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镇的春天总带着湿软的风,吹得镇外白云山的桃花簌簌落,落在沈砚秋和胡九娘的青砖小院里,也落在他们相视而笑的眉眼间。这是他们成婚的第五年,儿子念安已经能提着小竹篮跟着胡九娘上山采草药,女儿念溪刚满周岁,咿呀学语时总爱扯着沈砚秋的衣袖,把软糯的小脸贴在他手背上。
沈砚秋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失意避世的书生,他在镇上开的私塾里坐满了求学的孩童,三字经的琅琅书声能飘到半里外的河边。胡九娘依旧是那副温婉模样,只是眼角多了些温柔的细纹,她把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条,闲时便带着念安采药,用狐族的秘法配制药膏,免费送给镇上有伤痛的人。清河镇的人早就忘了她是狐妖的传闻,只记得这位胡娘子心善手巧,沈先生温文尔雅,他们一家的日子,就像院角的井水,清甜又安稳。
变故发生在那年盛夏。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雨连下了七日,山洪冲垮了山脚下的几间民房,也惊扰了白云山深处沉睡的千年蛇妖。那蛇妖修行数千年,本在山底闭关,山洪冲毁了它的洞穴,让它怒火中烧,竟循着人气杀向了清河镇。
那天沈砚秋正在私塾讲课,窗外突然刮起黑风,天色暗得像泼了墨。学生们吓得啼哭起来,沈砚秋刚安抚好孩子们,就听见镇外传来凄厉的呼救声。他心中一紧,抓起桌上的砚台就往外跑——他最牵挂的,是在家中照顾念溪的胡九娘。
狂风卷着沙石,把街道上的幌子吹得粉碎。沈砚秋看见一条水桶粗的黑蛇盘踞在镇口的老槐树上,鳞片泛着幽蓝的光,蛇口吐着分叉的信子,腥臭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几个村民倒在地上,不知生死,而不远处,胡九娘正抱着念溪,用身体挡在受惊的念安身前,她素白的衣裙已经被划破,嘴角渗着血丝,显然已经和蛇妖交过手。
“九娘!”沈砚秋嘶吼着冲过去。
胡九娘回头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慌:“砚秋,你带着孩子走!这蛇妖厉害,你对付不了!”
那蛇妖显然被打扰了兴致,巨大的头颅猛地转向沈砚秋,蛇口一张,一道黑色的毒液射了过来。胡九娘毫不犹豫地扑到沈砚秋身前,毒液正中她的后背。她闷哼一声,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怀里的念溪吓得放声大哭,念安也哭喊着“娘”,紧紧抓住胡九娘的衣袖。
“九娘!”沈砚秋抱住倒下的妻子,只觉得她的身体烫得惊人,后背被毒液侵蚀的地方,皮肤已经发黑溃烂,散发出刺鼻的气味。他红着眼睛抬头,看向蛇妖,眼中满是绝望的怒火,可他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连靠近蛇妖都做不到。
就在这时,胡九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怀中摸出一枚莹白的狐毛玉佩,塞进沈砚秋手里:“这是……狐族至宝,能护你和孩子周全……蛇妖怕……怕极寒之地的冰莲、西漠的千年雪莲、东海的鲛珠……三味药引……能解我身上的蛇毒……砚秋,活下去,带着孩子……”
话还没说完,胡九娘就眼前一黑,昏死过去。蛇妖见胡九娘倒下,又要扑上来,沈砚秋怀中的玉佩突然发出一道柔和的白光,形成一个结界,将他们一家护在其中。蛇妖撞在结界上,痛得嘶吼一声,不甘心地瞪了他们一眼,转身钻进了茫茫雨幕,逃回了白云山深处。
沈砚秋抱着昏迷的胡九娘,泪水混着雨水滚落。他把孩子们托付给邻居张婶,自己背着胡九娘回到家中。胡九娘的体温越来越高,后背的溃烂面不断扩大,气息也越来越微弱。沈砚秋按照胡九娘平时制药的方法,找来各种解毒的草药,熬成汤药喂她喝下,可那些草药根本压制不住蛇毒,胡九娘依旧昏迷不醒,连呼吸都变得微弱。
张婶带着念安和念溪来看望,念安拉着沈砚秋的手,哭着说:“爹,娘什么时候能醒啊?我以后再也不调皮了,我帮娘采药、洗碗,只求娘能好起来。”念溪也似懂非懂地哭着,小手拍着胡九娘的脸颊,嘴里喊着“娘,娘”。
沈砚秋心如刀绞,他知道,只有找到胡九娘说的三味药引,才能救她的命。可极寒之地在哪里?西漠有多远?东海的鲛珠又该如何寻找?他一介书生,从未离开过清河镇和白云山的范围,天下之大,他连方向都摸不清。
可看着床上气息奄奄的妻子,看着孩子们哭红的眼睛,沈砚秋没有退路。他连夜收拾行囊,把家中的积蓄都换成了盘缠,又把私塾托付给镇上的老秀才。第二天一早,他跪在胡九娘的床前,轻轻抚摸着她苍白的脸颊:“九娘,等我,我一定会找到药引,回来救你。你一定要撑住,等着我和孩子们一起,再看院里的桃花开。”
他又嘱咐张婶好好照顾胡九娘和孩子们,把那枚狐毛玉佩留给了念安,让他贴身戴着,护得弟妹周全。然后,沈砚秋背着简单的行囊,拿着一张从老秀才那里借来的残缺地图,毅然踏上了寻药之路。
沈砚秋的第一站是极寒之地。根据地图上的标注,极寒之地在北方千里之外的苦寒山脉,那里终年积雪,鸟兽绝迹。他一路向北,越走越冷,身上的单衣早已抵挡不住刺骨的寒风,只能靠沿途打猎,用兽皮做成简陋的衣物保暖。他没有骑马,只能一步步步行,脚上的草鞋磨破了一双又一双,脚底布满了血泡,血泡破了又结茧,茧子又被磨破,疼得他每走一步都钻心。
可他不敢停下。每当夜里宿在山洞里,寒风呼啸着穿过洞口,他就会想起胡九娘温柔的笑容,想起念安和念溪期盼的眼神,便又有了力气。他会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在微弱的火光下,给胡九娘写一封信,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寄回去,可他只想把自己的思念和决心,都写在纸上。
走了一个多月,沈砚秋终于抵达了苦寒山脉。这里的温度低得能把呼出的气都冻成冰,山峰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一眼望不到顶。他按照打听来的消息,向着山脉深处走去,据说冰莲就长在千年冰川的裂缝中。
冰川上光滑难行,沈砚秋好几次都差点滑倒,摔进万丈深渊。有一次,他在攀爬一处陡峭的冰壁时,脚下的冰面突然碎裂,他整个人悬在了半空中,只能死死抓住一根冰柱。冰柱冰冷刺骨,冻得他的手指几乎失去知觉,他能感觉到冰柱在一点点断裂,下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九娘……”他在心中默念着妻子的名字,“我不能死,我还没找到冰莲,我还没救你……”
求生的**让他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他一点点往上爬,手指抠进冰缝里,流出血来,血滴在冰上,瞬间就冻住了。终于,他爬上了冰壁,瘫倒在雪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休息了片刻,他又挣扎着站起来,继续寻找冰莲。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冰川最深处的一道裂缝中,他看到了一朵冰莲。那冰莲通体雪白,花瓣晶莹剔透,像用寒冰雕琢而成,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晕。沈砚秋小心翼翼地爬进裂缝,生怕碰坏了冰莲。他摘下冰莲,用事先准备好的锦盒装好,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住了胡九娘的性命。
离开苦寒山脉时,沈砚秋已经瘦得不成样子,脸上布满了风霜,可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还要去西漠寻找千年雪莲。
西漠在万里之外的西方,那里黄沙漫天,寸草不生,是名副其实的死亡之海。沈砚秋一路向西,走过繁华的城镇,也走过荒凉的戈壁。他的盘缠很快就用完了,只能靠给人写字、抄书换些粮食和水。有时遇上好心的商队,会让他搭个顺风车,给他一些食物;有时则只能忍饥挨饿,在沙漠中艰难跋涉。
沙漠里的白天酷热难耐,沙子烫得能烤熟鸡蛋,沈砚秋的嘴唇干裂起皮,流出血来,他只能小口小口地喝着随身携带的水,珍惜每一滴救命之水。夜晚的沙漠又冷得刺骨,他只能蜷缩在沙丘后面,靠着单薄的兽皮取暖。更可怕的是沙尘暴,一旦遇上,漫天的黄沙会把一切都掩埋,沈砚秋就曾被沙尘暴卷走,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沙丘底部,行囊不见了,只有装着冰莲的锦盒还紧紧抱在怀里。
他在沙漠中迷路了,不知道方向,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水喝完了,粮食也吃完了,他头晕眼花,几乎要支撑不住。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他看到了一片绿洲,绿洲中有一汪清泉,泉边长着许多奇异的植物。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趴在泉边大口喝水,甘甜的泉水滋润了他干涸的喉咙,也让他恢复了一些力气。
在绿洲中,他遇到了一位游牧老人。老人见他可怜,便收留了他,给他食物和水,还告诉他,千年雪莲长在西漠最深处的雪山上,那座雪山终年被云雾笼罩,而且有猛兽守护,很少有人能活着回来。
沈砚秋谢过老人,休息了几日,便又出发了。他按照老人指引的方向,向着雪山走去。雪山脚下,他遇到了一群野狼,那些野狼眼神凶狠,围着他不断嘶吼。沈砚秋没有武器,只能捡起地上的石头,奋力抵抗。他想起了胡九娘,想起了孩子们,心中的勇气让他无所畏惧。他与野狼周旋了整整一夜,身上被野狼抓伤了好几处,鲜血淋漓,终于赶跑了野狼。
爬上雪山,云雾缭绕,能见度极低。沈砚秋小心翼翼地前行,寻找着千年雪莲的踪迹。他走了三天三夜,终于在一处悬崖边,看到了那朵千年雪莲。雪莲长在悬崖峭壁上,花瓣呈淡紫色,散发着浓郁的香气,与周围的冰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要采摘雪莲,必须爬上陡峭的悬崖。沈砚秋没有绳索,只能用手抠着岩石的缝隙,一点点往上爬。悬崖上的岩石锋利无比,把他的手划得鲜血直流,可他不敢松手,一旦松手,就会粉身碎骨。他凭着惊人的毅力,终于爬到了雪莲旁边,摘下了那朵千年雪莲。
就在他准备下来的时候,脚下的岩石突然松动,他整个人往下坠去。沈砚秋下意识地把装着雪莲和冰莲的锦盒紧紧抱在怀里,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可他并没有摔在地上,而是被一双有力的手接住了。他睁开眼睛,看到一位身穿白衣的老者,老者须发皆白,眼神清澈,带着一股仙风道骨的气质。
“年轻人,你为何如此拼命,要采摘这千年雪莲?”老者问道。
沈砚秋如实回答:“我妻子被蛇妖所伤,身中剧毒,只有千年雪莲、极寒之地的冰莲和东海的鲛珠才能救她的命。我不能让她死,我还有孩子要照顾,我们一家人还等着团聚。”
老者听完,点了点头:“你一片深情,实属难得。这雪山之上,有我守护,若不是你心怀执念,又心存善念,根本不可能找到雪莲。我送你一程,助你早日找到鲛珠。”
说完,老者衣袖一挥,沈砚秋只觉得一阵风袭来,等他再次睁开眼睛,已经到了东海之滨。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阵阵轰鸣。老者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鲛珠在东海龙宫深处,需以真心换之。
沈砚秋感激涕零,对着大海深深鞠了一躬。他知道,要进入龙宫,绝非易事,可他已经走了这么远,经历了这么多,绝不能半途而废。他在海边找了一艘渔船,恳求渔民带他出海。渔民们听说他要去龙宫寻鲛珠,都劝他放弃,说东海深处波涛汹涌,还有各种海怪,进去就是死路一条。
可沈砚秋心意已决,他把自己身上仅有的一块玉佩送给了渔民,恳求他们帮帮忙。一位老渔民被他的深情打动,说:“年轻人,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痴情的人。我带你去,能不能找到龙宫,就看你的造化了。”
渔船出海了,越走越远,岸边的景物渐渐模糊。大海的脾气变幻莫测,前一刻还风平浪静,下一刻就狂风大作,巨浪滔天。渔船在海浪中颠簸,像一片叶子一样随时可能被打翻。沈砚秋紧紧抓住船舷,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找到鲛珠,救回九娘。
不知过了多久,渔船驶入了一片奇异的海域。这里的海水是深蓝色的,清澈见底,能看到海底五彩斑斓的珊瑚和游动的鱼儿。老渔民说:“这里就是龙宫的外围了,我只能送你到这里,再往前,我也不敢去了。”
沈砚秋谢过老渔民,纵身跳入了海中。他并不会游泳,可就在他落水的瞬间,怀里的狐毛玉佩再次发出白光,包裹着他,让他能在水中自由呼吸,像鱼儿一样游动。他按照纸条上的提示,向着海底深处游去。
海底深处,一座宏伟的龙宫出现在眼前,宫殿由珍珠和珊瑚砌成,闪闪发光。龙宫门口有虾兵蟹将守卫,见到沈砚秋,立刻举起武器阻拦。沈砚秋说明了来意,虾兵蟹将却不相信他,要把他赶出去。
“我妻子危在旦夕,我寻遍天下,只为求得鲛珠救她性命。若不能拿到鲛珠,我宁愿死在这里!”沈砚秋声嘶力竭地喊道,眼中的泪水与海水混在一起。
他的真情打动了龙宫的龟丞相,龟丞相进宫禀报了龙王。龙王召见了沈砚秋,见他虽然衣衫褴褛,满身风霜,却眼神坚定,心中颇有好感。龙王说:“鲛珠是我龙宫至宝,能解百毒,可不能轻易给你。我有一个条件,你若能通过我的考验,我就把鲛珠送给你。”
“请龙王吩咐,无论什么考验,我都能承受!”沈砚秋毫不犹豫地说。
龙王带他来到龙宫的试炼场,试炼场中有三道关卡,分别考验勇气、智慧和真情。第一关是穿越火海,火海中的火焰是龙宫的三昧真火,普通人一旦靠近,就会化为灰烬。沈砚秋想起了胡九娘,想起了孩子们,他咬紧牙关,纵身跳入火海。奇怪的是,那三昧真火并没有烧伤他,反而被他身上的狐毛玉佩发出的白光挡在了外面。原来,这玉佩不仅能护身,还能抵挡邪火。
第二关是破解迷阵,迷阵中充满了幻象,能让人迷失心智。沈砚秋进入迷阵后,看到了胡九娘醒过来的样子,看到了孩子们围着他欢笑的场景,还看到了自己高中状元、荣华富贵的画面。可他知道,这些都是幻象,他的心中只有救回胡九娘的念头。他凭着坚定的意志,走出了迷阵。
第三关是考验真情,龙王变出了一个和胡九娘一模一样的女子,让他在女子和鲛珠之间做出选择。女子哭着说:“砚秋,我已经好了,我们回家吧,不要管什么鲛珠了。”沈砚秋看着女子,眼中满是思念,可他知道,这不是真正的胡九娘,真正的胡九娘还在清河镇等着他。他对着女子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我必须拿到鲛珠,救回我真正的妻子。”
龙王见他通过了所有考验,哈哈大笑:“好一个重情重义的书生!鲛珠归你了,希望你能救回你的妻子,好好过日子。”
沈砚秋拿到鲛珠,激动得热泪盈眶,对着龙王连连道谢。他带着鲛珠,在龟丞相的指引下,离开了龙宫,游回了海面,登上了老渔民的渔船,向着清河镇的方向驶去。
归途依旧漫长,可沈砚秋心中充满了希望。他日夜兼程,不敢有丝毫耽搁。经过一个多月的跋涉,他终于回到了清河镇。
刚到镇口,他就看到张婶带着念安和念溪在等他。念安看到他,立刻飞奔过来,扑进他怀里:“爹!你回来了!娘……娘她还在等你!”
沈砚秋的心一紧,连忙问道:“你娘怎么样了?”
张婶叹了口气:“胡娘子一直昏迷不醒,气息越来越弱,我们都快撑不住了……”
沈砚秋再也顾不得休息,抱着念安,拉着念溪,飞快地向家中跑去。推开家门,他看到胡九娘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他心中一痛,连忙拿出锦盒,取出冰莲、千年雪莲和鲛珠,按照胡九娘之前说的方法,熬成了一碗汤药。
他小心翼翼地扶起胡九娘,把汤药一点点喂进她的嘴里。汤药刚喂完,胡九娘的睫毛忽然轻轻颤了颤,像是初春解冻的湖面泛起微澜。沈砚秋屏住呼吸,掌心的汗浸湿了衣角,他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这丝微弱的生机。
念安和念溪趴在床边,小身子绷得紧紧的,念溪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轻轻碰了碰胡九娘的脸颊,细声细气地喊:“娘……”
就这一声轻唤,胡九娘的眼皮缓缓掀开了。那双曾映着桃花、映着星辰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水汽,先是茫然地望着帐顶,随即缓缓转动,落在沈砚秋布满风霜的脸上。
“砚秋……”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像惊雷般炸响在沈砚秋心头。他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泪水汹涌而出,滴落在她苍白的颈窝。
“我回来了,九娘,我回来了……”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声音哽咽,“药……药我带来了,你好了,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
胡九娘抬手,指尖抚过他眼角的皱纹、脸颊的伤疤,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混着他的泪,咸涩却温暖。“你瘦了……也黑了……”她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却藏不住心疼,“苦了你了。”
“不苦,”沈砚秋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只要你能醒过来,再苦也值得。”
接下来的几日,沈砚秋寸步不离地守着胡九娘。每日亲自熬药,喂她喝下,用温水为她擦拭身体,讲他一路上的见闻——苦寒山脉的冰莲如何在裂缝中绽放,西漠的绿洲如何在黄沙中显露出生机,东海的龙宫如何在碧波下闪耀着珠光。
胡九娘的气色一日比一日好,后背的溃烂处渐渐收口,黑色褪去,露出新生的粉嫩肌肤。念安每天都要采来院角的野花,插在床头的陶罐里;念溪则总爱趴在床边,听爹娘说话,偶尔咿咿呀呀地插上一句,惹得两人笑出泪来。
半月后,胡九娘已经能下床走动了。那天午后,阳光正好,沈砚秋扶着她走到院中,念安和念溪在桃树下追逐嬉闹。桃花虽已谢尽,枝头却缀满了青涩的小果子,像极了孩子们懵懂的笑脸。
“你知道吗,”胡九娘靠在沈砚秋肩头,轻声说,“我昏迷的时候,总听见你在喊我,喊得那么急,那么疼……我就想着,我不能走,我得等着你,等你回来,一起看孩子们长大。”
沈砚秋收紧手臂,将她拥得更紧:“我也是,每次快撑不住的时候,一想到你还在等我,就觉得浑身都是力气。”
清河镇的人听说胡九娘醒了,都来看望。有人提着自家种的蔬菜,有人带来刚蒸好的馒头,七嘴八舌地说着感激的话——毕竟,胡九娘曾用她的药膏,治好了多少人的伤痛。
那蛇妖后来再也没敢出现。据说,它被狐毛玉佩的灵力所伤,又忌惮沈砚秋寻来的药引带着天地正气,只能缩回白云山深处,再也不敢踏近清河镇半步。
日子又回到了往日的安稳。沈砚秋的私塾里,读书声依旧朗朗;胡九娘偶尔还是会带着念安上山采药,只是不再走得太远。傍晚时分,青砖小院里总会飘出饭菜的香气,孩子们的笑声混着晚风,能飘出很远。
有天夜里,沈砚秋整理行囊时,翻出了一路上写给胡九娘的信。那些信纸早已被风雨打湿,字迹模糊,可他还是一张一张抚平,读给她听。
“……今日在苦寒山脉见到冰莲,它开得那样干净,像你初遇我时穿的白裙……”
“……西漠的沙子烫脚,可想到你会为我包扎伤口,就觉得不疼了……”
“……东海的浪真大,可我知道,你在等我,我就一定能漂回去……”
胡九娘靠在他怀里,听着听着,眼泪又落了下来。她知道,这世上最珍贵的,从不是什么冰莲雪莲,也不是鲛珠玉佩,而是那个为了她,敢踏遍千山万水、敢与天地相争的人,那份藏在风霜里、浸在血泪中的深情。
后来,念安长大了,也成了一名书生,常常在私塾里听父亲讲起那段寻药的往事。念溪则继承了母亲的巧手,学着配制药膏,继续帮衬着镇上的人。
而沈砚秋和胡九娘,总会在桃花盛开的时节,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看着孩子们的身影,相视而笑。风吹过,落英缤纷,像极了他们初遇时的模样,也像极了那段跨越山海、终得圆满的时光。
世人都说,书生文弱,可清河镇的人都知道,沈砚秋的骨头里,藏着比山还重、比海还深的勇气——那是为了挚爱,敢踏破万水千山的决心,是最柔软,也最坚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