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理琉璃察觉到自己推论的疏忽了。
她之前一直假定异常未发生的上一周为A周,发生异常这一周为B周。其实不该是这样的。
真实的情况是,明理琉璃和酒井亚里莎察觉到世界异常的时间点远远落后于见琦爱。所以见琦爱才会先她们一步,感受到世界的异常,反抗无果,被镇压后尝试留给后来者线索。
假设这片空间一切正常。上一周为A,这一周为B,下一周为C,接下来的周次为D、E、F、G……
见琦爱留下这封书信的时间,一定会晚于B周。她在历过多次循环之后,在未来的某一周留下了这个笔记本,给潜在的同伴们留下破局的线索。
简而言之,见琦爱可能已经经历过多次未知周到未知周的循环,结束循环的那一周一定晚于B周。因为一些未知的原因,在明理琉璃和酒井亚里莎察觉到异常后,她们两人遭遇的循环只局限于B周!
明理琉璃不由得舔了一下唇。她能明显感受到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思绪跟着飞升的心率一起沸腾。
她和酒井君发现了什么异常?她们发现了校园公主见琦爱的异常。
什么时候发现的异常?A周发现的。
而见琦爱又强调“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某个答案似乎要呼之欲出了。
她们目前所处的这一周,是一切悲剧还未开始的安全周!而她们两人触发循环的条件,很有可能已经经过了见琦爱的改造,增加了与她相关的规则,让“发现见琦爱的异常”成为触发安全周的条件之一。
明理琉璃嘴巴张开,一边摇头一边吸气。
在落款处写上姓名是为了标明身份,写上时间是为了提示时间线的循环和异常,写上状态则是为了暗示未来发展。
明理琉璃忍不住在心里为她拍手称赞。见琦爱同学,你真的超级聪明,你留下的信息非常有用!
那么……顺着见琦同学的思路,她未来会遭到什么样的困境呢?
“谜底就在谜面上。”见琦爱这么提示道。
明理琉璃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有意识地主动降低自己的心率。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见琦爱曾在未来被重伤,但没有死亡。自己目前所在的这一周“暂时是安全的”,安全周的特性是不会产生危险,实现安全周的方式是反复重置空间内所有物的物理状态会……
顺着这个思路进行倒推……
现在是安全的。未来有危险。
反抗会遭到创世神的报复,失败的后果是自己会被创世神剥夺一部分能力。
童话故事里的公主是不幸福的。王子强迫公主穿上了红舞鞋。
男性主导的恋爱故事里,女性也是痛苦的。
本周已经出现了与她存在特殊关系的男性……
将所有的线索用看不见的细丝串联起来,用合适的方式对其进行排列组合,就能得到合乎逻辑的答案!
明理琉璃抿唇,缓缓地说出了最终的答案:“酒井亚里莎君,我已经找到了最终的答案了。
我们目前身处在一个男性向恋爱故事中。见琦爱是故事的女主角,【***】是故事的男主角,我们是和这个故事无关紧要的路人,至少我暂时没找到我们和恋爱故事的关联性。
这个世界的危险来自于男主角和故事的男性创作者。恋爱结局是创作者想要完成的最终目标,阻碍他的人都会被降下天罚。所以觉醒了自己意识并进行了反抗的见琦同学,由于二者实力的差距,遗憾落败。又因为见琦同学的女主角身份,即便她被重伤,创作者也不会杀死自己笔下的中心人物,只是让她的行动受到了很大限制。【***】作为男主角,既是故事真正的主人公,又可能是创作者在故事世界投影,有可能就是直接施暴人。我们以后也有可能会面对这些伤害。
这样一来,绝大部分的疑问都能解释得通了。”
酒井亚里莎摸着牌的手不由得停下来,像是被她吓了一跳。“诶?”
她迟疑了一下,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如果你这么说的话……就算我们身在某个被虚构出来的世界,你又是怎么确定见琦同学和【***】是故事的主角的呢?虚构的世界里,玄学也还能生效吗?我的塔罗牌还能正常使用的……”
明理琉璃解释道:“我猜想的这些,都是根据署名‘见琦爱’的这个笔记本上的内容推理出来的。酒井君应该能感受到这些文字是否真实吧?”
酒井亚里莎点点头:“虽然上面被抹去了一些内容,但是文字给人的能量是很舒服的,应该是真实的。”
“上述推理全部基于写作者‘见琦爱’所言为真的前提下。其实根本没必要纠结署名‘见琦爱’的人和我们见过的见琦爱同学是否为同一个人,就算她们不是同一个人,我们也知道在这个空间中有一位陷入恋爱故事叙事之中反抗失败的女孩。”明理琉璃露出一个狡黠地微笑,“更何况……我已经比对过两人的笔迹了!”
明理琉璃打开自己的手机,打开相册,跳出一张照片,展示给酒井亚里莎看。“嗯……稍微走了点后门……这是我从学生会成员那里拿到的见琦同学的一些申请书。经过对比,笔记本上的笔迹就是见琦同学的哦!”
昨天晚她废了好大的劲才从三井文子那儿撬到这些资料的,向她解释了半天证明自己没有恶意之后,才拿到了这些照片。村上靖似乎对她和酒井君的关系非常感兴趣,逮住她追问了好久。唉,走后门也不是这么好走的……
明理琉璃在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酒井亚里莎接过手机,对着照片仔细地对比笔迹,点点头。“没错。能量的特征是一样的。是同一个人。”
明理琉璃收回手机。“酒井君的玄学预感也能说明这一点。见琦同学和【***】都给你一种特殊的感觉吧?尤其是【***】,你在占卜和他相关的内容的时候,会感到尤为吃力。这应该与塔罗和这个世界的禁忌有关吧。”
主角和配角其实是相对而言的。以见琦同学为中心,她就是男主角,潜在的犯罪者【***】是男主角。由于我们没有参与到她和他的故事中,或者即使参与进去了也是背景板,我们两人自然而然就是无关紧要的NPC了。所以在占卜【***】相关问题的时候,你才会特别疲惫呢。创造者的意志会本能地阻止我们破坏他期望的故事的发展。”
“原来如此。”
阳光照在酒井亚里莎的脸上,为她增添了几分血气。“你说我们都处在虚构的世界里,但是这里对我们来说才是真实的世界吧?难道我在此之前的记忆全都是捏造的吗?难道我认识的明理君就是虚假的吗?”
她的眼神看上去有些悲伤。她的声音也微微发抖。
这个问题似曾相识。
明理琉璃想起,就在这一周开始的时候,酒井亚里莎也曾问过自己,为什么说她们不在物理的世界之中。没想到仅仅六天之后,她们就要为自己存在的意义而感到苦恼了。
她的心里像是突然打翻了一杯黑咖啡,苦味随着泼洒的液体飘散开,在她心中蔓延。
虚构的世界与真实的世界,二者的边界究竟在哪里呢?谁又能确信,自己就一定存活在真实的世界之中呢?眼睛一闭一睁,世界就大变了模样。
自己之前猜想,是高维生物对她们的世界进行了干预,所以此间才会有不符合物理规律的现象产生。虚构故事说也符合之前的猜想。掌握故事走向的创作者,对剧中人来说,就是无法动摇的高维生物。低维生物又该如何反抗高维生物呢?谁能保证,推翻了这面围墙之后,外面的世界不是更高更厚的围墙?
没人能保证。
对自己存在性的质疑和绝望,这一本源性的命题,已经逼疯过无数的科学家了。就算她为此自杀,也不过是在京观上新增了一个无名的头骨罢了,对改变现实处境毫无帮助。
明理琉璃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明理凉子女士生动的表情,温柔的话语,无时无刻不在牵动着她的心。她与母亲携手共度的十八年时光,在她面前闪回。那些温馨的记忆碎片在她的心脏跃动,为她的存在输血供能。
自己就是依托于这个世界而存在的。就算自己的记忆碎片存在异常,记忆带给她的情感感受是不会变的。幸福的、忧愁的、苦涩的……明理琉璃这个人就是依赖着这些情感体验而活着的。难道要让她否定自己的存在,否定母亲的存在吗?她做不到!
人不能否定自己的存在。
明理琉璃没办法否定明理琉璃和明理凉子的存在。
明理琉璃也不能否定酒井亚里莎的存在。
明理琉璃回复道:“酒井君,不能这么说。我认识的酒井君,对我来说就是真实的。我能看到你、听到你、闻到你、摸到你,和你一起吃饭、一起讨论、一起探险,我们共同创造了许多回忆,共享了许多体验和感受,这些对我来说都是真实的,是我可以在之后的日子里反复回忆的内容。
人是社会性的动物,彼此的存在是依靠着其他人的认知而维系着的。对我来说,酒井君是真实的。对酒井君来说,我也是真实的。我们都是真实的。就算是彼此的记忆里掺入了虚假的沙子,那也没办法改变人际网络之间的判断,你我仍然是真实的。
真实与虚幻,又是一组有相对性的二元。既然如此,那我就只选取对我有用的信息不就好了。即使在虚构的世界里,只要有了足够的锚定物,我们就有了存在下去的理由,我们就是真实的。”
明理琉璃情感充沛地喊出这一大段话。当她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惊觉自己已经落泪了。
原来自己的内心也一直在害怕,为自己的存在性而恐惧啊。
“啊……”她用手轻轻地摸上自己的眼角,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怎么……怎么掉眼泪了……”
下一秒,酒井亚里莎就离开自己的座位,站在她身边,轻轻地抱住了她。她说:“明理君,请让我抱抱你吧。”
明理琉璃应了一声。她还陷入自己情绪的余波之中。
酒井亚里莎用双手环抱住了她,明理琉璃的脑袋刚好靠在她的胸脯上,能听到她咚咚的心跳。
酒井亚里莎鼓起勇气,轻声说:“明理琉璃君,当你说出这个世界是虚构的时候,我就特别害怕了。我害怕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出现了虚构,出现了扭曲。如果作为锚定物的记忆都被扭曲了之后,那么我的存在,明理君你的存在,我因为记忆而不断变化的对明理琉璃的认知和情感,都将被动摇。我好担心,失去了与你共同的回忆……所以我很害怕,问出了那样的问题。
听到你的解答,我很开心。原来不止我一个人会为此而苦恼啊。明理君也很在乎我……我好像又有了很多的勇气,可以直面外界的各种挑战了。我们可以继续一起携手对抗这个世界了。就算是世界虚幻又何妨,我们彼此可以作为对方的锚定物而存在了……我好开心……”
明理琉璃被她抱在怀里,感受到她身体的温热,被她的衣袖遮住了脸。
很温暖的感觉……
她这样想。
迷迷糊糊之中,她似乎听到酒井亚里莎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
啊!等等等等!
她她她……她说什么?!彼此要作为对方的锚定物而存在!?
明理琉璃有些慌乱地挣脱了酒井亚里莎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