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 第10章 结果

第十章 结果

时序当然没有报警，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胡乱的按键到底拨打的谁的号码。他不敢在仓库里多呆，挣扎着走大门，靠在一旁的电线杆上查看通话记录。

是陈衍灵……

时序反而松了口气，反正陈衍灵大概上次就知道猜到这些了，至少听到电话的不是何文芝或者梁渐他们。

没站多久，他们订的SUV一路去奔腾而至，把土黄的尘土都甩在车后，堪堪停在时序面前。

老板从前副驾驶下来，扶着车努力地深呼吸，才让青白的脸色恢复正常，尴尬笑笑说：“陈总说是接到您电话，在这边突然不舒服，一路开车狂奔过来，我的天……这段路……我从没十分钟走完过，差点晕车吐出来。还好您没事儿……陈总真是个好人，这么关心同事的身体，哈哈。”

陈衍灵跑到时序旁边，看到时序正在用风衣领子掩盖脖子上的红痕，眼神一变，不可思议倒吸一口气，有注意到时序躲闪的眼神，只能温和地低声问：“没事吧？我送你去医院？”

时序只是摇头。

“那我们先回酒店再说。”

老板见状，很有眼色地说自己去把路虎开回去，让这两同事单独乘一台车。

时序坐在副驾驶上面，面色阴沉，看着前面路虎掀起的尘土一言不发。

“我研究生其实是想当刑律的，但是因为父母的缘故，最后来银行负责法务。”陈衍灵慢慢陈述，声音刻意压的很低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一样，“但是我的室友们大多自己开了律师事务所，无论是刑法还是民法都有佼佼者。”

时序眼睫颤动了一下，他听出来了陈衍灵的意思，苦笑道：“我没有证据。”

“证据可以找，如果你准备求助法律渠道，我一定帮你。”

时序沉默很久才说：“你知道我跟他的事？”

“听说一些传言，我很早就见过你，只是你不知道。”

“那不是传言，我跟他的确曾是那种关系。所以我想报警、告他，他可以很容易地倒打一耙。”时序扯了一下嘴角，但是没笑出来，“我连辩解都替他想好了，落魄的时公子受不了破产的苦日子，向权贵前男友低头。我告他，大概率会被说是我主动勾｜引……或者是勾｜不成反咬一口。”

“可以先立案，你脖子上的伤也是证据。”

“……谢谢，但是算了。我不可能赢的，只是自取其辱。”

时序不是自甘堕落，他只是清楚地知道这些看不见的规则。

钱、财富、利益。有时候足以让公正的天平倾斜。

他曾经也处在过这样的阶级里，以为公平正义唾手可得，也敢于在一些肮脏事里帮扶受害者一把。这是他以为的世界，但如果换个身份，时序没那个信心能为自己讨回公道。

陈衍灵也懂，他这样一个出色的法务当然见过更多这样的事情，也清楚有多难。但时序还是非常感动，不管陈衍灵出于什么样大胆的想法，现在愿意帮他一把的人却是真的不多。

“没想到覃宇也会来这么偏僻的地方……我昨晚出门的时候的确看到他了。他是……知道你的行踪，还是单纯的巧合？”

“他知道。大概有多事的人告诉他的。”

陈衍灵眉头紧皱，表情也有些无奈，“你不要单独行动了。”

“嗯。好。”

“那……你打算怎么办？”

时序偏过头，看着外面，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还是想用“顺其自然”四个字来掩盖他的茫然无措，但又觉得这种情况已经无法顺其自然了。

要么爆发要么沉默，可是他连爆发的资格都没有。

所幸，其他人的尽调都完成得不错，又听说时序不太舒服就张罗着回酒店。老板打算留他们吃顿大餐的想法也落空了，一再表示明天去城区那边请他们吃顿好的。

时序借口感冒太冷，在酒店一楼买了一条围巾戴着，总算有了几分安全感。

接下来的几天全部在走访中度过，和兴的往来单位、老板的邻居还有老家的熟人，都包含在考虑范围之内。

也泠分行里，以陈衍灵为首的调查组正在邱书原安排的会议室里讨论着手里的资料。

“不是富二代、拆二代，没有彩票中奖。没有大权益人。”张唯义拿着报表，摇头晃脑地叹了口气，说：“资产等于负债和所有者权益......所以，可以推测这是参与了高额民间借贷？”

“显然是的。”何文芝说，“这个老板为人太高调，半年换了两台车，比他的盈利还高。”

梁渐说：“那我们可以交报告了？”

何文芝：“现在只能解决提前收回贷款这一项。和兴物流没有按照合同规定使用资金建造危险物品存储设备，且抵押的厂房房屋损毁严重，可能被判定为危房，贬值严重。”

“那就先这样提交吧。”陈衍灵点点头，他正要打包数据上传，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陈衍灵动作一愣，大家互相看了一眼，默契地收声。

陈衍灵过去开门，邱书原有些尴尬地笑笑，说：“陈总，您有个朋友在外面等着，说是有急事要告诉您？”

“什么人？”

“是……”

“是我。”

一个略显锋利冷淡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陈衍灵循声望去，就看到一个身着米色大衣的男人走了过来，面上带着温和自信的笑容，一副眼镜让他显得文质彬彬。

是覃宇。

陈衍灵眼皮一跳，突然有些担心时序的反应。

邱书原见状也是一愣，他只是来通报一声的几分钟里，不知道覃宇是怎么就被行长给亲自带了上来。他收拾了一下表情，赶上去给双方做了个介绍。

“陈总，好久不见。”覃宇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又对行长说，“我就是来找他的，跟他聊几句。”

行长说：“那你们年轻人聊，晚上我做东请覃总吃顿便饭，还请一定赏脸啊。”

“您太客气了，晚辈请您才是。”

“那就说定了。行，老邱啊，你跟我去一趟业务部开个会，晚上也一起来。”

送走了行长和邱书原，覃宇就收起来那副温文尔雅、与世无争的样子，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陈衍灵，抬腿就要往会议室里去。

陈衍灵阻拦不及，时序已经从缝隙里看到了覃宇。

覃宇的演技很好。

时序曾不止一次感慨过，一直玩笑他是被商学耽误了的影帝，直到现在，也无人能出其右。

时序冷眼旁观着覃宇装作自己好友，和自己的同事们快速打成一片，气氛一派祥和，其乐融融。

覃宇瞥了一眼低头看资料的时序，亲昵地把手搭在他肩膀上，然后突然严肃地叹了口气。

“我今天急着跑进来，是有些消息告诉你们。你们在尽调的那家和兴物流，有问题。”

何文芝一抬眉毛，追问：“怎么说？”

“估计你们也查到了，和兴的资产有问题，涉及民间贷款。但是你们绝对想不到，他欠下的民间借贷将近四千万，最大的一笔是一家小贷公司的800万。”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这债务几乎是他资产的两三倍。

覃宇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继续说：“那个老板想着买一块地，等价格上去了之后再卖出去。物流公司什么的都是幌子，只不过那片区划支持物流产业，买地容易一点。连当时注册公司都是假的。他本来想着土地证下来多评估一些，从银行贷出款来，把借的高息的钱还一还，还能剩下一笔启动资金，结果土地证等了很久才下来。买地的、土建的，还有买车的钱全是借的，利滚利，就成了四千万元。”

“您怎么知道的呢？”

“我看中了那块地，这次也是过来考察一下。没想到一调查，发现了这么多问题。”

“太感谢了。我们一定是沾了小时的光。”梁渐说得特别真诚，没注意到时序的变了一瞬的脸色。

“都是为了国家的利益嘛。”覃宇笑笑，又侧过头去看时序，“听说你生病了？”

“不劳费心。”

覃宇没有说话，正巧行长已经回来，告辞后就跟着一起去了行长大办公室详谈。

目送覃宇离开，时序在心里偷偷松了口气。

有了覃宇透露的信息，接下的核查又变得更容易了。陈衍灵有意让时序避开，于是何文芝安排他在酒店里不要出门，随时为他们提供数据信息。

一周的时间很快过去，也泠和兴物流公司的问题已经基本查清，分行的追责机制也开始运行。

河里支行证实余丽对和兴物流的情况完全知情，但为了KPI、同时因为知道老板实际是为了投资地皮，所以隐瞒负债的真相，并且一手促成贷款的落地。

深入追查中还发现，河里支行这种行为不止一次，涉及违规的也不止一人。为了达到业绩目标，几乎一大半的客户经理都默认了这种方式。

最后，包含余丽在内的四位银行责任人员被认定为失职，予以开除处理。和兴物流被要求三个月内偿清贷款。

时序记得他们离开的时候，那个叫余丽的客户经理还在合规部号啕大哭，哭诉着所有人都是这么操作的，大家都心照不宣，为什么在她这里就出了意外。

合规部警惕地看了一眼已经走远的陈衍灵，立刻关上办公室的门。

时序知道陈衍灵听到了这些话，也知道他装作没听到的理由。对于管理者来讲，法不责众，杀鸡儆猴以作威慑，让下面的员工从此谨言慎行才是最重要的。

这一惯也是他做事信条。

不，称为信条太过隆重，这种衡量利弊得失、摈弃感性的抉择是深深刻在他骨子里的。商学院的课程每一讲都在告诉他，你必须比任何人都冷静，都理智。

这些理念的点点滴滴，是家庭环境、和师长经年累月的心血，刻进他的骨髓。

但境遇的确可以改变心境，称为普罗大众一员的时序对这种司空见惯的事情有了些不一样的想法。他绝对赞成辞退的处理结果、但还是生出来几分同情。

余丽也只是被违规的温水煮熟的青蛙，愚蠢的以为所有人都在做的事情就是对的、是不会被追查的。

这很可怜、也很可悲。

时序拢了一下脖子上的围巾，跟着梁渐上了车。

也泠今天出了太阳，明媚而温暖，但也终究照不到水泥丛林里，躲在阴影中哭泣的生灵。

“覃总，他们已经登机了。”林宪把行李箱拖到沙发旁边，毫无形象地坐下来，看着覃宇失神的样子一顿烦躁，“我说老板，回神！”

覃宇瞥他一眼，喝了口茶说：“怎么了？我听着。”

“你这趟不是大获全胜吗？怎么这幅表情，不是见到时序了吗？”

“什么大获全胜。那块地我本来就势在必得，现在能用更低的价格拿到，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林宪说：“是。谁能想到你直接把和兴的民间借贷行情捅给银行了呢。现在江商的法务肯定找了一堆条款出来逼和兴提前还贷，否则就要去拍卖那块地。而你！就花了比贷款高12个点的价格就拿了下来，那老板还对你感恩戴德。啧啧，黑心。”

“我是在救他。那笔贷款早晚会出问题，卖给我，多出来的12个点还能让他再重操旧业，温饱不愁。给银行拍卖，他能留下什么？”覃宇毫不掩饰自己早已得到消息，故意利用这次机会压低价格，并且及时出手免去了拍卖会上的厮杀。

林宪“呵呵”一声，吐槽说：“银行的贷款额度本就是按抵押物市价四五成给贷款的，你加了12个点也才市价的百分之六十左右，入股不亏，稳赚不赔。”

覃宇勾了一下嘴角，不论如何，能以这个价格拿下这块地，对他来讲都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对于破产在即的和兴物流来讲，也是一个好事情。至少那笔钱足够撑过破产清算，而且只要老板还有良心，就不至于拖欠民工的工资。

这是双赢。

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双赢。

他拖起行李箱走出酒店，林宪安排的奔驰专车已经在路口等着。他好心情地忽略了林宪哭喊着“自己一个行政总助还要做生活助理的事情”，舒展着在车内享受阳光的沐浴。

也泠今天出了太阳，明媚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