着他，半晌才开口说：“我困了，孙经理应该在这里给我订房间了吧。”

林宪答：“是，总统套房，808号。”

“你知道……你来这里的意思吗？”覃宇身体前倾，戏谑地看着时序。

“我知道。”

“那你是不是该展示一下你的诚意，至少让我感觉……物有所值？”

物有所值……

时序把这个词在心里翻来覆去地煎熬着，更感到一阵几乎无法忍受的难堪，又如同一支利剑，狠狠扎穿了他的心脏，刺得他整颗心都鲜血淋漓，痉挛般的剧痛起来。

“覃总可能不知道，我们在后台的，就拿一些死工资、平均奖。绩效这种东西，其实用处不大。我这旱涝保收的，真犯不着出卖我自己。利益都是单位的，赚了几百万几千万，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你不关心这个项目？流掉了也无所谓？”

“跟您谈项目的是国际业务部，我只是个刚来的新人，能左右什么呢？只不过，在商言商，覃总还能找到更好的合作伙伴？”

覃宇笑笑：“我能啊。”

时序也笑了：“那您请便。”

覃宇的笑僵住了，冷哼一声，对林宪说：“把人叫进来，我要回去休息了。带上他，送到嘴边的甜点，不吃多对不起孙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