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结束,宾客散去。
灯光依次熄灭,暖黄的光晕如同潮水般退去,只余下墙角应急灯的幽绿微光。
门外,几个客人勾肩搭背地告别,酒气混杂着茉莉花香在夜风里散开。“下次再聚!”的喊声从停车场方向传来,紧接着是汽车发动的嗡鸣声。
“砚书,晚舟,你们......”林茉扶着喝醉的江嵘海,话音未落就被打断。
“林阿姨,你和我爸回去吧,砚书跟我住。”江晚舟的声音清脆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他上前接过林茉手中的江嵘海,动作熟练地架住他的胳膊,道:“我帮你把他扶上车。”
“好,谢谢你,晚舟。”林茉转身看向沈砚书,“那我们走了,砚书。”
“嗯。”沈砚书点点头,挥手示意林茉不要担心他。
江嵘海今天格外开心,喝了不少的酒,这会儿只能靠人扶着才堪堪站立。
“陈叔,路上慢点。”江晚舟再次叮嘱道。
“好嘞,走了。”说完便驱车离开。
沈砚书站立在台阶上,晚风卷着茉莉花香掠过他的袖口。最后一盏车灯拐过路口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接受林茉走远的事实。
“走吧,和我一起回去吧。”江晚舟的话尾拖在夜风里,像根没系紧的琴弦。
“不去,我回学校。”沈砚书回绝道。
“可我记得学校门禁是十点半。”江晚舟别开脸,目光落在石榴树扭曲的枝桠上,“但现在已经十点半了。”
沈砚书思考了一会,他现在确实没地方可去了,便答应了下来:“走吧。”
“好嘞,我现在就叫车。”江晚舟摸出手机,指腹在屏幕上划拉了几下。
不久,远处传来汽车低速行驶的引擎声。
出租车在夜色里疾驰,后排的空调出风口发出细微的嗡鸣。江晚舟靠窗而坐,路灯的光块透过玻璃,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明灭灭的光影。沈砚书隔着一个座位的距离,能闻到少年人特有的皂角气息。
“你爸好像很开心。” 沈砚书忽然开口,打破了车厢里的沉默。
江晚舟转过头,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你妈妈也是。” 语气显得十分松动,“我其实挺希望他们把日子过好,你怎么想?”
“差不多。”沈砚书的嘴角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他想起宴会上江嵘海看向林茉时,那种小心翼翼的欣慰眼神,像捧着一件瓷器,满眼的爱意,这也抵消了他的顾虑。
一路无言。
车子停在学区房楼下。江晚舟推门时被夜风吹得缩了缩脖子。沈砚书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熟练地刷开单元门,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亮起,惨白的光线照出墙面上斑驳的涂鸦。
“三楼,左边。” 江晚舟踢掉运动鞋,赤脚踩在地板上,“没有客房,只有一间卧室。” 他顿了顿,挠了挠头,“你可能需要和我挤一挤。”
沈砚书听到只有一间卧室,有点后悔,但还是强装镇定,“知道了。”
沈砚书走进客厅,视线扫过沙发上随意堆放的校服、茶几上没喝完的牛奶盒、以及电视旁的相框 —— 里面是年轻的江嵘海和苏聆音抱着幼年的江晚舟,三个人在海边笑得灿烂。相框边缘还贴着一张褪色的便签,上面是苏聆音的字迹:“晚舟第一次学会走路,1岁3个月。”
“随便坐。” 江晚舟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冰水,“想喝什么自己拿,客厅…… 呃,我收拾收拾。”
沈砚书接过水,瓶身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他看着江晚舟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一会儿把脏衣服塞进洗衣机,一会儿又把散落的课本摞起来,动作里带着一种笨拙的殷勤。
“其实你不用特意收拾。” 沈砚书靠在厨房门口,看着他手忙脚乱地擦桌子,“我就住一晚。”
江晚舟擦桌子的动作顿了顿,转身似笑非笑地说:“我相信宿舍你住不了多久,到时候还是会回来的。”
“可我们才认识多久?一周不到。” 沈砚书的声音很轻,“而且……你真的不介意吗?”
介意什么?介意他突然成了继兄?介意父亲重组家庭?还是介意母亲的位置被取代?江晚舟扔掉抹布,转过身时眼睛有点红:“我介意什么?他们都回家过二人世界了,你也不能跟去吧?而且你人都来了,总不能把你再赶出去吧?”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窗外传来夜猫子的叫声,远处偶尔有汽车驶过的声音。沈砚书看着江晚舟泛红的眼眶,突然想起第一次在教室见到他时,他趴在桌子上睡觉,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发梢,像镀了一层金。那时他以为这只是个厌学的叛逆少年,以为他真的很不在意这件事,却不知道他心里也藏着这么多委屈。
“其实……” 沈砚书斟酌着开口,“我妈嫁给你爸,我也很意外。” 他顿了顿,看着江晚舟的眼睛,“我也不是有意瞒着你的,我以为你至少看过我的照片。”
江晚舟别开脸,伸手去够桌上的冰水,却不小心碰倒了玻璃杯。“哐当” 一声脆响,玻璃碎片溅在地板上,在灯光下闪着锋利的光。
“我来收拾。” 沈砚书立刻蹲下身。
“不用!” 江晚舟猛地蹲下来,手指被碎片划破了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你看你!” 沈砚书皱着眉,抓起他的手往卫生间走,“有医药箱吗?”
江晚舟任由他拉着,看着他在医药箱里翻找创可贴的背影,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上一次有人这样紧张他,还是母亲在世的时候。
自从苏聆音离世,江嵘海便埋头工作,很多时候忽略了江晚舟,很久没人这么关心他了。
“好了,” 沈砚书帮他贴好创可贴,“以后小心点。”
江晚舟看着他低垂的眼睫,突然鼓起勇气问:“砚书哥……”
沈砚书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没什么!” 江晚舟立刻转过头,耳朵却红了,“我去收拾,你洗澡睡觉吧。”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沈砚书靠在门框上,嘴角忍不住上扬。
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升了起来,清辉透过纱窗洒进卫生间,在地板上投出细碎的光影。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上有林茉发来的消息:“砚书,谢谢你愿意陪着晚舟,妈妈知道你心里有顾虑,但给彼此一个机会,好吗?”
沈砚书回复了一个 “好”,然后删掉了编辑框里那句 “其实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好这个哥哥”。他走到客厅,看到江晚舟正跪在地上收拾玻璃碎片,背影显得有些孤单。
“我来吧,” 沈砚书走过去,“你去歇着。”
“不用,” 江晚舟头也不抬,“这点小事我还是能搞定的。”
沈砚书没再坚持,只是蹲在他旁边,帮他把大块的碎片捡进垃圾桶。两人沉默地配合着,只有碎片碰撞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回荡。
收拾完后,沈砚书便进入洗手间洗漱,水流声从缝隙中发出细碎的 “嘶嘶” 声,像风穿过竹林的尾音。蒸汽裹挟着水滴从门缝溢出时,能听到极轻微的 “噗噗” 声,像气泡在水面破裂。
回到客厅,江晚舟打开电视,盯着屏幕发呆。身边突然多一个继兄,还是自己的同桌,这一切都像在做梦。他想起沈砚书帮他贴创可贴时的眼神,温和而专注,不像平时在学校里那样冷淡。
沈砚书洗漱完毕时,卫生间的镜子上还凝着一层薄薄的水汽。他擦了擦镜面,看到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影子 —— 眉头微蹙,眼底却藏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柔软。客厅里时不时传来电视的声音,他试探性的喊了句,“晚舟,有没有睡衣。”
“哦,我去找找。”江晚舟跳下沙发,小跑到卧室,翻找了起来。
“这件吧,我没穿过。”江晚舟透过浴室门,小心递过去。
沈砚书接过睡衣,指尖触到棉质布料的柔软,还带着淡淡的阳光味道。浴室门外的江晚舟影子晃了晃,像片被风吹动的叶子,“谢了。” 他低声道,关门时瞥见少年耳尖未褪的红。
水声停了很久,沈砚书才推门出来。
江晚舟上下大量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好像大了点。”然后自顾自的走进浴室。
当洗漱声再次停了下来,江晚舟甩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来。水汽氤氲在他发梢,滴落在锁骨凹陷处,他抓着毛巾胡乱擦着头发,余光瞥见沈砚书正坐在床沿翻一本旧相册。
“你在看什么?”他走过去,膝盖不小心碰到床沿,相册里掉出张泛黄的照片 —— 是苏聆音牵着五岁的江晚舟站在紫藤花架下,男孩手里攥着半块融化的绿豆冰棍,嘴角沾着奶渍。
沈砚书指尖划过照片里女人的笑脸:“你妈妈很温柔,你也很可爱。”
江晚舟突然抢过相册塞进床头柜,金属抽屉发出刺耳的声响。他背对着沈砚书,脸颊已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通红。
“你怎么了?发烧了?” 沈砚书起身想去拿药,却被江晚舟按住手腕。少年的掌心带着沐浴后的湿热,指腹轻轻摩挲着他腕骨的凸起:“我没事,就是有点热。”他声音发哑,“你妈妈... 林阿姨她...”
窗外的月亮已经钻进云层,卧室里只剩下床头灯昏黄的光晕。沈砚书看着江晚舟泛红的耳廓,突然想起宴会上林茉替江嵘海整理领带时,两人相视一笑的模样。
“他们是真心想在一起的。”他抽出被握住的手,却在转身时碰到江晚舟的肩膀。少年顺势倒在他怀里,发顶蹭着他下颌:“我先前不能接受这件事,但我现在好像想通了。”
沈砚书僵着身子,闻着他发间残留的皂角香。
“我们答应好一起去动物园的,可妈妈离开了,再也不能实现了。”
墙面上的涂鸦在灯光下泛着微光,沈砚书慢慢抬起手,像安抚受惊的幼猫般轻轻拍着他后背,床头柜上的闹钟指向十二点半。
“没事的,以后我带你去。”
“真的?”江晚舟猛地抬头,睫毛上沾着细碎的水光,两人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瞳孔里的自己。
“真的,骗人是小狗。”沈砚书的拇指无意识擦过他颧骨的泪痕,却在触到温热皮肤时触电般缩回。
“睡吧。”他转身掀开被子,却发现江晚舟早已把枕头挪到床沿。少年侧躺着面对墙壁,脊背绷得像张弓,睡衣领口滑下露出后颈淡青色的血管。
沈砚书轻手轻脚躺到另一边,床垫因他的重量微微凹陷。空气中漂浮着洗衣液和少年人特有的清爽气息,他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听见身旁人压抑的呼吸声。
“同桌...”江晚舟突然翻身,膝盖不小心顶到他腰侧,“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包子还是豆浆?”
沈砚书转过头,正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睛。月光从云层缝隙里漏出来,照亮少年鼻尖的小痣:“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