粱素来镇上的理发店已经三四天了,开店的是个女人,叫琴姐,以前苏雯雯就是在这个地方上班,这个理发店开了有快二十年。
粱素以前没给别人剪过头发,连最基本的推子也不会用,琴姐拉起她的手左看右看,一张上了年纪但上着浓重彩妆的脸笑成一团,“这手真好看,先去洗头吧,以后慢慢的教你。”
“工资多少?”粱素问。
“一个月给你三百,以后会剪头发了再给你涨。”
苏雯雯拉着她的胳膊说,“一天十块呢,我那会儿上班的时候一天才七块,你先干着吧,你年纪太小了,去别的地方上班人家都不敢收。”
粱素想了一会儿,答应下来。
她从第一天就开始洗头,现在刚过到春天,店里还生着火炉,热水需要自己用茶壶座,座好以后搀点冷水试温度,然后再给客人洗头。
来剪头发的好几个人都夸粱素手软,洗头洗的很舒服,琴姐笑的合不拢嘴,招呼他们以后多来,粱素一天几乎都得站着,两只手去提那个笨重的茶壶,倒水、添水,还得小心烫着自己。
理发店晚上来客多,分着前后房,老顾客一般都会被琴姐请到后面亲自剪,而一些随机来的客人都在前头排队等着学徒剪。
有天晚上快下班,又来了两个客人,粱素提了提茶壶,空的没水,她走到后面院子里接了半茶壶回来,放在炉子上煮。
廉价五彩的串珠门帘被人撩开,又有人进来了,粱素抬头看了一眼,有些惊讶的停了几秒目光,看见她,江贺的神色也很意外,两个学徒认识江贺,换剪子的时候转头跟他说话,“琴姐在后面屋子。”
江贺走去后面,薄薄的木头板门紧闭着,男女嬉戏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他抬手咚咚咚的敲门,里面声音停了一下,然后又暧昧起来,江贺重了几分力气,又咚咚咚的敲了几下。
琴姐披着衣服,不耐烦的拉开门,她平时盘起的头发都垂落在不着布料的胸前,见来人是江贺,上下打量他一番,笑容妩媚道,“找我有事?”
“我妈呢?”江贺问。
“我不知道,她已经有半个月没来我这儿了。”琴姐的手摸上江贺的胳膊,“出什么事儿了?她以前两三个月不回家你也不来找。”
他能不来找吗,代小武已经在派出所蹲了快三四天,江兰香一直没回家,他问哪儿也联系不到人。
“有什么难处跟姐说,琴姐好歹跟你妈认识十多年了,能帮的肯定帮你。”
江贺说,“代小武偷东西被抓进派出所了,警察让保人。”
琴姐脸色一变,放下握着他胳膊的手,“你妈还跟那个男人在一起?这事儿我帮不了你,你再去找找你妈吧,她平时卖酒的歌厅也找不着人?”
“我找过了,她这几天没去上班。”
里面床上等着的男人已经不耐烦了,大声的催促琴姐,琴姐笑着回了句马上来,然后准备关门,江贺撑住木板门,“那个女孩为什么会在这里?”
“哪个女孩?”
“粱素。”
琴姐主动把门板打开了,颇有兴趣的看着江贺,“你认识?你怎么认识的?她可是从市里回来的娇娇小姐。”
“我是问你她怎么在这里。”江贺打断她的话。
琴姐说,“苏雯雯介绍过来上班的。”
“行了就这样吧,找到你妈以后顺便问问她到底在不在我这里干了,三天两头的见不着人,客人都不满意了。”
江贺走到前屋的时候,粱素正弯腰给人洗头,她的手指放在那个人的头发上,轻柔的抚过、捻过,就像她弹钢琴时候的样子,洗发膏的白色泡沫裹住了她细白的手腕。
粱素从旁边拿了条干毛巾给那个人擦完头发,转头看江贺,“你剪头发吗?”
江贺抿了抿唇,“不剪。”
他走出理发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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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兰香是他去理发店的第二天晚上回来的,半个月不见,她穿着厚底高跟鞋进来,江贺还在桌前写作业,她右手拎着包,左手在江贺的脸上揉搓一顿。
“宝贝儿子。”
江兰香的红唇凑过来,江贺偏脸躲开,江兰香一笑,拿手戳他脑门,“真是长大了。”
江兰香长的很美,她年轻时候就是槐花镇出名的美人,现在快四十岁了,依旧看不出任何风霜,好看的跟刚三十出头的年轻女人一样,江贺长相多随她,眉眼尤其像,他的五官很干净秀气,清隽绝伦。
“代叔叔呢?”
“派出所。”
江兰香嗓音一顿,随即变得很尖锐,“他又进派出所了?”
“前几天警察打电话找我,但是我年纪不够,他们让你去保人。”
“保什么人,让他死里边就行了。”江兰香恨恨的说。
她出了江贺的屋子,江贺低头写完最后一题,翻了一页。
江兰香在外面待了好一阵,然后推开江贺屋子门,“饭做好了你趁热吃,我去趟派出所。”
江贺没回头,应了声。
江兰香走了之后,家里才安静下来,江贺写完题,进厨房舀了碗米,又盖了一勺菜,饭已经冷了,他坐在桌子旁边吃,吃到一半的时候,听见有人进院子了,江兰香和代小武先后进来屋子。
代小武手里提着个塑料袋,直接扔到了江贺头上,“他妈的你个废物,就让你丢个东西都干不成,老子让你丢的时候把身份证都剪烂你聋了?这些戒指项链好几条都是金的你就这么扔了?真是个不成器的东西!”
“要不是被警察捡到这些东西,老子怎么会被抓!”
代小武骂骂咧咧的更生气了,脖子粗红粗红的就跟伙夫一样,他操起门后边的扫帚就朝江贺身上抡,江兰香尖叫一声,“代小武,你敢打我儿子!”
江兰香冲上前要拦,代小武一把将江兰香推到地上,江贺这才也动起手,他和代小武扭打在一块,把桌上的暖壶玻璃瓶都撞碎一地,他骑在代小武身上拿拳头揍他,代小武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摁倒,江贺憋红了脸,温热的血从他头上流下。
江兰香尖叫着抱住代小武的拳头,整个身子都被他拖着甩到一边,江兰香又连滚带爬的上去抱住他,“代小武,你要打死我儿子,我要报警抓你!”
代小武勉强被拉开,江兰香流着泪指着院门的方向,“滚!你给我滚!”
代小武从地上捡起那一塑料袋子的戒指项链,“江兰香咱两分手!”
“你快点给我滚!”江兰香推他。
代小武走了,江贺从地上撑着坐起来,头上的血还在流,他已经有些意识模糊,江兰香赶紧过来扶她,“小贺、小贺……”
江贺抓着桌子边从地上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擦了下眼睛上的血,推开江兰香,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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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木门突然被推开,串珠帘子一阵响,店里的人都不约而同的看一个方向,紧接着都被突然出现的头破血流的江贺吓了一跳。
琴姐着急的走过来,“怎么了这是,去哪儿打架了?”
“我要洗头。”江贺说。
粱素原本正在倒水,她手里还提着刚坐好的茶壶,眼神怔怔的看着江贺,琴姐解下自己脖子上的丝巾给江贺擦血,“头破了赶紧去卫生所,来我这洗什么头。”
“那我要剪头。”江贺又擦了下流到眼睛上的血,“能给洗了吧?”
琴姐不知道说什么好,抓起江贺的手摁着丝巾止血,她走到洗头的那边,把刚猫下腰的人给扶起来,笑眯眯的拉他到一旁去了。
江贺把丝巾放在椅背上,走到粱素面前,弯下腰把脑袋栽盆里,粱素把他的额头扶起来,轻轻的说,“我添点热水。”
摸过他脸的手心一片血。
她的长指纤细,指腹柔软微凉,先是仔仔细细给他洗过脸,然后跟他说头再低些,把温水撩到他的头发上,洗完头,血也不流了,粱素递给他一条毛巾,江贺接过,站起身擦了两下头发,跟琴姐说,“我要剪头。”
琴姐有些为难,“我店里总共就这几个人,手上都有活,实在磨不开。”
江贺指了下粱素,“让她给我剪。”
“她才刚来几天,还没学过剪头发,只会洗头。”
江贺不依不饶,琴姐没办法,走过去跟粱素商量,“那个推子你看会了没?你就绕着他头上给他剃头发就行,别管剪成什么样。”
粱素说行。
江贺坐在椅子上,他看着面前的镜子,镜子里,粱素走过来,抖了抖大白罩子,系在他身上,然后拿起推子给他剃头发,她柔软的长指又抚在他的头上。
推头发没什么技术含量,江贺也不做什么造型,粱素给她剃成了寸头,小心的挨过他耳朵旁边,看见他已经血痕结痂的伤口。
等粱素给他剪完头发,理发店也要下班了,两个学徒已经走了,琴姐在旁边打了个哈欠等着闭店,等江贺站起来时,她说,“你也不用给我钱,就当是给素素练手了。”
粱素扫完地,拿起包走了,江贺追在她后面,他笑着拦住粱素的路,“你生气了?”
粱素说,“你打架打破头不去医院,找我干什么?”
江贺说,“我也想享受一下你洗头。”
“神经病。”粱素骂了他一句,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她走进一家药店,人家刚准备关门,粱素买了碘伏药酒棉签还有纱布,她提着这些东西出来的时候,江贺就蹲在路边台阶上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