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落了雨。过午雨停天青。有蜻蜓成对点水漾涟,檐湿阶已干,殿外静谧。
殿中却散些焦躁。
怀中面唇又成浅白,自昨夜至现一直未醒,传医问便说只是睡着。宣齐洲心恐有事,只将人抱离床帐往书案后,亲圈着不时便看,又心悔不已。
苗儿身弱伤未愈,他收力也过重,只见颈后留了瘀色……草叶身与人有异,他可是劈了要处?昨夜已行许多路,回来应就要困倦自睡,怎需动手。
“唔……”
却听兰草忽动,有迷糊声。
耳侧咚咚咚咚重又快,兰草觉十分吵,不满嘟囔了句又歪脑袋往另一边——
宣齐洲愣一瞬,即抬臂接着。
半刻见无异,气稍松,抱怀中起身又回床。却是方俯身放下人欲抽臂——
“……唔?”
草叶觉暖忽退许多,迷蒙便又侧蜷缩,伸叶寻了寻,觉有块硬石头,惯了从前土中,于是只当是自己的,便抱着踏实又睡。
“……”
一时不能直腰。
确是睡着,宣齐洲气渐松。
而后稍犹豫,还是轻抽手臂。
……唔?!
兰草觉怀中动忽惊抱紧石头睁目——
“……”
“……”
懵一眨。懵两眨。松开人。
脑中白白空空。
宣齐洲稍抿,起身出帐取水。
“……”兰草懵不回神。
它……怎……它……咳。
兰草侧埋枕,抬叶“啪”一声捂上脸,只露一泛红耳朵尖。
宣齐洲端杯入帐,见人颈后侧淤紫愈显,不住凝眉,只先落杯坐床边席上低身抚苗儿轻言:“饮些水可好?”
“……嗯。”点点头应。
“……”
未恼……还是已不记得。宣齐洲看人心软无声叹。
兰草撑身起接杯饮尽水,抿抿唇,湿朦朦又看人。
宣齐洲即去取水鉴,回来给人倒。
兰草本单手握杯,未料宣齐洲如此倒水,头回觉水重,只又抬另一手托上杯底。
宣齐洲默顿,满杯看人饮。
傻苗儿。给些吃的给些水便高兴。还只当是耗了粮食要摘果还。昨日聪明,不合宜。
……这是不熟人世。若是经时知详细,也便不傻了,聪明脑袋还不定要如何。
饮罢第二杯,见宣齐洲又要倒,兰草即看人不甚确信动作地摇摇头:……好啦。
又忽觉疼,懵惑低头抬手触颈后——
“……来。”却闻声。
宣齐洲接杯放水鉴至床边高几,抱过苗儿侧坐膝间又取昨日药。
兰草懵看人,未反应便肩上蓦凉,只及抱衣不教全落,身后叶子即教尽数顺至身前——
“唔唔!”兰草眼中瞬惊不住缩颤呼,欲看却教如昨日塞汤饼一般转脑袋回正左肩,痛处便贴热。
“……!”
只觉是整后背满覆热……兰草紧抿蹙低头闭目才勉压声,却全然觉灼,倾身吸长叶身后却紧随,揉得极轻极痒。
“外间已无事。”宣齐洲松苗儿颊侧轻声低言,又横臂反挡人身前教靠。
兰草闻言稍怔。
“外间碎了点心。”
“你已用饭了?”
“无事。”
外间,已,无事。
没事了。
半刻,兰草默叹,轻应:“……好。”
宣齐洲说无事,那便是无事。无事便好。如何都可。总不是有意不对它讲,应是有些麻烦。不说比说了好些。
宣齐洲微抿顿。
“我昨夜……不想你费心。”
“你摘果子已走许久。”
“……昨夜事……有些危险。”
“……是我不该。”
又未再揉,小心笨拙涩缓,在人醒时。
半刻。
兰草轻笑。
双叶握身前手臂抬起,无甚力咬了咬才松。
宣齐洲瞳止心亦停。指微动。闭目颔紧啮。
睁目便成幽深狭渊。
只重摩过臂肩锁骨握颈箍颌直抬教人仰,眼中无底幽潭便倾灌入草叶清澈薄浅,压近才移。
兰草懵怔唇张。身颤目惊。
“唔……唔……”眼尾湿雨顷朦落,兰草喉间连呼呜,双叶握不住人手臂此便松,落身前未觉安置。
掌下重跳,宣齐洲却不觉吵,觉湿雨不止才轻几分,左臂只又温缓揉颈后。
“唔……!!”兰草魂酥目瞠又顷蒙涣仰软。
宣齐洲闭目作不闻声,睁目狭渊聚墨涌。
尚小……尚小……不可……
少年身颀已非从前小儿模样,可宣齐洲总觉草叶薄,抱起至膝上坐高些也只似片落雨湿漉小云朵,再用力些便要消散成水雾了。
云朵目涣哭软促息攥不住衣,宣齐洲稍松看,取方才案后睡时薄毯轻裹,又压。
“唔……唔……”兰草目湿朦仰张唇簌落雨,只如灵怪醒见山中深雾,未看有杳客,亦不闻万籁声,俨已归神游境,无需知天地时。
不知许久。
温热轻柔落在额间眼上。宣齐洲恳请小湿云朵莫再哭了。
兰草坐高已能枕人肩上,却已全无力自寻侧靠,只朦涣飘落在颈后掌中,唇湿促息不能合。
红润许多。
宣齐洲喜欢。又轻压了压。
草叶蓦呜颤息,耳灼彻垂软。
“少用些饭再睡。”宣齐洲沙哑声轻问调。
兰草缓渐回神,唇合微动又湿软看看人,抬叶侧身埋颈寻抱。
宣齐洲闭目啮深吸。喉间动。未收臂。
“唔……”兰草不满低呜蹭蹭。
宣齐洲闻声瞬当是从前小苗儿,睁目妄念顷消,便只余心柔和温,收臂轻抚小云朵,只当是夸不哭了。
半刻小云朵手臂缓落又昏昏欲睡。
“兰澧,甜羹。”宣齐洲低声又唤。
“……唔?”兰草朦睁眼出来看。
觉意摇摇头。又落回。
“……”
宣齐洲心默。待耳边气息睡熟,连毯轻缓放人回床,又取软枕放人身侧,看半刻离帐往阅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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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南街,外使邸。
“啾呃——!”房内突传鹰唳。
颈侧褐羽教取下一支。由二指拈转把玩。
羽下低跪木钗灰布帼。
羽上闲坐宝饰绛绸衣。
显有前言。
半刻,羽上开口,意似叹,漫悠悠:
“十五年……真是难为您,引着几只鸟儿,还要给他们找食吃。”
官话极准,全不似外族。
羽下闻言默,半刻伏地如吻靴,又有低声:
“哈穆,思其亚乌木故未满多依……”小主人啊,思其亚日夜想念家乡……
座上转鹰羽,闻声压眉梢,似痛叹惋,沉吟又似认真询:
“那您……要回去吗?”又听叫唤,转眼看一旁褐鹰,觉它饿了,无奈宠溺笑取签喂肉。
有主,叫唤才有用。
地上心沉,只也顺换官话,音全哀悲:“若您无需。”
这个王子,她甚至不曾见过。灰帼想。
十五年前,她随主人赴宫宴,留下,只用两年就无痕无迹毒死了那君王。太后,那时是皇后,不能生育,看上去又软弱无能,竟是骗过了她,可却正好——无需她费力太后便自揽权。各方相争,中州将乱,他们只需静待时机。
可她等了十年,等来了主人战死离世。而后是一道遣离圣旨。三年,只如断线纸鸢。
“无需有需——”座上取肉喂鹰,又噙笑意体恤劝言:“您总该先回去见见旧友亲人。”看宠鹰探头张喙,拉远银签逗弄。
忽觉试探,灰帼微惊反应,眼瞳抬动即似衷答:“思其亚是柄旧弓而已,无亲无故,只等主人使用,何时何地。”
座上漫笑有叹,放银签,教地上起来坐,又缓倒另杯茶,笑道:“您今日初见我,似是有些紧张。不必紧张,我不是父王,不喜欢打打杀杀,各部族人能有吃喝饱腹,炭棉取暖,我就已心宽,再多什么,慢慢来就是。”
“从前不知您在此,现您大可等半月后随我们回去,想要什么就提。以您的功绩,我觉封王也可。”说罢推杯,至案另侧,只看地上似后辈敬笑。
“小主人,”灰帼未起,只拜又低言:“思其亚心在故族,若您无需,故乡今冬必格外温暖,若您有需,思其亚就在城中青绳坊。”
说罢,低眉起身未抬眼,便缓转身离,似哀似气。
座上狐眼看,玩笑一挑眉,半刻,开口:
“姑姑,喝杯茶再走吧。”
赴宴路行两月,早几日至京,今晨闲游街市逢落雨,入坊避雨未掩身份,便得人借买品送物名来陈言。
或有些用?
灰帼惊怔,停步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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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叶不知是身轻还是如何,行路无声息。宣齐洲常与人一处便未觉,今殿中隔帐隔屏又离远,批文思顿中余光见白影,侧看才见苗儿不知何时已睡醒,此出至屏前静静看他。
少年不笑时眉间有些冷。
兰草未料宣齐洲忽看来,脑中懵一瞬,眨眨眼攥攥叶,微抿朝人过去。
又成纯然乖巧。
宣齐洲垂目落笔,眼中潭不显深,只指尖微动,而后静看人来。
方才一瞬,少年眸浅如冷雪,周身缭雾似要隔去俗世,只护雾中作云上观。宣齐洲自觉未看错。
也实未看够。
只忽似快意挥剑瞬击冷刃,声短却极锵,令人心动。
四处仍有些人,如昨日用饭时。兰草于是行近看人未动作出声,直截了当只传意:我要习人言,还有人的密密麻麻,你说卿姨可教我,我要去寻卿姨。
攥着两只手,纯真,却又流显些锐气。
宣齐洲眼中浮微讶然。
而后压下难言愉悦,无声温看人不言。
“退下。”兰草即看过殿中。
深潭瞬过微光。
侍人未几皆退,兰草又看宣齐洲,抿抿唇,从意勉力咬字开口:“我要,学会人言——习字,我要,去寻卿姨。”
“兰澧,我要许多果子。”
“学会人言。”
“往后可随母亲习字。”
“习字则更需时。”
“随我去寻母亲。”
宣齐洲说过什么,兰草都记得。现拿来勉能用,对着宣齐洲还管他对错。不过说罢后背额前皆出了薄汗,叶子也攥得愈紧,口中还有些干。
过于可爱了。
宣齐洲深潭静看苗儿,半刻,有缓声:
“兰,澧。”
兰草愣,懵眨。
宣齐洲垂目微不可察有轻吸,而后抬眼,只轻颔问:“需我做何事?”
卿姨要去哪里找?兰草微张口即想传意问,却顿——宣齐洲有事,对它说它不明白,引它去便费时。
唔……
于是只摇摇头,憨笑学道:“需我做何事?”
深潭缓过柔笑。
“若觉疲累,不可强行。”又看人温肃。
有传意言语愈多。
源源心意围上,兰草明后心欢,攥叶不住发尾抖抖,连连应点头:“嗯——嗯!”便走。
宣齐洲无声随看,苗儿独行影。
出殿,觉两种熟悉气味,兰草只见竹宁,四处看却未见春池,只见雨水,便忽恍然自叹傻:是因落雨了。
“竹宁,我想去寻卿姨。”兰草行近攥叶小心试请言。
小公子说官话。竹宁闻言讶又笑,即应引人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