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弟驾着马车回到小镇。
街上已空无一人,视线之所及,一片净白。
这个时间,大多人已睡下。
只有风。
“大夫,大夫!”
小弟砰砰拍门。
在静谧的深夜里格外响亮。
看家护院的狗被惊醒,在院子里狂吠不止。
吵醒了睡梦中的街坊邻居,也惊动了医馆里的学徒。
学徒隔着门喊:
“太晚了,明个再来吧!”
“等不到明天了,人命关天,再晚就来不及了——”
大约是“人命关天”起了作用。
片刻工夫,门开了。
学徒看到小弟,惊讶道:“你不是白天那个——哎哎哎,你干什么——”
小弟将人连拖带拽的提溜到马车前。
学徒吓得哇哇大叫,以为遇到了绑匪。
“叫什么!看清楚了!”
小弟生气道。
学徒这才看到,黑漆漆的车厢里有个大肚子的女人,她护着肚子,用胳膊肘吃力地向爬,似乎知道外面就是医馆。
“过来帮忙啊!”小弟怒吼。
“哦,哦——”
学徒如梦初醒,和小弟七手八脚将孕妇从马车里扒拉出来,一左一右架到医馆里。
这么大的动静,就算是聋子也要被折腾醒了。
白天见过的那个坐堂大夫,此时趿拉着鞋,头发乱蓬蓬的出来:
“吵吵什么……怎么又是你?!”
他一眼认出小弟。
还以为他又是为师姐而来,不悦道:
“不是告诉过你——
”
“师父,不是白天那个……”
学徒小声道。
“怎么不是,我眼又不瞎——”
他正要发火,突听一声呻吟。
那是一个孕妇。
她肚子已经很大了,脸色惨白,罗裙又湿又红。
豆大的汗珠从她额上流下。
“要看诊的是她——”学徒努努嘴,看向面容痛苦的女人。
“她这是……”
老大夫健步如飞,来到大肚子女人跟前,只看一眼,立刻发火道:
“这不是胡闹吗,她就要生了,你们不找产婆,把人送我这里作甚?!”
“这不是医馆吗?把人送来有何不对?”
小弟皱眉道。
老人更生气了:“老夫是大夫,不是产婆!东街有棵大槐树,树后面那户有产婆!你们去那儿找吧!快走快走!”
坐堂大夫又开始轰人了。
大肚子的女人目露绝望:“求求你,救我——”
学徒面露不忍:“师父,要不就让他们留下来吧。”
“留下来你来接生啊!她生孩子弄的到处都是,我白天还怎么接待别的病人?!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叫人了!”
坐堂大夫不耐烦说。
可外面冰天雪地的,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哪里禁得住这样来来回回的折腾。
“不……”女人目露绝望。
痛苦地全身颤栗。
血浸湿了她的罗裙。
“铮——”
一道寒光。
小弟倏然拔剑,剑锋抵在老大夫的脖颈。
“救她,不然杀了你。”
“你,你,你,简直莫名其妙——”
老大夫本想说年轻人有辱斯文,但小弟的剑已离老大夫又近了些,冷冰冰的,摩擦着他的喉咙。
只要小弟稍稍使劲儿……
老大夫面露恐惧:
“年轻人,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老大夫战战兢兢。
小弟的剑抵着他,强迫他重新走到女人跟前。
女人痛苦地捂着肚子:“孩子,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老人没了法子,对学徒说:“唉,去把我的药箱拿来!”
“啊——”
只是一会儿工夫,女人更痛苦了。
老大夫手搭在女人脉上,突然眼睛的余光看到什么,顿时跳起来:
“坏了,她羊水破了,要立刻请产婆!快去!”
“你又在搞什么鬼?!”
小弟冷笑,觉得这老头又想找借口推脱。
“没了产婆,你就不行吗?”
“当然不行!老夫行医四十年,从未为女人接生过!”
小弟又想杀人了!
他怒视大夫,恶狠狠道:
“在这儿等着!”
说完,冲出门,迎着狂风暴雪,消失在白茫茫的夜色中。
老大夫心惊肉跳。
那小子离开前的眼神,真令人害怕,对方虽未明说,但所有人都已明白,倘若这个孕妇有个三长两短,老大夫指定得陪葬。
作孽啊,怎么就碰到这么个煞星了!
.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格外漫长。
老大夫听到医馆外的动静,发现竟是白天见过的女娃娃,索性让学徒将人请进来。
反正一只羊也是放,两只羊也是放。
“还有我师姐呢?”
娃娃小声说。
觉得自己有点得寸进尺。
可她不能放师姐一个人在外面。
屋子里烧着炭,比外面暖和多了。
“你师姐 ?”
老大夫十分惊讶,脱口而出道:
“她还没死啊!”
娃娃沉下脸。
我师姐还活着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吗?
老大夫也察觉到这话有歧义,连忙解释:
“你师姐脉逆四时,似有似无,神气涣散,就算华佗来了,也是个死脉,老夫让你们早做打算,分明是好意。”
娃娃脸色更难看了:
“我师姐还活着。”
老大夫不以为然,他行医四十年,接触过的病人和病人家属不知凡几,像女娃娃这样不愿面对现实的病人家属数不胜数。
“行,那就让她也进来,反正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娃娃连忙对学徒说:“劳烦小哥帮忙,我师姐还未清醒……”
老大夫哼了一声。
都不能动了,女娃娃还在那犟!
有学徒帮忙,娃娃很快将华十二架下车。
雪越下越大。
街上覆了一层厚厚的雪。
这本是极美的一幕。
可娃娃却无心欣赏。
孕妇痛苦的呻吟,像刀子一样,刮着每个人的心神。
老大夫不徐不缓地为她施针。
又开了个方子,吩咐徒弟抓药。
顺带让徒弟将晚上吃剩的饺子热一下,再煮两个鸡蛋。
“我不饿——”娃娃连忙道。
“不是给你,是给她!”老大夫指着榻上疼痛难忍的孕妇说。
“我不吃,我吃不下……”
老大夫生气道:
“你现在不吃,待会生孩子没力气死在老夫医馆,老夫找谁说理去?!”
他大约是见惯了人间的喜怒哀惧,无论是即将临盆的孕妇,还是昏迷的华十二,都没有影响到他。
他是这间屋子里最冷静的人。
冷静到什么程度呢?
他甚至还有精力现场教学,让徒弟看一看孕妇和华十二的脉象。
尤其是华十二。
华十二脸色惨白,全身冰冷。
露在外面的皮肤好像凝了一层冰霜。
仿佛马车里那个浑身滚烫的华十二,只是娃娃的幻觉。
“瞧见了没,这就是标准的死脉。”老大夫对学徒道。
娃娃脸黑了。
只恨自己不会功夫,没法将这老头揍一顿。
——该告诉小弟,让小弟来揍!
想到小弟,娃娃又开始担心了。
小弟怎么还没回来?
该不是路上遇上什么麻烦了吧。
风更大了。
呼呼的,仿佛妖怪作祟。
娃娃胡思乱想着。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马声嘶鸣。
紧跟着,“嘭”一声,伴随着刺骨的寒风和飘扬的雪花,小弟回来了。
“你回来了!”
娃娃倏然起身,唇边的笑容还未扬起立刻回落。
“产婆呢?”
“产婆去外地看女儿了——”
“不可能,我昨个才见过她!”老大夫大声说。
“是不是你找错了地方?”
“没有,”小弟冷冷道,“我特意向邻居打听的,她是今天下午走的,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原本镇上还有一个产婆,被人请去了别的地方,也不在本地。”
事实上,小弟到了地方,反复叩门,发现无人回应,直接翻墙进了院子,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又跳墙去了邻居家。
可怜邻居睡得正香,被小弟拍门声惊醒不说,还要被他的剑架在脖子上威胁,被迫回答产婆去了哪里,城里还有没有别的产婆之类的问题。
“这可如何是好?!”
老大夫急得转圈圈,竟奔向书架翻找医书。
“你要现学?!”
小弟匪夷所思。
只觉自从遇上华十二,自己就再没见过正常人。
“闭嘴!”
老大夫大吼一声,把小弟噎得半死。
“烧热水,我记得烧热水!剪子,还有剪子,方巾——”
他翻着书,口中念念有词。
“师父——”
学徒吓坏了,连忙上前。
老大夫一脚踢过去:“还不滚出厨房烧热水!”
“好,好——”
学徒连滚带爬奔向厨房。
女人痛苦的惨叫声,不断在屋子里回荡。
老大夫额头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这个不对!”
他的脸上几近疯魔。
所有人不敢说话。
便在这时,一声干哑、虚弱的声音响起:
“我来吧。”
顷刻间,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老大夫猛地抬头,发现原本躺在草席上、被自己判定必死无疑“师姐”,此时已睁开了眼睛,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师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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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