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剑大会的余温还没散,青云山的银杏叶落得更盛了,青石板路上的碎石被往来弟子踩得沙沙响。沈耀坐在演武场的角落,正低头给胳膊上的伤口换药膏——那日被言子宁拧脱臼的手腕虽已复位,可动起来仍带着酸胀,剑伤的口子刚结痂,泛着淡淡的粉红。
“沈师弟,伤势恢复得如何?”
温温和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笑意,像秋日里晒暖的风。沈耀指尖一顿,药膏瓶的瓷塞子在掌心硌出浅浅的印子,他没回头,只听见脚步声轻缓地靠近,停在身侧三尺远的地方。
抬眼时,言子宁已站在面前。他穿一身藏红色弟子服,衣摆绣着细密的云纹,被风拂得微微动。手里还提着个小木盒,盒盖敞着,里面放着两罐药膏,瓷瓶上贴着“活血镇痛”的标签,看着倒像是精心准备的。
“劳二师兄挂心,已无大碍。”
沈耀放下药膏,缓缓站起身,动作刻意放得舒缓,避免牵动伤口。他抬眼看向言子宁,对方眉眼弯弯,嘴角的笑意恰到好处,可那笑意没达眼底,瞳仁深处像蒙着一层薄雾,看不清半分真切。
言子宁笑了笑,把木盒往前递了递,语气更显亲和:
“看你那日伤得重,我特意去丹房求了两罐上好的药膏,比寻常的见效快些,你试试?”
他的手指修长,递盒子时指尖微微蜷着,和那日在观星台向张修然递茶时的姿态如出一辙——看着温和,却藏着股收不住的力道。
沈耀目光扫过木盒里的药膏,没伸手去接,只是微微颔首:
“多谢二师兄好意,师父已给过我疗伤的药膏,够用了。”
他刻意避开言子宁的眼神,转头看向演武场中央——几个弟子正在练剑,招式生疏,却打得认真。
言子宁也不勉强,顺势收回手,将木盒抱在怀里,笑意依旧:
“也是,师父的药膏自然是最好的。不过我看你那日和我对打时,招式虽稳,却少了点爆发力,若是不介意,我倒想陪你练练,指点你几招?”
这话一出,沈耀心里冷笑一声。论剑大会上,言子宁招招往要害去,分明是故意折磨人,此刻倒装起了热心肠的师兄。他抬眼看向言子宁,眼神里多了几分锐利:
“二师兄说笑了,你剑法高超,我哪敢劳你指点?再说,我伤势未愈,怕是跟不上你的节奏。”
“哎,师弟这是什么话?”
言子宁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推心置腹”的意味。
“同门之间,互相照应是应该的。你天资不错,就是缺了点实战经验,我多陪你练练,下次遇到强敌,也能少吃点亏。”
他说着,抬手拍了拍沈耀的肩,动作看似亲昵,掌心却带着点若有似无的力道,刚好按在沈耀胳膊的伤口附近。
沈耀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他的触碰,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
“二师兄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近日需静养,练剑之事,还是等伤势痊愈再说吧。”
他的语气冷了些,不再刻意维持礼貌。
言子宁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快得像错觉。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温和模样,只是眼底的雾更浓了:
“沈师弟是在生我的气?那日论剑,我确实失手伤了你,心里一直过意不去,想补偿你罢了。”
“二师兄言重了。”
沈耀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论剑大会,点到为止,失手在所难免,我并未放在心上。”
话虽这么说,他却清楚地记得,那日言子宁的剑刃抵在他胸口时,眼底那抹毫不掩饰的轻蔑——那不是失手,是故意为之。
言子宁似乎没听出他话里的疏离,依旧笑着:
“没放在心上就好。不过我看你对剑法似乎很上心,不如我们现在就练练?就当活动活动筋骨,不碍事的。”
他说着,从腰间拔出长剑,剑穗是深红色的,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剑刃泛着冷光。
沈耀看着他手里的剑,想起那日这把剑划破自己胳膊的触感,指尖微微收紧。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不必了。二师兄若是想练剑,大可找其他师弟,我就不奉陪了。”
说罢,他弯腰拿起地上的药膏瓶,转身就要走。
“沈师弟,等等。”
言子宁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没了之前的温和,像冰碴子砸在地上。沈耀脚步一顿,心里暗道“来了”,缓缓转过身。
只见言子宁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殆尽,眉眼依旧弯弯,却透着股说不出的阴冷。他握着剑的手紧了紧,剑穗垂在身侧,一动不动:
“你这是不给我面子?”
沈耀直视着他,毫不畏惧:
“二师兄,我只是伤势未愈,不想练剑,并非不给你面子。”
“伤势未愈?”
言子宁嗤笑一声,眼神扫过沈耀的胳膊.
“不过是点皮外伤,脱臼也已复位,哪就那么金贵?我看你是怕了吧?怕再和我对打,又被我伤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冷,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住了。
演武场中央的几个弟子察觉到这边的气氛不对,纷纷停下练剑,探头往这边看。言子宁瞥了他们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厉色,那几个弟子吓得连忙转过头,假装继续练剑,却忍不住偷偷用余光打量。
沈耀也察觉到了周围的目光,却没丝毫退缩:
“二师兄若是想切磋,我随时奉陪,只是不是现在。何况,论剑大会上,二师兄的‘本事’,我已经见识过了——招招往要害去,却又留着三分力,不是切磋,是折磨。”
这话像针一样戳中了言子宁的痛处,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嘴角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
“沈师弟倒是看得明白。”
他往前跨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味,混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意。
“既然看明白了,就该知道有些事,不该管的别管,不该说的别说。”
言子宁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
“论剑大会上,我留了你一命,别给脸不要脸。”
沈耀心里一凛,果然,言子宁根本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温和。他握紧了手里的药膏瓶,指节泛白:
“二师兄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不懂?”
言子宁冷笑一声,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沈耀的脸,
“你以为你那点心思,我看不出来?那日在观星台,你就盯着我看,眼神里全是怀疑。怎么?觉得我故意伤你?觉得我笑里藏刀?”
他顿了顿,往前又跨了半步,几乎贴到沈耀面前,声音里带着威胁:
“我告诉你,沈耀,青云门里,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做好你自己的事,乖乖练你的剑,别总想着窥探别人的事,否则,下次就不是脱臼那么简单了。”
沈耀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寒意,像寒冬里的冰风,刮得人皮肤发疼。可他没后退,反而挺直了腰杆:
“二师兄若是行得正坐得端,又怕我窥探什么?”
“放肆!”
言子宁低喝一声,握着剑的手猛地抬起,剑鞘对着沈耀的胸口就砸了过去。沈耀早有防备,侧身躲过,药膏瓶从手里滑落,“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药膏洒了一地,泛着淡淡的药香。
周围的弟子吓得惊呼一声,纷纷往后退。言子宁的剑鞘没砸中沈耀,却砸在了旁边的石台上,“咚”的一声,石屑飞溅。他喘着气,脸色阴沉得可怕,眼底的阴冷再也藏不住,言子宁贴在沈耀耳边咬牙切齿的道:
“沈耀,别给脸不要脸!我再警告你一次,安分点,否则,我让你在青云门待不下去!”
沈耀看着地上洒掉的药膏,又抬头看向言子宁,眼神里满是冰冷:
“二师兄若是想动手,我奉陪。只是在这里动手,被师父知道了,后果自负。”
言子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周围,几个弟子正吓得瑟瑟发抖,远处似乎还有巡夜的弟子往这边来。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怒火,缓缓收回剑鞘,脸上又恢复了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只是眼底的寒意更甚:
“好,算你有种。”
他转身就要走,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看向沈耀,声音冷得像冰:
“记住我的话,别多管闲事,否则,后果不是你能承担的。”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藏红色的衣摆在风里飘着,像一道诡异的影子。
沈耀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演武场的出口,才缓缓松了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弯腰捡起地上的药膏瓶,看着洒在地上的药膏,心里满是疑虑——言子宁到底想干什么?他在隐藏什么?
“景瑜!你没事吧?”
熟悉的声音传来,沈耀抬头,只见江倾和沐端正往这边跑。江倾跑得飞快,脸上满是焦急,沐端跟在后面,脸色冷得像冰,眼神里带着怒意。
“怀风,沐兄。”
沈耀勉强笑了笑,收起手里的药膏瓶。
江倾跑到他面前,上下打量着他:
“刚才我在膳房就听见这边有动静,跑过来就看见言子宁那家伙气冲冲地走了,他是不是对你动手了?”
他说着,看向沈耀的胳膊。
“伤口是不是又裂开了?”
沈耀摇了摇头:
“没事,他没碰到我。”
他顿了顿,把刚才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从言子宁送来药膏,到假意要陪他练剑,再到最后威胁他。
江倾听完,气得跳了起来:
“这言子宁也太过分了!分明是他故意伤你,还敢反过来威胁你!不行,我得去找他理论!”
说罢,就要往言子宁走的方向冲。
“别去。”
沐端一把拉住他,声音冷得像冰。
“他就是故意激怒你,你去找他,正好中了他的下怀。”
江倾停下脚步,喘着气:
“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啊!他威胁景瑜,太嚣张了!”
沐端看向沈耀,眼神里带着询问:
“他最后说‘别多管闲事’,你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事吗?”
沈耀皱着眉,仔细回想:
“论剑大会那天,我就觉得他的笑不对劲,眼神里没温度。刚才他威胁我时,提到我在观星台盯着他看,似乎是怕我发现什么。”
他顿了顿,又道。
“还有,那日他伤我时,招式看着温和,却招招致命,不像是切磋,更像是在试探我的底线。”
沐端沉默了片刻,眼底的寒意更甚:
“看来这个言子宁,确实不简单。他刚闭关出来,就急于在论剑大会上表现,又故意针对你,恐怕是有什么目的。”
江倾挠了挠头:
“能有什么目的?不就是想在青云门里站稳脚跟,压我们一头吗?”
“没那么简单。”
沐端摇了摇头。
“他闭关一年,出来后性情大变,表面温和,内里阴狠,绝非只是想争个名次那么简单。”
他看向沈耀。
“你以后离他远点,别单独和他碰面,凡事多留个心眼。”
沈耀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只是他既然威胁我,恐怕不会轻易放过我。”
“有我们在,他不敢怎么样。”
江倾拍了拍他的肩,一脸义气。
“以后你去哪,我都跟着你,看他敢不敢动手!”
沐端也道:
“若是他再找你麻烦,立刻告诉我。青云门虽讲规矩,却也容不得他这般嚣张跋扈。”
夕阳西下,银杏叶落在三人身上,带着淡淡的凉意。沈耀看着身边的两人,心里暖暖的,却也更加确定——言子宁的假意背后,一定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或许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危险。他抬头看向青云门的方向,山门巍峨,云雾缭绕,像个巨大的谜团,而言子宁,就是这谜团里最危险的那一环。
阴湿小狗来献殷勤吗?[狗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