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 第1章 破产之后

总是贪婪的，见过了好的东西，当一切回到最初的状态时，反而有些不适应。

乌压压的一片黑云笼罩在城市上空，雨滴夹杂着冰渣扑面而来，时序站在大桥的正中段，手里握着早已凉透的速溶咖啡，看着脚下几十米处湍急的河流。

这个季节正是涨水的时候，河中央出现了几个小漩涡，两岸都被拉起了警戒线，禁止戏水游泳。

这是当年覃宇跳下去的地方。

时序自虐式地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疯狂地带入着、思考着当时的覃宇是不是也觉得世界如此寒冷，好像永远暗无天日。

口袋里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大有不接听就不罢休的气势。时序掏出手机，来电的果然是自己的死党叶钦，这让他冰冷的指尖感到一点暖意。

时序按下接听。

叶钦那边略显急促的喘息顿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能成功接通，他深吸一口气说：“时序，你人呢？”

“我在……我在桥上吹吹风，冷静一下。”

叶钦那边呼吸一滞，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你别乱来啊，都是些小事情……这年头谁还没跳过槽呢！有困难我们都可以帮你的。”

时序笑的略带苦涩：“我知道，我没想做傻事，我就单纯来吹个风冷静一下。给自己一点时间，思考一下未来的方向？”

“你在哪儿，发定位给我。这么冷的天干嘛不找个暖和的咖啡厅思考人生、你快发定位我，我叫上许之危咱们一起谈谈人生。”

“好，你别急。开车慢点。”

“少废话，发定位快点。”叶钦说话就挂了电话。

时序知道如果自己不及时发定位给他，叶钦能当场黑了自己手机来定位，最后他决定不惹恼技术宅，老实打开微信发送了定位。

江边就有一家高档的咖啡厅，时序在半年前也是这里的常客，但现在站在门口，他却有了一瞬间的犹豫：以他目前的经济能力，似乎不能承担这里的消费。

不过这个念头在脑子里打了个转就消失了，反正叶钦和许之危要来，就宰他们一顿呗。

“时先生，还是去您常坐的隔间吗？”服务生热情道，并没有因为听闻时序破产而露出丝毫怠慢。

“如果还空着就带我去吧，谢谢。”时序颔首。

“空着的，请跟我来。”

窗边的隔间被绿植藤蔓包围出一个相对安静的空间，巨大的落地窗正对着三桥。

时序一直喜欢坐在这里欣赏着太阳从三桥身后落下，有时它会带着相机等待太阳落在三桥中央塔尖那一刹那，按下快门，整个三桥就会明艳如最尊贵的皇冠，而那颗镶嵌在三桥中央的太阳去，就是整个皇冠最炫目的宝石。

“时序，你下次再闹失踪，信不信我直接黑了你手机定位？”

叶钦和许之危前后脚到了咖啡厅，谴责地瞪着时序，但在他们看到面色惨淡的时序后，又觉得有些心疼，不忍继续苛责，于是自顾自坐下点了饮料。

时序笑了：“今天你们请，我身上只剩下一千块钱，卡里也就四五万。”

叶钦翻了个白眼，手肘戳了戳旁边的许之危，冷笑道：“呵，那可真荣幸，你看，咱俩终于有机会在时总面前有个排面。”

许之危无奈叹了口气，应和道：“可不是，从此我许某人翻身农奴把歌唱。时总，要不要考虑来我这里打工呀？”

“你可闭嘴吧，你一个开学校的他去干嘛？当美术老师还是给你当宣传总监啊？”叶钦道。

时序刚刚那点忧愁被这俩散的干净：“行了你俩，我破产了，不安慰我就算了还挤兑我。”

“破产”二字再次让气氛凝固起来。

许之危叹了口气：“要我说，你这次八成是得罪人了，只是输了一个专利官司而已，怎么折腾来折腾去就破产了？你以后说不定能上法学系和金融系教科书哦。”

“我想着，我一直还比较随和，不至于吧。”时序无奈，“避障系统我们团队已经研发好几年了，其实去年就满足了精确度，但是因为牺牲了体积而没能投入使用，一直在努力更新。但是他们法庭拿出来的证据……我只能想到我的团队出了商业间谍。”

“这一手高明，在你们新研发的产品面世第二周，告你们盗取他们的商业机密，还正好有个新员工是跟他们有竞业协议的。”叶钦道，“不论最后追责的是谁，你们的新产品是完蛋了。”

时序苦闷地喝了一口咖啡，晕晕乎乎地捏着鼻头：“这咖啡好苦，我想来份蛋糕。”

许之危招来服务生给他一个人点了四块，抹茶、焦糖、草莓、芒果四块蛋糕，四个颜色一字排开去，各个都等待着时总的临幸。

时序没多说什么，选了最顺眼的那块开始小口吃起来。

“以后什么打算？准备住哪儿？”许之危问。

“二环边上还有一套小公寓，没舍得拿出来拍卖。以后.......其他的以后再说吧，总不会饿死。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似乎是最好的答案，大方得体还能回避不想回答的问题。

“你跟覃宇的那套公寓？你能冷静地住在里面吗？”叶钦死死踩中时序尾巴。

“总要学会新的开始。”

“给你介绍几个肤白貌美大长腿的清纯小男孩儿？”

“可以。我等你消息。”时序笑道。

当天晚上，时序没等来叶钦的绯色消息，却从他那里得知了一道晴天霹雳。

覃宇回来了。

设计他破产的人就是覃宇。

时序不知道哪条消息让他更为震惊。

“他不是......他不是在昆士兰疗养吗，为什么突然回来？”时序克制着声音的颤抖，双手紧紧抓住手机。

“他的精神状态已经恢复正常，医生认为他可以回归社会生活。”叶钦沉默半晌，“他变了很多。我下午远远看了一眼，小白兔变成大灰狼了，渣攻时总，你要怎么办？”

“这怎么能怪我？我什么都没做啊。”

“那人家被你逼得跳江抑郁症？”

“我至今......我至今都不太明白他到底怎么了。问了也不说，就因为他长了一副柔弱可怜的外表就连你们都认定，是我对不起他？”时序眼圈骤然一红，鼻根处的酸涩蔓延开来，心里又堵又凉。

叶钦沉默片刻：“抱歉，我只是开个玩笑。”

“我知道，外界都是这样传的是吧。”时序的情绪开始不受控制。

没有人能够坦然接受从云端跌落谷底的落差，习惯了住在城郊四层楼湖景别墅，习惯了出门司机接送，习惯了刷卡不看金额的日子。

现在回归到普通工薪阶层的生活，需要仔仔细细计算着车险油费，要为了年底昂贵的物业费而操心。这种种小事都在琢磨着时序的伪装，直到现在，真相远比他想象的更为残酷。

“但是我听说，飞云的事情，背后是覃宇的资金在做空。”

时序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他现在也是个……忙碌的大老板，应该没时间搭理你。别放在心上，他的生意也不在这里，合作结束说不定就走了。”

“嗯。”时序漫不经心地答道，“我准备休息了。”

“好。那晚安。”

时序刚挂了电话，电子门铃就响了起来。他披上浴袍按开了门口监控，下一秒他就被钉在了原地

——尽管门口的人有了很大变化，但是时序仍然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是覃宇。

时序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脑子里已经上演了一出“被渣攻抛弃的小白兔黑化奋发走上人生巅峰回来报仇”的剧情。

监控录像里的覃宇一改往日温和柔软的形象，变得更加自信甚至张扬。时序从桥上吹了风回来后身上就不太舒服，他不敢冒险开门，直接伸手按下了监控仪上的对讲按钮。

“您好，安保室，请问您遇到什么问题了吗？”高档小区24小时值班的安保室在第一时间应答。

“不好意思，我门口站了个奇怪的人，能麻烦您让他离开吗？”

“收到，立即派人处理。”

时序关上了监控仪，有些惴惴不安地走到冰箱那里，犹豫着想拿一瓶饮料出来。还没等他纠结好到底喝哪一瓶饮料，门铃和电话就同时响了起来。

这次敲门的是安保人员，对方先对着监控亮出了工作证，才对讲道：“打扰了时先生，我们已经核实这位是您隔壁的业主，他想拜访一下新邻居，并无恶意。”

时序动作一顿：“哦，这样啊，他住哪一间？”

“您隔壁两间都是覃先生的。”

时序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好吧，谢谢。麻烦您跑一趟了。”

“覃先生问，他现在是否可以拜访您呢？他还在门口。”

“不必了，我现在不太舒服想休息一下。以后还有机会认识。”

“好的，那我代您转达。”

“谢谢。”时序挂了电话、关掉监控，立刻将大门反锁，拉上所有的窗帘。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来平息自己的怒火，尽管没有什么证据，但他就是知道覃宇这么做就是故意膈应他。他很想砸了手里的手机，但是就在扔出去的前一瞬间，一条自动扣费短信插了进来，顺带另一条银行卡余额变动信息。

凄凉的五位数挂在短信的正中央，刺激着时序的神经。他下意识握紧了手机，悲凉地感慨道：不能摔，摔了买不起。

时序百无聊赖地在家里转了几圈，失去工作的他突然闲了下来，非常的不适应。以前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每次都下决心一定要好好休息几个月，但总因为各种事情没能成功。而这次破产倒是让他彻底悠闲了，却仿佛突然失去了生活的目标。

时序决定玩手机，他的手机里没什么娱乐的软件，只有一个音乐和一个Kindle的app。

他点开音乐，看到登录名旁边大写的VIP字样，动作一顿，继而毫不犹豫地终止了自动续费，随便点开一个免费乐库，捧着Kindle里的科幻小说看起来，不知不觉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尽管到了三月，归州的天还是可以很凉。

在沙发上睡了一晚后，时序彻底感冒了。

他下意识准备打开外卖软件叫个小哥给他买盒药，结果在看到配送费30的时候关掉了界面。

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

时序收拾了一下自己，换了身衣服出门自己去药店。在等电梯的时候还在思考着要不要干脆多走几步路去医院开药，毕竟公立医院取消药品加成，便宜好多呢。

“时序，好久不见。”

时序转头，覃宇正阴测测地抱着双臂站在旁边。他发热后五官仿佛都被蒙上了一层塑料膜，听力大减，连什么时候旁边出现个人都没注意。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电梯，可恶的电梯还慢吞吞的停在14层。

“真巧，你也出门啊。”时序冷淡道。

覃宇皱了皱眉头：“不巧，不是巧合。昨天你没见我，我就找人在外面装了六个摄像头，360度无死角盯着你的大门。”

时序无语，一言难尽地看着覃宇：“你有病？”

“我刚从疗养院回来，我有没有病、是什么病，你不知道？”

时序后脑勺上仿佛有根筋在疯狂扭动，一阵一阵地疼，他不想浪费时间跟他吵。

事实上，时序想过很多次覃宇痊愈后他们见面的场景，或许覃宇会一边发火一边说出真相，也或许覃宇当初的异常就是因为抑郁症，只要治好了他还会像以前一样腼腆地钻进自己怀里。

可现在，覃宇回来了。还没露面就不动声色害他背上大官司、破产。然后高调地找上门来展示自己的存在感。

“我以为你治好了才能出院，但现在，我怀疑你买通了医院给你开了假的证明。”言下之意还是在骂他。

覃宇被气笑了：“我可没那么大本事，不像你。一句话就能把我送去国外的精神病院，不闻不问一两年。”

时序皱眉：“那不是精神病院，那是心理疗养院。”

“有什么区别？不都是把我关起来，免得给你找麻烦？”

时许非常无奈，他浑身没劲，不想浪费一丝一毫的力气给覃宇，否则他可能买了药都没法走回来。正好电梯到达的提示音响了起来，时序冷淡地对覃宇点了点头当作告别，一步迈进了电梯。

时序正在思考把这套房子卖掉后换个小一点的二手公寓，这样不仅他的银行卡余额会好看一些，更可以远离覃宇这个人。

如果在两天前，时序坚信自己见到覃宇会非常高兴，认为老天一定是看自己破产太可怜才把覃宇小天使还给他。而现在，在知道覃宇是害他破产的罪魁祸首后，时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人，他并不想拿把刀砍死覃宇，也没打算声泪俱下地控诉他，他只是单纯的不想看见这个人，希望他永远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当世界制造了诸多无法解决的困境，最明智的方法不是死磕，而是暂时远离这个世界。所以如时序第一次产生了逃避的想法并付诸实践，他龟缩在这套小小的公寓里，什么都不去想，也不打算反思自己失败的原因，也不想关心将来该怎么走。

但如果这世上有命运之神，那么这位神明一定不是个好东西：祂让覃宇闯入了他千难万苦才维持住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