粱素撕糖半天也没撕开,江贺拿过来,换了一边,撕开递在她手里,“你喜欢吃辣椒,应该不喜欢吃糖。”
粱素拿了一颗糖喂进嘴里,甜的她想吐,努力忍着跟江贺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辣椒?”
“上次吃面你挖了一大勺辣椒,就是警局那次。”
粱素把糖递到江贺面前,“你喜欢吃糖吗?”
江贺说,“我也不喜欢。”
“有点浪费钱。”粱素还是把嘴里的糖吐了,把袋子折三下,又攥在手里,嘀咕着明天去理发店分给其他人吃。
江贺忽然说,“你看,这边的月亮是不是更亮一点。”
粱素也抬头看着天上,“明明是一个月亮。”
“是啊,明明就是一个月亮。”江贺笑。
粱素不懂他的意思,但也没心情探究,她蜷缩起来,双手抱着膝盖,下巴也搁在膝盖上,就跟那天在警局的姿势一模一样,江贺看着有些熟悉。
“我妈今天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她说她问我爸要钱,我爸不给,她现在要打官司,让我签一份证明书,证明是我爸对不起她,亏欠她,但是哪来的什么对不起,我家有钱的时候她每天都花很多,我爸没钱了以后,她又要跟我爸离婚。”
江贺听着她的话,“你不签吧?”
粱素歪头看他,“我不想签,我想让她跟我一样没钱,然后每天去打工,我也想让她过跟我一样的生活,你说我是不是很坏?”
“你今年才十六岁,他们有义务供你上高中,而不是让你自己打工挣钱,他们之间的事情我不清楚,但是他们都对你不好。”
粱素的脑袋点点,“幸好我马上就长大了。”
她又笑起来,“长大一切就都好了。”
夜晚寂静,女孩平软柔和的嗓音消散在空气中,却如同化作点点繁星都坠入浩瀚银河,它们头也不回的跳远,江贺伸手却抓不住什么,空空如也的手心让他泛起心慌。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说,“和我一起去北京吧,那里是最好的城市,我查过,北京也有很多出名的艺术学校,你想上哪所就上哪所。”
“北京的学校都很贵的。”粱素松开抱着膝盖的手,长指支在下巴处思考,“我得再多攒点钱。”
“如果我能挣到很多钱,我就上最好的那个学校。”粱素的眼睛笑的很弯。
“我挣到的钱也都给你花。”
“你说什么?”粱素呆呆的转头看他。
江贺又说了一遍,“我挣的钱也都给你花,给你上最好的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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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上午的客人不是很多,粱素在凳子上坐着,那副神情明显在放空走神,江贺进店的时候,江兰香整个头上堆满了烫发卷,她边做头发边和琴姐聊天。
江贺把手上拎的炒饭给她,江兰香拆开袋子闻了闻香味,“是拿鸡蛋炒的吧?”
“两个鸡蛋炒的。”
江兰香美滋滋的吃饭,江贺走到粱素那边,看她一眼,又朝店外抬了下下巴,粱素跟着他出去,店旁边有石头,江贺挑了块整齐干净的搬到粱素身后,又给自己拿了一块。
他从书包里掏出一袋包子,比上次的小,粱素问,“什么馅的?”
江贺说,“麻婆豆腐。”
一听是辣的,粱素就笑起来,她一边吃着包子一边低头拿着树枝在地上划,好像在做计算,江贺问她划什么呢,粱素问他,“你昨晚说你挣的钱也给我花,是真的吗?”
江贺说,“当然是真的。”
“那这样的话,我应该就能有钱上学了。”粱素说,“但是我不要你送给我,你就当借给我,我将来有钱了就还给你。”
江贺知道她倔,上次在警局的那三十块钱他就没想问她要,结果她发工资的那天就还给他了,他不收,她还生了好半天的气。
“行,就当我借给你,我多借给你些。”江贺说。
粱素很高兴,吃着东西还轻哼着歌,江兰香从店里出来了,顶着一头的卷发棒走过来,跟粱素说,“琴姐现在找你。”
粱素把剩下的几个包子递到江贺手上,“我吃饱了。”
她走了,江兰香看着江贺笑,“怎么就没想过给你妈买个包子吃?”
江贺低头吃着剩下的几个包子,“你不是吃炒饭吗?”
“我吃炒饭也不影响我吃包子。”江兰香又问他,“怎么跟她认识的?”
江贺不说话。
江兰香转头隔着玻璃看见店里粱素的身影,再一看自己儿子,什么都清楚了,她笑哼了一声,戳了下江贺的脑门,“这点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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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兰香这段时间基本都在理发店,琴姐又和她恢复以前日子的热络,有次她从后面屋子出来,店里没什么客人,琴姐正和粱素拉扯着,非要把她往椅子上按。
前面的镜子台上摊开着一堆化妆品,琴姐说要给粱素好好打扮,粱素脾气倔,不懂得花言巧语的哄弄,此刻已经冷下脸,她握着的拳头已经是在极力忍着,江兰香看了两眼,走过去把粱素挤到另一边,坐在椅子上,她隔挡在粱素和琴姐中间。
“这么想化妆你给我化。”江兰香笑着轻抚自己染烫的头发,琴姐撇了嘴,模样是很不高兴了,江兰香转头看粱素,眼里的笑意很温柔,轻轻掰开她握成拳的手,“院里还烧着水,去看看。”
粱素走了。
琴姐没劲的坐到一旁,江兰香自己拿起面前的化妆品化起来,她说,“我上次都说了你别再打她的主意,她和小贺差不多的年纪,都还是个孩子,如果你能生育,小孩也就是这个年纪。”
琴姐呵了一声,眼角的皱纹聚起来,“你就笑话我,做咱们这行的,谁生孩子?”
江兰香说,“小贺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听见她的话锋不对,琴姐整理围布的手都慢了一些,“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江兰香把手上的化妆品盒盖住,重新放到台子上,她对琴姐说,“我可能再做上几年就不做了。”
“你要去哪儿?”
“等代小武在镇上买了楼房,跟他搬到镇上来住。”江兰香笑着说,琴姐低下头,嘀咕道,“男人都靠不住,你怎么会想跟他过日子。”
“日子都是一天一天的过,人也是一天一天的变,世事无常,都说不准啊。”
天黑的时候,江兰香坐在后屋玩手机,房间里好一顿折腾,房门被打开,琴姐送走那个秃头男人,打了盆水擦洗,江兰香和她说了会儿话,准备走的时候前屋正好也要关店了。
地上已经被打扫干净,洗头盆、架子。毛巾都归置的整整齐齐,粱素已经走了,江兰香刚提起包,就看见琴姐捡起窗台沿上,挤在花盆中间的手电筒,她认出这是粱素的。
“江贺刚才又来了?”琴姐问最后走等着锁门的那个学徒。
学徒笑了两声,意思不明的看了一眼江兰香,“他不是每天都来?”
江兰香眉梢上扬着,从琴姐手里拿过手电筒,“给我吧,你上次说她和苏雯雯是街坊邻居?”
“她外婆叫杨晓梅。”琴姐说。
江兰香哦了一声,她知道是谁了,在丁香街住了快三十年,人都是认识,只不过熟不熟而已。
离开店里时,江兰香还特意在镜子前整理了下头发,补了口红,然后拿着手电筒走了。
她从镇上走到杨晓梅家,敲了敲门,家里刚吃过饭,粱素在洗碗,杨晓梅开的门,一看见外面风尘万种的女人,她的热络就降了不少。
江兰香举起手里的手电筒,“我来送东西,素素的手电筒落在店里了。”
厨房离门口没几步,听见声音,粱素擦了手也出来。
“我忘记拿了,谢谢阿姨。”粱素从江兰香手里接过手电筒,江兰香一笑,也没有其他多余的话,摇曳着身姿走了。
粱素继续回厨房洗碗,杨晓梅坐在餐桌的椅子旁边,她说,“这几天送你回家的,是她儿子?”
每次江贺送她回家,都是停在路口,离这边的楼还有一些距离,她不知道杨晓梅是怎么得知的,但是丁香街这么小的地方,尽是些闲人,谁家有点事能传到百八十里。
粱素把洗好的锅放到灶台上,拿着抹布擦水池,嗯了声。
杨晓梅说,“以后别跟他来往,他妈专门做那种事儿的,整个镇上的人都知道。”
粱素明显顿了一下,“我不知道,但是那又怎么了?”
“你觉得他妈那种事儿光彩吗?人家一看你跟他们家来往,以为你也不是正经人。”
“谁想说就说去,那些人整天闲的没事,管好自己就行了,管别人那么多。”
粱素是个倔脾气,杨晓梅也看得出来,她此时也不高兴了,跟粱素翻了几句嘴,被气的回屋里去了。
粱素收拾好厨房,也回了屋,她躺在床上,插上随身听的耳机,手举在空气中,想象面前放着一架钢琴,手指弹动着。
江贺忽然跳进她的脑海里。
那天在后山上他蹲着摸着后脖子说学不会,让她“弹给”他听。
那日中午他在理发店外面学着她模样沿台趴着,唇角扬起的笑着看他。
还有那天晚上在公园,他的手电筒照着无边墨黑的天际,他说“我挣的钱都给你花。”
粱素收起手,伸展下胳膊,脸上带着笑容,有江贺这个朋友,她是很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