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原觉得自己琼林宴白去了。
他清廉正直,想着自己入朝为官,绝不会做他人门客,只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为天下百姓考虑就行了。
所以那天,他拒绝了丞相拉拢。
没想到琼林宴上,丞相因为贪污之事直接被扣在了大理寺调查。
他一阵后怕,又庆幸。
他更没想到,没几日圣旨便下达,命他顾原为大理寺少卿,彻查丞相贪污一事。
原先举报丞相的大理寺少卿周其玉呢?
听说被贬职,要发配到偏远之地。
这案子可是一块烫手山芋,做好了得罪人,做不好了也得罪人。
这种时候没人敢去接。
陆相一脉,牵一发而动全身。就凭那几个贪污受贿的名册子,还动不了他。
于是这届状元,一直还未任职的顾原,被迫成了大理寺少卿。
他第一日去大理寺的时候颇为新鲜,同僚对他友善,一个个都恭敬有礼,唤他顾少卿、顾大人。
可到了自己的办公桌案,一看卷宗,他深觉不妙。
一入官场深似海啊!
他在椅子上坐了一天,思考了无数种查下去的方式,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查不查,他顾原这条命,估计就要交代到这儿了。
傍晚,他失魂落魄的出了大理寺,只见一位高挑的姑娘守在门口。
见他出来,那姑娘迎上来,“大人可是姓顾?”
“在下正是。”
姑娘笑了下,心想这顾原看着愣愣的,居然还能当这么大的官,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过去,“顾大人,冒昧了。这是我们青一阁的令栀姑娘托我交于您的。”
顾原眼睛一亮,“令栀?她可是答应我的请求了?”
“什么请求?”
顾原摇头,接过纸,上面只是说邀请他青一阁一叙。
姑娘笑道:“令栀说了,您若是愿意,马车已经备好,您跟我走就成了。”
“那,有劳姑娘了。”
青一阁内灯火通明,歌舞升平,几名舞姬在舞台中齐舞翩翩,古琴悠扬或急促,都与舞蹈配合的极其的好。
一楼的客人最多,甚至还有人拼桌,美酒佳肴,吟诗对词,美人在怀,好不痛快。
姜满坐在楼上雅间内,对面坐着齐涑。齐涑眼睛围着楼下看了两圈,终于锁定了视线。
“那个人就是陆丞相之子陆争,今年中解元的那位。”
姜满看去,那男子长相平平,身材瘦弱,面容憔悴,左拥右抱,一看就虚。
柳烟烟在陆争背后捏着他的肩膀,时不时低声几句,不过陆争好像不太想搭理她。
她慢悠悠摇着扇子,摇着头吐槽,“这种蠢货,也能中解元?”
齐涑道:“嗐,谁让咱们北安重世家轻百姓呢。世家子弟只要参加科考就没有不中的,只是可怜了那些寒门之子,本就名额不多,还要被顶下去许多。”
姜满嫌弃的撇嘴,问他,“你确定那日给顾原下药的是他?”
齐涑点点头,“那日王爷把顾大人送回房间便让我查,除了陆争那日接触过顾大人的饭菜,便只剩下传菜的小童。后来陆丞相被指认贪污,他也没有在场。”
“陆争现在任什么官职?”
“翰林院编撰,是个闲职。此人头脑简单,不学无术,在翰林院也是穷凶极恶,别人都躲着他,”齐涑说完,又补上一句,“这官职,还是二皇子举荐的。”
姜满冷笑,目光看向他,猜出了薄屹寒的用意,“你们家王爷还真是够阴险,一是借我接近陆争,寻找陆家倒台证据。二是挑拨顾原与陆争二皇子关系。三嘛,”她顿了顿,说了自己的猜想,“顾原代表一众学子,他想说服顾原做三皇子门客。”
齐涑对这位女子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他不语却秉手向她行礼,算是默认姜满说得对。
敲门声响起,文韵在房间外道:“顾公子来了。”
姜满瞥向齐涑,意识他去开门。
齐涑指着自己。
“你的主子把你借给我用,不就是让你任我差遣吗?”
齐涑咬牙,“令栀姑娘,咱们原先可是认识的。”
“今时不同往日。”姜满放下扇子,似笑非笑。
齐涑没办法,只好去开门。
顾原来到这地方明显很局促。
他为了不那么显眼,还特意跟文韵说回了趟家里把官服换下,把自己看起来最体面的一身衣服穿上了。
纵使这样,他来到这华贵奢靡的青一阁,还是觉得格格不入。
他家在峰州偏远之地,百姓苦活,冬天冻死人更是常事,来到长安后,顾原百般不适。
早朝上竟然还有官员说,北安富庶百姓安康。在他看来更是无稽之谈。
姜满见他若有所思,便站起来向他行礼,“顾大人。还未恭喜顾大人胜任大理寺少卿。”
顾原回礼,“令栀姑娘。”
齐涑和文韵都退了出去。
门关上,姜满酝酿了一下,顿时眼眶通红,眼泪马上就要落下,当即开演。
她拿着扇子掩面,委屈道:“顾大人别嫌我多事,昨夜我被贼人掳走,那伙人逼迫我说出琼林宴上,顾大人是如何逃脱的......”她几乎泣不成声。
虽然掩面,顾原还是能看到她低眉垂目,泪水肆意,我见犹怜。他的心都被揪起来了。
他上前想帮她擦泪,抬起手又放下,急的不知说什么好,“令栀姑娘,都是我连累了你。他们可有伤害你?”
令栀摇头,不知从哪找出个帕子擦眼泪,抽噎道:“还好战王恰巧经过那破屋,将我救下。”
说着,令栀直接跪下,“大人,令栀虽为商女,可若不是家道中落,怎会到了此处,令栀无心搅入大人物的争斗之中,还请大人救救我!”
顾原心疼的将她扶起来,“你别哭,告诉我,那帮人是什么来路?”
姜满抑制住哭腔,哽咽道:“我也不知道那些是何人,只听那人说了句‘琼林宴没弄得了他,这下我家落败,他顾原平步青云,凭什么?’,其他的,令栀太过害怕,都不记得了。”
顾原眉目思索,像是锁定了谁,又好像不知道是谁。
姜满细细瞧他的反应,接着说:“顾大人放心,令栀未曾将您如何逃脱之事告诉贼人。也请顾大人为令栀保密,那日饮血,是迫不得已。”
她的血能解毒,顾原那日后也想过此事,不过救命之恩大于一切,如果姜满这秘密传出去,想必会被坏人惦记上。
顾原轻点头,眸光柔和,“自然。”说着,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从袖子里掏东西,边掏边说:“姑娘,琼林宴上唐突,顾某说话不知轻重。”
顾原从袖口掏出一张银票来。
“我刚任职,还没发过俸禄,这几两银子是我的全部家当。我仔细想过了,现在我手握重案,孑然一身也是好事,必不能误了你。令栀姑娘,这钱你先拿着,我发了俸禄也给你,等什么时候够了赎身,也算顾某报答姑娘。”
不管是前世今生,姜满从未看的上几两银子。看着面前皱皱巴巴一看就被某物压平的银票,她莫名觉得好笑,可心终究是软了。
顾原一脸真诚,又掏出一张纸来,“我自小父母双亡,被叔叔养大,这庚帖也一直在我手里,今日交与姑娘。若我哪天被圣上赏识,能够自保,我便堂堂正正请人说媒下聘,迎娶姑娘。”
姜满笑容僵硬,想拒绝又怕伤了他的心。
怎么会有这么正直的人?
正直的过分了。
外面的齐涑越听越不对劲,怎么说好了引导顾原查陆家,又说到求娶这事上了?
姜满站起来,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边说边往外走,“顾大人,您这些东西令栀不能收下,烦请您跑着一趟了。”
顾原蹙着眉,目光追随着他。
出了门姜满可算是松了口气,她掏出镜子看自己脸上的脂粉有没有哭花,对身边的齐涑说:“拖住他,别让他走了。”
“是。”
姜满刚下楼,眼神便落在不起眼的陆争身上。
据薄屹寒说陆家长子易怒狂躁,极好吹嘘,是个很容易破防的人。
她浅浅一笑,底下有人高喊令栀姑娘出来了,陆争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走近了,姜满假装惊讶,随口说:“这位公子气质出众,看着面熟。”
被点到名字的陆争先是一愣,随即赶紧把怀里的美人松开,站起来派头十足,觉得有面子极了,“本官陆家之子,宫中编撰,陆争。”
在场男人多了,令栀姑娘特意与他说话,定是他有过人之处!
“原来是陆公子,令栀失敬。”姜满被人扶着到台上。
人,她已经推到众人眼下了。
接下来就看战王自己的安排了。
果不其然,有人拍了怕陆争的肩膀,语气很冲,“陆大人,我听闻令尊前些日子被大理寺调查,现在还没放出来?陆大人竟还有闲心来青一阁看姑娘?”
陆争咬牙。
他本来也不想的,父亲叫他最近低调行事,他一连几天一直在家,直到下午有人给他递来请帖,邀他青一阁一叙。
可他到了发现并无人在等他。
正好有姑娘围上来,说令栀姑娘今晚表演,他一时心动便留了下来。
他看了眼多事的人,不悦道:“你是何人,也敢管本官的事?”
旁边有人认识他,也跟着他说:“就是,这可是陆丞相的独子,你这等宵小也敢这么跟陆大人说话?”
那人丝毫不惧,“兄台还不知道吧,陆丞相被革职调查,说不定什么时候陆家便完了。”
陆争闻言,双手捏紧了酒杯。
那人继续道:“不过也是,陆大人是得多出来走动走动,若是陆家真完了,砍了头便也罢,若是流放宁古塔,哪能欣赏像令栀姑娘这样的美人呢?”
陆争站起来,把手里的酒杯砸在地上,声音很大,“你敢诅咒我们陆家?”
台上的令栀似是没有注意到这边。
挑衅之人继续道:“陆大人怎么急了?小人不过实话实说而已。陆大人出手阔绰,随手赏银便是百姓家一年开销,不会与我等计较吧?”
“住口!”陆争指着那人,“你仗的谁的势!敢这么跟本官说话!”
他们闹得动静太大,惊扰了楼上的客人。
顾原本来要走,却被这边吸引。
挑衅之人冷笑,“我清清白白,从不狗仗人势,一生只说公道话。陆大人手中钱财来路不明却心安理得的逍遥快活,是否想过,有人在为了这银钱替陆大人艰难维生?”
“你放屁!老子乃二皇子门客!天子爱臣!你算个什么东西!你敢教训本官?”
盯着这边,顾原眸光一滞,瞬间便猜到毁他之人,绑架令栀之人,是这位陆家嫡子,陆争。
陆争科考是解元,低他一名,又是二皇子门客。
那日陆丞相拉拢他,顾原并未应下,就是不想搅入皇子之争中,可他后来便被人下了药。
一定是他,是陆家,甚至是二皇子,想拉拢他这个五年科考才出的一个状元不成,便要毁了他!
顾原出了一身冷汗,他不想卷入朝堂争斗,一心为民请命,可不想还是被牵扯进来。
五楼某房间,两男子对弈,窗户开了条缝,棋子落下,薄砚尘难掩欣喜,“我赢了。”
薄屹寒收回手,看着楼下,与齐涑对视一眼,“别着急,还有好戏。”
齐涑收到指令,手指拿着小石子向顾原腿上一弹,顾原没站稳,眼看就要从台阶上跌落,齐涑眼疾手快拉住他,大喊:“顾大人慢些!”
他声音大,甚至盖过了古琴,众人纷纷朝着这边看过来,当然也包括陆争。
“顾原?”陆争明白过来,冷笑道:“原来是你!是你安排人挑衅本官,辱我陆家。”
顾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