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记小食肆 第9章 糯米饭

鸡鸣三声后，吕三便起了身，今日接了镇上钱员外家的花园修缮活计，可不好误了时辰。

院子里手底下的杂工学徒们已经围坐在一起吃朝食了，机灵的顺子立刻让出个位置，“头儿，快来吃朝食！”

“不了，你们赶紧吃，回头在钱员外的府上碰头！”吕三摆摆手往门口去。

“哟，头儿，这是又要去那小娘子的摊子上吃？”顺子挤眉弄眼地笑问。

“嘿！你小子，”吕三对着他的腚就是一脚，“还敢打趣老子了！得了啊，别磨磨蹭蹭的赶紧吃！”

自从吃了一回那小娘子的鸡蛋饼，吕三五日里有三日都要去买，尤其那辣酱味儿足，再加点里脊肉，吃完整个上半晌都有劲。他是工匠作的作头，他带的这工匠作手艺好从来不缺活计，再加上他一人挣钱一人花，因此手里宽裕得很，就算天天去街上吃那也是花得起的。

眼下时辰尚早，那小娘子的食摊已经摆开，前头站着几个早起上工的食客，指着什么东西抓耳挠腮的。

吕三几步走上前来才发现今日小食摊有了些变化，那小食摊前多了块木板，上头写着些字。

“啥啥是一文，啥啥是两文，这写的啥啊？”

“小娘子，这上头写的啥意思啊？”

那些食客左看看右看看，谁也不知道这木板上写了些啥。

正在摊饼的李长夏愣住了，昨日她特地在家寻了块木板，把鸡蛋饼糯米饭还有各类小菜的价格都列在上面。朝食种类增多，小菜也在逐渐增加，若是人人都上来问一句，她也不用干活了，所以她便把价格全部列好，这样食客想吃啥自己加，多少银钱也能让各自心里清楚。

但是此刻她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大多市井百姓他不识字啊！

李长夏尴尬地笑笑，正要一一解释一遍，就见后头有个大汉走上前来。

“这边写的是鸡蛋饼六文，里脊肉两文，肉肠三文，咸蛋黄一文，糯米饭九文……”吕三在一旁挨个念过去。

李长夏心下惊讶，这大汉是常客，往日里瞧着他五大三粗的，没想到竟还是个识字的！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多谢这位郎君，您看着不拘小节，竟不知道您是个读书人！”她脸上带着笑道谢。

“嗐，小娘子抬举了，我就是个瓦匠，若不嫌弃唤我吕作头便是。我也只是识得几个字罢了，哪里敢称读书人！”

吕三原本也是个大字不识的，做瓦匠的凭手艺干活就是，哪里需要认识字。不过有一回与人签契书时对方仗着他不识字诓了他，他知晓后闹上门去，可契书白纸黑字地写着，他也只能吃下这个暗亏。

经了这一遭后，他就在附近找了个书生给了些银钱教他识字，如今不说那四书五经，至少常用的字他还是识得的。

“小娘子，这糯米饭是啥？”吕三指着木板上那几个字问道。

“吕作头平日里吃惯了鸡蛋饼，今日不若就来个糯米饭尝尝？”李长夏记得这大汉可是鸡蛋饼里加两块里脊的大主顾，想来这糯米饭虽贵上一些，但也会不吝银钱来上一份。

“行，那我就来一份！”

果然是个大主顾！

李婉芝就等着他的应答，闻言立时揭开旁边的甑子，只见里头是泛着褐色的糯米饭，颗粒分明，上面覆着一层油光。她先垫了层油纸在碗里，然后挖上半海碗的米饭，又放上花生米、酸萝卜等小菜，再加一勺辣酱，“吕作头可要额外加些小菜？”

“那就加个肉肠吧。”

这肉肠是李长夏每日下午闲来无事灌的，里头是足实的肉，只不过做得短小了些，毕竟才卖三文一根。

李婉芝的厨艺兴许比不上自家女儿，但手是真的巧，糯米饭被包在油纸里，她三两下便卷成长条状，扎实紧致，看起来比她的小臂还粗，把油纸撑得鼓鼓囊囊的。

“一共是十二文，您拿好。”

吕三接过糯米饭，入手沉甸甸的分量，揭开油纸是颗粒分明油润晶亮的糯米，凑近闻一闻，似乎还有猪油的味道。

糯米油润弹嫩，应是用酱油调过味，咸味适宜，花生米用油炒过，又香又脆。

再咬一口便吃到了肉肠，肠衣薄脆，“啵”的一声，随之而来的是肉肠鲜美滚烫的汁水，肉质扎实弹牙，咸鲜浓郁。这时又嚼到酸爽脆嫩的东西，他仔细分辨一番，是酸萝卜丁，酸酸辣辣的，搭配肉肠，丝毫没有油腻感。

香啊！

咦？怎么还有酥酥脆脆的东西？

“小娘子，这是啥？”吕三指着糯米饭里头细碎的红棕色块状物。

“这是猪肥膘熬制出来的猪油渣。”

“乖乖！这里面还有肥膘呢？”周围的食客惊讶。

猪肥膘可不便宜呢！这糯米饭看着不仅扎实，里头竟然还加了肥膘！

“小娘子，这猪油渣需要额外加钱吗？”

“不用，只要买糯米饭里头就是有的。”猪肥膘价贵，所以这些油渣切得很细碎和糯米饭混在一起。

这下周围的人都不觉得这糯米饭价贵了，有猪油又有猪肥膘，这还有啥好说的！

“给我来一份！”

“我也要！加个咸蛋黄！”

“好好好，都有都有。”李婉芝笑眯了眼，手里动作更快了，仿佛这甑子里盛出来的全是叮当响的铜板。

斜对面烧饼摊的老板陈三望着这头热火朝天的样子，再看看自己摊子前稀稀拉拉的几个食客，气不打一处来。

他这烧饼摊子摆了四年了，平日里生意还算可以，一般到晌午摊子上的东西也能卖光。

可是自打那李记小食摊开始做朝食生意之后，自己的生意一落千丈，到了下午半晌摊子上还剩许多没卖完的烧饼。

他记得原本那摊子是卖糕饼的，和他的摊子没什么相干，后来一连几日没见她出摊还有些好奇，没想到竟也开始做朝食了。

做朝食便也罢了，一对孤寡母女他本也没当回事，可自己却是小瞧了她们，竟是个会来事的。

长此下去，怕是自己的摊子就要做不下去了。

他得想想办法。

招呼完摊子前的几个食客，陈三走到隔壁粥铺闲聊。

“王婶，最近生意可还行？”

粥铺的妇人正忙着给食客打粥，没空和他多说，便敷衍着道：“还行吧，就这样。”

陈三有心和她多说些话，便等着她这头不忙了又上前搭话，“王婶，你瞧瞧那头，”他下巴朝斜对面点点，“哪像我们累死累活也招揽不到几单生意。”

“那母女俩确实是个厉害的，这几日生意都很不错呢，方才听说又弄了啥新奇玩意儿。”妇人坐在小马扎上歇息，随口附和。

“可不就是呢，婶子你看，自从她来了，咱们几家生意成啥样了？咱可不能让她一个人把钱全挣了！”

妇人这才察觉对方不是来闲聊的，“那你觉得咱们应该咋？”

“咱们几家得联合起来，好让她们知道做生意哪有这样容易的！”

妇人撇撇嘴，自己又不傻，自家卖的是粥，那小娘子卖饼又碍不着自己，那些买了鸡蛋饼的食客还经常来她这摊子上买碗粥配着吃呢！

眼下快进入五月了，这天儿也渐渐有了几丝热意。前天她瞧着许多买了辣酱鸡蛋饼的食客辣得额上出了汗，她立刻给自家粥铺上了晾好的绿豆汤，生意比先前还好了！她是吃饱了撑的要和那小娘子对着干？

妇人不想搭理陈三，正好这时摊子上来了客，她趁势起身招呼食客去了。

陈三没落着好，又悻悻地回去了。

他打算再去说服前头卖炊饼的摊子，哪知还没走到那炊饼摊前，远远就看见那小贩举着鸡蛋饼吃得正开心。

呸！这一个二个缺心眼儿的东西！

晌午过半，李长夏的摊子上基本都卖光了，甑子里的糯米饭一粒不剩，桶里**蛋饼的面糊也就剩了个底，小菜也消耗完了。

今日糯米饭大受欢迎，有那出手阔绰的，肉肠和里脊肉来者不拒全都往里加，不舍得加肉的，也能花个一文钱加咸蛋黄。

李长夏掂了掂明显重了许多的钱罐，炫耀似的朝李婉芝晃了晃，嘴角不自觉地翘起。

李婉芝好笑地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骂一声“小财迷”，随后手里麻利地收拾好家伙什。

陈三一上午眼睛都在这边打转，眼见着母女俩要收摊了，忍不住阴阳怪气道：“李老板的生意可真好做，不像咱们……”

他顿了顿，继续道：“也难怪，李娘子母女俩白净可人，我要是食客我也走不动道了。”

李婉芝闻言嘴角一沉，冷声道：“陈老板，同在一处摆摊做生意，还请你嘴巴放干净点！”

“李娘子这是咋了？我说啥了？”陈三一脸无辜道。

李长夏递给她娘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上前一步，正色道：“陈老板，你可知你的烧饼为何卖不出去？”

陈三被她这一脸正经的模样弄懵了，沿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家烧饼，下意识摇了摇头。

对面那小娘子却又露出狡黠的笑容来。

“因为你啊，嘴巴太臭了！”

话音刚落，不知周围是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陈三顿时臊得满脸通红，将手里的布巾用力摔在案台上。

死丫头，你给我等着！

母女俩无视了陈三，没事人似的收拾着小摊上的家伙什。

两人拖着小车进了杨柳巷时，赵元正闷着头往巷口走。

这是那夜之后，两方头一次碰上。

赵元的脚步倏地定在了原地，瞳孔猛地收缩，恶狠狠地盯着两人，垂在身侧的手发出细微的“咔咔”声，看起来下一刻便要疯狗似的扑上来。

李婉芝警惕地看着他，伸手把李长夏挡在身后。

片刻后，赵元又恢复了原先死气沉沉的样子，和她们擦肩而过。

有点反常啊。

李长夏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