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能一粒一粒数着碗里的饭,视线却被不远处一个熟悉的剪影吸引。隔着两三个位置的斜对面,陈栗眯着眼睛,这么巧?
可能周温男朋友声音太大,有点吵到她眼睛了,所以连任泽渊在这里也没看见。
任泽渊的背影很好认。是人群中最显眼的一个。
他穿宽大的大衣外套,暖黄色的灯光稠密油亮,他侧脸立体优越,气质超然。
微微说话的动作前倾后仰,一举一动都带着矜贵正和对面一个女人相谈甚欢。
他西装革履挺直着背,斯文地喝着酒,对面的女人仔细看,确实有些年纪。
两人交流都是保持着社交距离,应该是在工作,看来他确实很忙。
任泽渊上的是顶尖学府,人也聪明可靠。毕业就能独当一面,这是天赋,天生的管理者。
不知道为什么,她轻松了一点。因为任泽渊约会对象的选择,应该年龄范围不在这中间。
她可悲地摇摇头,自己还是在意的,至少依旧耿耿于怀。
她和任泽渊之间,不正常的是她。
吃完饭,江蝶他们显然不尽兴。
几人临时拍板,“等会去唱歌,唱完歌晚上再吃烧烤。”
陈栗腹痛头晕,哪还能经得住折腾摇摇头,“我就不去了。”
“胃还是不舒服?我看你都没怎么动筷子。”江蝶看着陈栗面前摆盘只受了皮外伤的饭菜。“水果吃多了?”
江蝶担心得摸摸她的额头,温度有些高。
“就是有点困了,想回宿舍躺一会儿。”陈栗说的是实话。
她拉下她的手,和江蝶手臂挽在一起。
陈栗说到底还是心累,心口堵得厉害。吃饭没胃口,别说唱歌了。
看着她脸色太苍白了,江蝶说,“那行吧,我陪你去门口打车。”
和室友们说了一声,二人从过道穿过,服务员一路还关心了几句。
陈栗低着头,祈祷着不要被发现,她没做好频繁和任泽渊见面的准备。
在过道拐弯的位置,眼尖的江蝶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她激动的大喊。“泽渊哥哥?!”,胳膊从陈栗手上脱落。
陈栗祈求了一路不要撞到,却在江蝶面前诅咒似的破碎。
她来不及阻止,低头不语,忍着不适仓皇潜逃。
任泽渊闻言抬头。点头笑着说,“是栗子同学啊。”
江蝶充斥着被帅哥记住的飘飘然,任泽渊只有开学送陈栗的时候见过一面。没想到还能记得自己。
“来吃饭?”
任泽渊对她笑笑,江蝶瞬间花痴。
“对,和室友一起。”
“栗子呢,没来吗?”
他往四周看。
“咿??刚不还在这儿?”
她回头找,发现陈栗一溜烟跑了。
人呢?江蝶本握着她的手空荡荡的,才意识到人已经走了。
虽被打断说话,但任泽渊脾气也很好。站起来和女人握手,官方又客套,“感谢信任,期待我们下一次合作。”
“这边的椰石斛还有杂菜粥都不错,单已经买过了,您吃点再回。我这边有事。有个家里的小孩在这吃饭,我去看看。”
说罢走到江蝶边上,顺着她眼神追踪。
门外,陈栗已经快消失到拐角了。背影瘦弱邮倔强。
此时的陈栗头重脚轻。浑身冒虚汗,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太不适应了,极力避免和他的关系就像难以改变的既定命运。
越靠近,越虚幻,越痛苦。
因为只有她痛苦,所以她觉得不公平。
“陈栗。”
任泽渊已经追出来,他喊第一遍。
陈栗默数,赌气似地脚步不停。
明明不舒服。但一遇到任泽渊就反骨作祟陈栗像兔子一样,走的飞快。
追她的任泽元都开始呼吸急促,除了陈栗,没有人能让自己这么失态。
“陈栗,别再往前走!”
第二遍,陈栗像绑定了某种程序,脚步忽而停下来。
因为任泽渊第三次的时候会生气。他生气的样子,很吓人。
“做什么?”陈栗胆子也就仅限三声内,她回头,看着自己的鞋。
拉开的距离开始缩小,半分钟,任泽渊总算追上。“到底怎么了?我又惹你不高兴了?”
任泽渊把她逼到墙角,她太倔,心思全靠猜,但他舍不得她难过。
任泽渊大衣敞开,露出一件薄款羊绒毛衣,头发往上梳起,说话呼吸时候,有云雾一样的气。
她看了下他的眼睛,锋利,狭长。
眼眸太深了,看着就不像好人。
她直愣愣地看,又低着头不说话。
“嗯?”
他疑问。
“栗子,到底怎么了?”他心揪着问,握着她的手臂,一时没控制住力气,捏的太痛了。
意识到有些凶,他迅速松开了。
她捏着酸胀的手腕,“没事,我只想回宿舍。”
看着她微微发红的的脸颊,有些哑的嗓子。
他两只手捧着脸,“怎么回事?你的头怎么这么烫?你发烧了?”
陈栗感觉自己坐在一个热气球上,不断向上攀升,呼吸急促,压力让她的头被不明势力揉捏过一般。
粗粗的喘气,她费力地开他的手,强迫自己站立,“我没感冒,只是有点不舒服。”
“这么烫还没事?今天就和我回家。”
陈栗不说话,她的眼睛已经开始无法聚焦了,病到涣散了。
“不和我回去,你想去哪里?”
言下之意,她无路可去。
学校寒假断水断电,不允许留宿。
而且她已经打算找正式实习工作,已经不打散工了,所以无住宿。
“陈栗,我从来没有勉强过你,没有掌控你。我说过你能过好自己的人生了,我就彻底放开你。”
他很会笼络人心。也很会面面俱到。
“至少…至少你要健康平安。”
“能靠一靠我的时候,就靠靠,不好吗?”
他搂着肩膀轻轻把人带过来。
“去?不去?不去的话去哪里?说话。”
任泽渊的语气里已满是不耐。有着得不到反馈的焦虑。
陈栗复习着这句话。
她陡然想起,高考完填志愿的时候。
他一个高考保送的人,为了自己在志愿单子上把头薅秃。
“本地,外地南方还是北方?想在市区念,还是要去隔壁市?不去的话想去哪里?说话?!”
句式都一样,看似是给了选择,其实她永远没有,因为强硬如他,最后一手包办全部选择。陈栗垂头丧气,忽而觉得没意思。
“去。”
她发出气音。
“回。”
“你说去哪就去哪。”
断断续续的回答,有气无力的伸出手扶了任泽渊。
她一瞬间头发晕,脑子雾化住了,差点都站不住。
任泽渊圈住她,额头相碰,烫的过分了。
“先回去收拾好东西,等我来接你。”
说罢,他拦了一辆车,“师傅,她有些感冒,务必开慢点。”
接着共享了位置,到前面给他了一根烟,塞了车费。
陈栗睡了一路,头轻缓好多了,嗓子却开始痛,在宿舍一个人默默收着行李。
因为只是寒假,也不知道会在他家住多久,陈栗只收了些必备品。她提着小行李箱,任泽渊已经在楼下了。
他双手抱胸,歪在车上闭眼睡着了。拧了一下车门,车没锁,便自己上了车。
冬日阳光不温暖,自然也不会刺眼。她还是遮了遮他眼皮上的光,但某人眉骨优越到无需遮光。
任泽渊睡不安生,眉毛皱的人看着都累。年底了,账目多,公司那帮人都是些老家伙,只会无用社交,混日子等退休。
他这几年一方面开拓公司领域,一方面将那几个顽固告老,累的基本上全年无休。谈生意,搞关系,基本都是全是他自己来。
徐路远上次在车上提了一嘴。陈栗不明白既然工作这么累,又何必为她事事上心。
她凑近了看,连任泽渊毛孔的看不见,皮肤也是真的好,让冒痘的自己很羡慕。
许是呼吸声过大,感知到的任泽渊忽然睁眼,四目相对,她只有一个想法,他的褐色瞳孔真好看。
很漂亮。
让她想起,很多年前,任泽渊昨晚近视眼手术,她被吓得以为他要瞎了。
自己偷偷在被窝哭了几个晚上,差点把自己哭瞎。
任泽渊刚做完手术包着纱布还要安慰着上初中的她。
察觉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任泽渊迅速起身,“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醒我。
“刚来。她系安全带。“这么累,我可以自己去的。”
“让你自己来我家,比登天难。你已经不再听话了。”任泽渊说心里话。
她居然能在任泽渊这么平淡的一句话里听出了起床气。厚重的鼻音,略带咬牙说的重音。都让陈栗觉得自己胆肥。
但能让任泽渊觉得受挫,她觉得鼻腔都舒畅了,她小心眼。
见他脱了大衣,还卷起毛衣袖子,车内温度自己穿着棉袄都是冷的。
眼神上挑,雄性动物的皮都保暖吗?
她要冻死了,“冷,开空调谢谢。”
任泽渊被气笑了。下一秒还是开了空调,冷嘲了句。简直服务性人格上身。
“上次让你回老宅,我足足给你打了六个电话。你后来还答应得不情不愿。”
任泽渊这语气里颇有种孩子大了,不好管了的怨气。
她吐舌头,任泽渊还是不了解他,她多怂的一个人。
第七个电话再不同意,就不只是电话那么简单了。杀到宿舍楼下都不为过。
虽然结果都是一样的,但她只是气不过,凭什么他说一不二,自己就要乖乖听话。
“最后还不是回去了,你不是知道,我能真和你对着干?”
总要让他心不如意一下,她心理才舒坦。
这想法穿肠过,她被自己惊讶的咂舌。有点吓人了。种种恃宠而骄的意味,她只敢内心在意,万不敢开口说。
慢慢被训练的像主人晃铃铛就下意识反射回应的狗。
任泽渊从镜子里看她,不说话。这时候安静的吓人,她仿佛能听到汽车零件在空气中崩裂开的声音。
也能听到自己喘气不畅快的声音。
她都觉得自己小时候山林里野惯了,心理承受能力比较好。
否则,迟早要得心脏病。
奶奶说过,人活的犯怂一点没什么。
活的窝囊没脾气也没什么。
活的太出挑,老天爷都看不下去。
人要慢慢活,一下子把好日子过完了,也就没什么日子过了。
陈栗很想回家。她已经十几年没有回过家了,而且自己孑然一身,除了任泽渊带给自己的东西,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怪我,给你点这么多水果。”任泽渊开口道。
“和这没关系,我几个室友都吃了,只有我不舒服。”
她没这么缺心眼,人家送高档的水果是好意,只是自己脾胃弱,无福消受,万万没有怪到别人身上的道理。
任泽渊不说话,单手扶着方向盘,看不清表情。
她迅速看了一眼又转回头。路线逐渐重合到熟悉的记忆里。
任泽渊拄着脑袋,平稳的呼吸揉进空气中,像每个高三的夜自习结束一样带她回家。
平静的,柔和的,每晚月色都澄净,灰暗的高三也就这一段路能慰藉。
他还会特意调一些治愈电台广播,陈栗被数学题折磨得疯掉的心能放下一点。
记忆不饶人,好的是,与之相反的痛苦也是。
陈栗永远不能勉强自己忘记。
任泽渊是体贴入微的,他很少对自己泄漏出一点劣根性。像带了个面具,永远看不真切。
只是,永远不对自己展现脆弱、自私、暴躁的负面情绪,也意味着,自己并非是他真正袒露脆弱接纳的人。
在这点上,陈栗一直都在难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