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人两依依 第25章 真相的一角

暮色如血，浸透了终南山的层林。朱亦妍扶着剧痛的脚踝，倚在山坡一棵老松旁，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暗卫早已被她屏退，此刻这荒僻的后山，理应只有她一人。

计划很顺利。张念依和许云离此刻应当正在那精心改造过的陷阱里“培养感情”，而她，只需要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人算不如天算。下山时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脚踝处传来的尖锐疼痛让她瞬间白了脸，尝试了几次，竟连站都站不稳。冷汗沿着脊背滑下，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局势即将脱离掌控的焦灼。若被人发现她在此处…

就在这时，密林深处传来一声马嘶，清脆而带着几分不耐。

朱亦妍猛地抬头。

夕照最浓烈的一束光恰好穿透枝叶缝隙，将来人与马笼罩其中。曲沐辰一身烈焰般的红衣，骑在一匹神骏的枣红马上，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光影勾勒出他少年意气的侧脸轮廓，眉眼间带着他独有的、几分慵懒几分桀骜的神气。

他打量着她狼狈的姿态，唇角一勾，语气说不上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笨死了。”

若是平日，朱亦妍定要反唇相讥，此刻却莫名松了口气，甚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没好气地嗔道：“还不快来帮忙！站在那里看什么热闹？”

曲沐辰利落地翻身下马，走到她身边蹲下，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鲁地按向她肿起的脚踝：“能动吗？”

“嘶——你轻点！”朱亦妍疼得倒抽一口冷气，眼泪都快飙出来。

“还有力气骂我，”曲沐辰抬眼瞥她，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证明不怎么疼。”

朱亦妍瞪他一眼，却见他手下动作到底放轻了些。他仔细检查了片刻，语气笃定：“还好，没伤到筋骨。” 说完，不等朱亦妍反应，便伸手穿过她的膝弯和后背，稍一用力，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啊！”朱亦妍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颈。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着阳光与青草的味道扑面而来，让她有瞬间的恍惚。

他将她稳稳地放在马背上，自己随后也跨坐上去，就在她身后，双臂绕过她拉住缰绳，形成一个将她护在怀里的姿态。枣红马迈开步子，不疾不徐地沿着林间小路往下走。

马蹄声嘚嘚，伴随着林间归鸟的啼鸣。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衣料偶尔摩擦的细微声响。

良久，曲沐辰低沉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打破了寂静：“我已经命人掩饰了你留在那附近的脚印和痕迹，放心，不会有人知道公主殿下今晚曾‘偶然’路过那片区域。”

朱亦妍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果然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她所有的谋划，所有见不得光的心思，在他面前仿佛都无所遁形。

她沉默了一会儿，山风拂过她的面颊，带着凉意。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曲沐辰？”

“嗯？”他应道，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上辈子…”朱亦妍的声音带着一种遥远的恍惚，“你是郭暧的时候，从来没有这么护过我。”

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远处沉入山峦的落日上，仿佛透过这暮色，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候，你大多会站在你的好兄弟李迥那边，”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历经岁月也无法完全磨平的涩意，“不惜一切破坏我的计划，去保护他，帮助他。哪怕…哪怕明知我会伤心。”

那段属于“升平公主”和“驸马郭暧”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是无数次的争执，是冰冷的背影，是他为了韩王李迥（许云离）一次次与她对立，将她的一片真心践踏在地。那个郭暧，骄傲，固执，被家国大义和兄弟情谊填满了胸膛，唯独吝于分给她一丝温情与理解。

曲沐辰拉着缰绳的手微微收紧，马儿的速度慢了下来。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与前尘往事割裂的决绝：

“以前的郭暧，是个混蛋。”

他顿了顿，继续道，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敲在朱亦妍的心上：

“他不懂如何去爱你，或者说，他不敢，也不愿去懂。但曲沐辰不会了。”

朱亦妍的心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原来如此。

原来这一切的异常，他突如其来的转变，他洞悉一切却选择站在她这边，甚至主动为她扫清痕迹…原来，这一切的一切，并非无缘无故。

都是为了前世而来。

他们并非偶然穿越成了历史人物，张念依以为的“穿越”，许云离以为的“角色扮演”，根本就是个误解。他们，就是他们自己。这个故事的主角，从来就是他们四人。这纠缠不休的爱恨情仇，起点就在这大唐，早已上演过一遍。而如今，不过是换了时空，换了身份，再次拉开序幕。

所谓的“姜虞旧梦”幻境，恐怕也并非幻境那么简单，那或许是某个契机，让被遗忘的前世记忆，重新浮现的裂缝。

而她与曲沐辰，不，是与郭暧，是这盘跨越了时空的棋局中，纠缠最深、伤痕也最重的对手…和恋人。

暮色彻底笼罩了山林，天边最后一丝光也被吞没，星子开始在天幕上闪烁。马儿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仿佛要这样一直走到地老天荒。

朱亦妍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说话。她只是微微向后，靠进了那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里。

曲沐辰（或者说，是拥有了郭暧记忆与情感的曲沐辰）身体先是一僵，随即缓缓放松下来，手臂将她圈得更紧了些。

山林寂静，唯有风声、马蹄声，以及两颗跨越了漫长时光、带着伤痕与悔恨，终于再次小心翼翼靠近的心，在寂静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共鸣。

这，当然不是终章。这只是隐藏在“穿越”表象之下，真实故事浮出水面的第一缕涟漪。真正的波澜，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