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茶餐厅老旧的百叶窗,在铺着墨绿色格子桌布的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如同一幅流动的水墨画。头顶的老式吊扇慢悠悠地旋转,叶片搅动着空气中菠萝油的甜香、奶茶的醇厚,以及若有似无的油烟气息,形成一种独特而怀旧的氛围。
文吉优雅地靠在卡座柔软的背椅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他的目光在李笑然脸上流转,带着几分审视,几分玩味,仿佛在欣赏一件久别重逢的古董瓷器。
李笑然微微垂眸,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奶茶杯壁,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沾湿了她的指尖,带来一丝沁人的凉意。空调的冷气让她裸露的手臂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但她浑然不觉,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对面这个男人身上——这个十四年未见,如今已是沪上知名律所高级合伙人的男人。
"说起来,笑然,"文吉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律师特有的清晰咬字,"听你讲了打抚养费官司的经历,倒是让我想起我执业第三年接的一个很有意思的案子。"他的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眼神中闪烁着专业人士谈及擅长领域时特有的光芒。
李笑然恰到好处地抬起头,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好奇:"能让文大律师印象深刻的案子,一定很不一般吧?"她的声音轻柔,带着几分崇拜,仿佛一个虚心求教的学生。
文吉的眼中立即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那是一种专业领域被问及时的本能反应。他微微向前倾身,手肘撑在桌面上,双手指尖相对,形成一个塔形——这是一个典型的充满自信的肢体语言。
"确实不一般。"他的语气平淡,却自带一种掌控全局的气场,"一个典型的原配起诉第三者返还财产的案子,但标的达到了2000万。"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她的反应,仿佛一个魔术师在展示最精彩的戏法前必要的留白。
"2000万?"李笑然适时地睁大眼睛,表现出惊讶,"这种案子在法律上应该很明确吧?《民法典》第1062条说得很清楚,夫妻共同财产一方无权单独处分。"她的语气中带着求证的味道,既展示了自己的知识储备,又给了对方继续展示的空间。
文吉赞赏地点头,像老师在肯定一个优秀的学生:"法理上是这样。但实际操作中,对方的律师团队很厉害,是沪上顶尖的家事律师团队。"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圈,"他们的策略是从道德层面施压,想要让我的当事人不仅返还2000万,还要支付精神损害赔偿,essentially让她身败名裂。"他的英语发音标准而流畅,带着留洋经历的印记。
"所以你们是怎么破局的?"李笑然向前倾身,手托着下巴,一副完全被吸引的姿态。她的目光专注而明亮,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个人和他讲述的故事。
文吉的指尖在桌面上轻点,开始进入状态。他的语速逐渐加快,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我花了三个月时间,组建了一个专门的团队,包括两位财务分析师和一位擅长跨境业务的律师。"他的右手在空中比划着,仿佛在勾勒一个复杂的战略图。
"我们死磕男方的资金流水和公司账目,"他的眼神变得锐利,"从他在国内各大银行的账户,到他通过香港、开曼群岛设立的层层离岸公司架构,一页一页地翻,一笔一笔地核。"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仿佛在重现当时翻阅文件的速度。
他微微向前倾身,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分享机密的亲昵:"最后发现,那2000万只是冰山一角。"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像一只发现猎物的豹子,"男方通过复杂的离岸架构,向境外转移了数亿资产。这些转移行为,都发生在他的婚姻存续期间。"
李笑然若有所思地点头,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奶茶杯:"根据《民法典》第1092条,隐藏、转移夫妻共同财产的一方,在分割时可以少分或不分。你们是想用这个条款?"
"不止。"文吉的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身体更加前倾,仿佛要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在之前的离婚诉讼中,男方已经向法庭签署了《财产申报承诺书》,保证已如实申报全部财产。"他的手指在桌面上重重一点,"他的虚假申报行为,已经涉嫌构成《民事诉讼法》规定的妨害民事诉讼行为。我们可以申请法院对他采取罚款、拘留等强制措施..."
李笑然敏锐地接话,眼神明亮:"而且,如果情节特别严重,还可能触及'虚假诉讼罪'的边界。虽然要构成这个罪需要很多条件,但在谈判桌上,这种刑事风险的威慑力是实实在在的。"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仿佛在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
文吉的眼中闪过惊喜的光芒,仿佛找到了知音。他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发出轻微的响声:"完全正确!"他的身体语言更加开放,手臂舒展地搭在卡座上,"所以我们并没有在法庭上硬碰硬,而是单独约见了男方和他的私人律师。"
他描述着当时的场景,手指在空气中比划,仿佛在重现当时的谈判场面:"我给了他两份文件",他的左手做出拿着文件的姿势,"一份是我们准备好的、详列了境外资金流向和公司架构的《调查取证申请书》",右手做出拿着另一份文件的姿势,"另一份是关于其行为可能涉嫌刑事风险的《法律风险告知函》。"
李笑然若有所思地插话,眼神中带着思索的光芒:"然后你给了他一个选择:"她的手指轻轻点着桌面,"要么我们把这些证据提交给法庭,让原配律师团队掌握这些筹码;要么他自己去说服原配,接受一个基于明面财产分割的方案,并撤诉对你当事人的追讨。"
文吉的笑容更加深邃,眼中闪烁着胜利的光芒:"正是如此。"他的身体向后靠去,做出一个放松的姿态,"我帮他算了一笔账:用明面上的一部分财产折扣,换取境外数亿资产的绝对安全和避免一场毁灭性的刑事调查风险,这是一笔多么划算的买卖。"
"最后呢?"李笑然追问道,身体不自觉地前倾,完全被故事吸引,"法院是怎么判的?"
"没有判。"文吉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微笑,双手摊开,做出一个"一切尽在掌握"的姿态,"各方签署了严密的和解协议。法院基于和解,出具了调解书。"他的手指逐一列举,"男方因存在过错,在原配已知的财产范围内对原配进行了补偿;而我的当事人已获的2000万,因'情况复杂'且'协议已涵盖',原配不再追缴。"
他稍作停顿,让这个胜利的瞬间沉淀下来,眼神中闪烁着自豪的光芒:"这个案子让我在圈内一举成名。因为它证明了,即使在最不利的道德位置,通过极致的证据梳理和法律技术,也能扭转乾坤。"
李笑然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鼓起掌来,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精彩,真的很精彩。这确实是一场高水平的法律博弈。"但她的掌声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保留。
随即她的语气变得若有所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不过文吉,我有个疑问。《民法典》第154条规定,行为人与相对人恶意串通,损害他人合法权益的民事法律行为无效。你们达成的这个和解,本质上是用一个更大的违法行为作为威胁富豪,来迫使对方牺牲部分明面上的利益,来说服原配放弃对一个明显违法行为的追索,是吗?"
文吉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他端起冻柠茶喝了一口,这个动作显得有些刻意。当他放下杯子时,脸上已经恢复了从容:"笑然,在法律实践中,很多事情的边界并没有那么清晰。"他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语气变得深沉,"我们找到了对方的致命弱点,并用法律允许的方式高效地解决了争议,为当事人争取到了最大利益,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正义'吗?"
这时,服务员端来了干炒牛河,腾腾的热气暂时中断了这场交锋。文吉自然地用公筷给李笑然夹了一筷子,动作体贴优雅:"来,尝尝这个,凉了就不好吃了。"他的眼神温柔,仿佛刚才那段尖锐的对话从未发生。
李笑然低头看着碗里的牛河,突然轻声说:"其实我的离婚官司,也用了点策略,虽然远没有你的案子这么...波澜壮阔。"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又有一丝骄傲。
文吉挑眉示意她继续说,眼神中带着专业人士的好奇,身体微微前倾,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我最大的策略就是坚持要调解。"李笑然的语气平静却坚定,"在法庭上,我明确告诉成峰",她的眼神变得锐利,"如果坚持要判决,我会要求法官把他所有的原则性错误都写进判决书里。家暴的报警记录、派出所的《家暴劝诫书》..."她的手指逐一列举,"这些都会成为永久记录。"
文吉的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身体不自觉地前倾:"你抓住了他害怕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心理,成峰还要面子。难道他还想再婚?不想让下一个妻子知道这些不光彩的事。"他的语气中带着专业的分析味道。
"是的。"李笑然轻轻点头,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他算了一笔账:要么调解,好聚好散;要么判决,但所有不堪的细节都会成为永久记录。他最终选择了对他最有利的选项。"
她顿了顿,继续解释道,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餐巾:"而且法官其实也乐于见到我们调解。一纸调解书比写判决书省事多了,而且能立即生效,不会上诉,案结事了。"她的眼神变得深邃,"对我们三方来说,这是最有效率的解决方案。"
文吉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眼神中闪烁着赞赏的光芒:"很聪明的策略。虽然涉及的金额远不如我的案子,但思路是相通的——找到对方最在意的东西。"他的身体语言变得更加放松,手臂自然地搭在椅背上。
"但这和你的策略有本质区别。"李笑然直视着文吉的眼睛,语气坚定,"我用的都是阳光下的筹码——法律明文规定的抚养义务,法院已经认定的过错事实。"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我从来没有用任何见不得光的手段去威胁他,更没有试图获取不该得的东西。"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坚定:"我想要的,从来都只是法律本来就赋予我和女儿的东西。而你代理的第三者,那2000万本来就是不该得的夫妻共同财产。"
文吉静静地看着她,突然笑了,笑声低沉而愉悦:"笑然,你知道吗?你是我见过的少数几个能在法律层面上和我对话的圈外人。"他的眼神中带着真诚的赞赏,"你的洞察力很惊人。"
李笑然也笑了,但那笑意未达眼底:"也许是因为,我们都擅长找到对方的弱点。只是你用它来为当事人争取最大利益,而我...只用它来保护自己。"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惆怅。
她轻轻搅动着奶茶,银匙与杯壁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继续说道:"而且我注意到,你这个案子能成功,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涉及金额巨大。"她的眼神变得锐利,"如果那个男的不是富豪,只是个普通工薪阶层,这套策略也就失去了用武之地。"
文吉赞赏地点头,手指把玩着茶杯:"很敏锐的观察。"他的语气中带着专业人士的认可,"正是因为标的额足够大,对方才会害怕失去的更多,我的筹码才显得有分量。"
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文吉原本期待的是崇拜和赞叹,却没想到迎来的是如此清晰的道德界线划分。他孔雀开屏般的炫耀,被她一眼看穿了背后冰冷的计算逻辑。文吉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尝尝牛河吧,"文吉再次打破沉默,笑容已经恢复如常,但眼底多了几分深思,"都要凉了。"他的动作依然优雅,但似乎少了几分刚才的从容。
李笑然拿起筷子,夹起一根牛河,却食不知味。她的心思早已飘远,在对比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法律运用方式:一个是用法律作为狩猎的武器,一个是用法律作为守护的盾牌。她的手指微微颤抖,暴露出内心的不平静。
(OS:他用法律作为狩猎的武器,而不是守护的公器。那么今天,他对我这番"热情",背后计算的,又是什么?)
她抬起头,迎上他重新变得探究的目光,露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略带羞涩的笑容,手指轻轻整理了一下鬓边的碎发。
"谢谢,牛河很好吃。"
她轻声说,声音柔和平静,仿佛刚才那个清晰划出道德界线、看穿一切的人,根本不是她。
这场午餐,终于变成了真正的暗流之战。而她,刚刚看清了对手的武器库,也明确了自己的底线。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在桌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仿佛预示着这场重逢即将走向不可预知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