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是院子里的起哄声太大,沈黛未听到谢棣的声音。
她低着头,朝向那名面色苍白的小姑娘,柔声道“小慧,别怕,只是让大夫爷爷帮你把脉。”小姑娘怯生生地看着她,又看了看慈眉善目的老大夫,最终听话地伸出了手。
见小姑娘如此乖巧,沈黛脸上露出欣慰的笑。
刚想拍小姑娘的后背,突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从旁边伸出,禁锢住了沈黛的手腕。
温热、带有薄茧的粗糙手掌越扣越紧,沈黛这才扬起头,发觉谢棣走到她的身边。
来不及思索,谢棣便拉着她的手腕,转身就走。
他的步伐很大,沈黛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
众人见谢棣如此态度,自以为明白什么,纷纷笑着催促:“夫人,您快跟将军去吧!”
“是啊是啊!放心,我们会好好配合大夫的!”
“夫人可要好好和将军说话!”
一路上,二人相顾无言。
随着他步伐加快,沈黛清晰得感受到谢棣掌心的温度愈发升高。
许久,才在一处偏僻的院落停下。
谢棣松开了手。
沈黛略微活动了下有些发麻的手腕,迎着谢棣审视的目光,无惧道:“将军拉我来此,所谓何事?”
沈黛联想今日所作之事,问心无愧,根本不怕谢棣的刁难。
然而,谢棣并没有说话,沉沉地盯着沈黛。
半晌,才突然开口:“我会派人,将管家钥匙给你。”
沈黛愕然。明明今早还在警告自己不要越界,傍晚竟主动将管家钥匙给自己?
见沈黛脸上浮起惊讶的表情,不知为何,谢棣移开目光,冷硬地补充道:“既然你执意掌管,便管好。府中之人非比寻常,望你……好自为之。”
说完,谢棣不再看她,转身离去。
*
因着昨日管家诬赖沈黛想借大夫之名打发伤残仆役,反而被谢棣撞破真相,失去管家权利,那姓周的管家大约觉得理亏又或是心生畏惧。
今日为沈黛准备回门车辆时,竟异常殷勤,特意安排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用来彰显镇国大将军夫人的身份,就连拉车的马匹毛色都十分上乘,油光水滑。
沈黛看着这过于招摇的马车,微微蹙眉,本想让管家另换一辆朴素的,可周管家一脸为难,躬身道:“夫人恕罪,府中本就没有几辆马车,这一辆还是圣上钦赐,规制在此,若弃之不用,岂不是浪费了皇恩。”
身旁的拂柳悄悄拉了拉沈黛的衣袖,低声提醒:“小姐,姑爷他……都不陪您回门,若是连马车都寒酸了,府里那些堂少爷肯定看轻咱们,背地里不知怎么笑话呢!”
见沈黛仍在迟疑,拂柳又补充一句:“就算您不在乎这些虚名,可、可是,夫人、夫人会担心啊!她定然想看您过得好不好……”
沈黛想起原主母亲担忧的眼神,勉强点了点头。
“就它吧。”
马车内,空间宽赦,陈设精美。
沈黛靠在软枕上,若有所思。
那个新婚之夜,被她捆住的冒充者,还一直关在侯府,未曾处理呢!
这事绝不能拖延,沈黛朝着拂柳轻声询问:“拂柳,那晚的冒充者,可让人好生关着?”
闻言,拂柳猛地拍了拍后脑勺,“小姐您不说,奴婢差点忘了。一直关着呢,派了可靠的人守着。”她凑近些,压低声音道,“小姐想趁今日回门,亲自审问她?”
沈黛点了点头,疑惑感渐起,“拂柳,咱们侯府可曾得罪过什么人?”
拂柳认真回想,最终茫然地摇了摇头,“侯爷素来与世无争,夫人更是深居简出,咱们侯府……哪里会去得罪人?”
末了,拂柳回想那晚的冒充者,模仿小姐的言行举止,一颦一笑如此相似,不由得愤愤道“不过,那人也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冒充您,这不是自寻死路吗?若是被宫里的圣人发现?恐怕要株连全家!”
沈黛看着义愤填膺的拂柳,眼神冷静,缓缓分析:“比起被圣人发现,应该是先被将军发现。”
洞房花烛夜,红盖头掀开,当场被谢棣发现一个假冒的新娘,后果不堪设想。
拂柳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发颤,“小、小姐,您的意思是……有人要害我们侯府?”顿了顿,又道:“可是、可是,咱们侯府都没落到这般田地了,还有什么值得别人陷害的?”
话落,沈黛沉默起来。人界的事,她不能插手。只是为了战神的历劫才做这些,可根据司命星君砚行的命簿,原主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怎么会出现冒充者。
究竟是哪里遗漏了?
沈黛眉头紧锁,勉强回应:“我不确定。”
这时,伴随车夫一声轻吁,车子缓缓停下。
拂柳随即掀起车帘一角,探头看了看外面的景象,回头朝沈黛兴奋道:“小姐,到家了。”
府门外,以几位堂兄弟为首的侯府男丁依着礼数等候着。
见只有沈黛下车,身后并无那个阎罗将军,瞬间变幻嘴脸。
一个身着锦袍、摇着折扇的堂兄率先阴阳怪气地开口:“哟,大小姐回来了?怎么就您一个人哪?”
另一个立即接腔,“怕是不得夫君欢心吧!”
“你说咱们大小姐这般花容月貌,他都看不上眼,难不成他眼光高得喜欢天上的仙女?”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使得拂柳气得脸色通红,刚想反驳,却被沈黛一个眼神制止。
沈黛眼皮未抬,径直从他们中间穿过。
正厅内,江夫人早已坐立不安地等候多时,见沈黛独自进来,心中一酸,连忙起身迎上前,拉住沈黛的手,眼眶微红道:“我儿……受苦了。”
沈黛反手握住母亲冰冷的手,脸上绽开一个安抚的笑容,语气轻快:“母亲,我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
说着,松开母亲的手,提着裙摆转了一圈。
“怎么会没事?”江夫人心疼地抚上女儿的脸颊,“姑爷,他可有为难你?待你可好?”
沈黛避重就轻,语气平淡道:“没有为难。我和他……就那样。”
江夫人看着沈黛故作轻松的模样,却也只能叹息一声:“也罢,如今这世道,我们这样的身份,连婚嫁都做不了自己的主,母亲别无所求,只盼你与他相敬如宾,平平安安的过日子便好。”
沈黛笑着点头,将头轻轻靠在江夫人肩上,轻声道:“女儿晓得。”
接下来的午膳,在一团和气的氛围中进行。
饭后,沈黛陪江夫人说了会儿话,便寻了个由头,起身道:“母亲,我有些乏了,想回自己的院子歇息片刻。”
“去吧,自家院子客气什么?”
*
午后,日光透过薄薄的云层,落在将军府主院的演武场上。
谢棣手持长剑,一招一式重复熟悉地练着。
王叔站在廊下静静地看着谢棣练剑,直到一套剑法练完,他才缓步上前。
“招式已经很熟练了,劲儿也足。”王叔开口,继续道:“若是觉得这套用老了,可以换些别的招式练练。”
谢棣挽了一个剑花,收剑入鞘,坚持道:“不精进,总有破绽。”
王叔叹了口气,目光悠远道:“破绽,也是靠人去发现的。这世上,哪有毫无破绽的人与事?总不能一棒子打死所有可能。”
谢棣沉默着,用布巾擦拭额角的细汗,没有接话。
王叔知他性子,转而说道:“昨日,你警告过排房的那些老兄弟了,他们心里有数,不会在新夫人面前瞎说话,小吴那孩子来得晚,不知从前那些血淋淋的事,说话没个顾及,你别往心里去。”
“嗯。”谢棣应了一声。
“只是……将军,老夫瞧着,沈小姐和京城里的其他贵女不一样。”顿了顿,又道:“将军,或许你可以试着去接触一下,去了解看看?”
“不需要。”谢棣回答果断。
王叔并未气馁,继续劝道:“好,就算将军心里不愿意,不想与她有瓜葛。可这婚丧嫁娶,是人伦大礼,将正头夫人排斥在外,冷落无视,终究是违背礼法,若是传出去,对您的名声,于沈小姐,于两府颜面,总归是不好的。”
话落,谢棣擦拭剑身的动作微微一顿。
王叔见状,趁热打铁,“就算不谈这些虚礼,将军,您看在昨日,沈小姐不惜动用侯府玉牌,为排房那些伤残弟兄请医施药的行动上,也该给她一个机会。”
“而且,您将管家钥匙给了她,不就是更想看清她是什么人吗?到底是不是圣上安排,亟待考究,将军,总不能对她置若罔闻吧?”
闻言,谢棣握着剑柄的手愈发紧了。
许久才开口道:“王叔,备马。”
日头西斜,当谢棣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侯府门口时,府内众人都颇为意外。
他面无表情,对着闻讯赶来的沈侯爷和江夫人道:“公务已毕,来接夫人回府。”
此时,守在沈黛救院落的拂柳听到谢棣的走来,猛地一激灵。
朝着柴房就冲,推开虚掩的房门,气息不均地急声道:“小姐!小姐!不好了!姑爷、姑爷来接您了!”
破开房门时,拂柳看到被捆的冒充者气息奄奄,她侧头看向小姐,却发现小姐手中什么都没有,那这个人怎么会……
闻言,沈黛瞳孔微缩,“拂柳,走吧。”
然而,在她转身的刹那,看似只剩一口气的冒充者,不知从何处涌出一股力气,倏地抬头,死死盯着沈黛,道:“我死了……很快……会有下一个到来。”
末了,一字一顿道:“谢棣必须诛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