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靖侯府内,四处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起。
丫鬟拂柳嘴里哼唱着小调,手里捧着一个食盒悠然自得地推开自家小姐的房门。
“啪嗒”一声。
手中的食盒应声落地,里面的荷花酥瞬间碎了一地。
望着床榻上的这一幕,拂柳满脸笑意的面容倏地转为惊惧,她抬起胳膊,食指颤抖地指向床塌的小姐,紧张地结巴起来“这、这,怎么、怎么有两个小姐?”
一个“沈黛”被绸带捆住手脚,身体不断扭动着;另一个好整以暇的站在床边,手上还捏着未用完的绸带。
只听一道开门声,沈黛立刻抬头,看到脸色煞白的拂柳,她没有解释,慢悠悠地走到拂柳身边“拂柳,你来得正好!”
她指着床榻上的“沈黛”,声音清脆爽朗,笑盈盈道“有人冒充本小姐,幸亏被我及时发现,抓住了!”
沈黛得意的样子让拂柳确定,这应该是自家小姐……但又看了看床上的“沈黛”惊疑不定,这两个人完全一模一样!
拂柳心口砰砰直跳,不敢妄下断言,慌忙行礼,而后试探性询问“小姐出门前……吩咐奴婢去买荷花酥?”
被捆住的“沈黛”立即抓住机会,连忙开口“是呀是呀!我让你去城北锦心铺买的,还叮嘱你不着急,要刚出锅的第一笼,临了还要求店小二在糕点里撒一抹糖霜。”
“拂柳,你不信我?”
“沈黛”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拂柳,言语间还夹杂着几丝哭腔,听得拂柳十分委屈。
“小姐?”拂柳犹犹豫豫地喊了起来。
一旁的沈黛嗤笑一声,根本不给“沈黛”任何机会,“拂柳,你该不会信她的话?这人冒充我,保不齐有别的心思。”
闻言,拂柳目光又来回俊巡,只见沈黛弯腰捡起地上的糕点,凑到自己嘴边,吹了吹糕点上的灰尘,竟没有嫌弃地吃到了嘴里。
“拂柳,你还记得半月前的那场雨吗?因下雨跑得太急,盒子里的糕点全碎了,我没在意,继续吃了下去。”说完,沈黛露出狡黠的笑容。
拂柳霎时红了眼眶,点头回应“小姐!”
沈黛知道光靠嘴辩白丫鬟是不会相信的,转头走到床榻,端详起“沈黛”的面容。
“这人确实长得和我像,就连眉心的红痣也丝毫不差,拂柳,你不觉得可疑吗?世间会有两个完全相像的人吗?”
话落,沈黛趁对方不备,猛地伸手袭向对方耳后,“刺啦”一声,撕下了那人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
拂柳瞬间瞪大了双眼,确定沈黛才是真小姐无疑。
“拂柳,这人深夜潜入侯府,意图不轨,先按偷窃罪秘密关押,明日之后再进行审问。”
沈黛语气果断,要不是明日大婚,顾及将军府和侯府的颜面,保不齐今日就了结此事。
“还有,扣在内院,别让父亲母亲知道。”
“是,小姐!奴婢明白!”拂柳应声回答,连忙唤来两名可靠的心腹家丁,将那名还在挣扎的女子迅速带了下去,并仔细清理了房间。
处理完这一切后,房间内只剩主仆二人,拂柳帮沈黛换衣,准备就寝。
沈黛坐在床边,望着拂柳欲言又止的表情,出声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拂柳绞着手指,低声问出憋在心里许久的话“小姐……真的,要、要嫁给哪个、哪个阎罗将军?”
“虽说咱们侯府如今没落了,可侯爷夫人是最疼小姐的,侯爷不贪图权贵,也不看重什么家世门第,只想让小姐挑一个喜欢的人就好,小姐前段时间不是和李公子相谈甚欢吗?奴婢、奴婢,还以为……”
后面的话,拂柳没再说下去。李公子面容俊朗,谈吐温文尔雅,是个不可多得的如意郎君。
虽说是个居无定所的漂泊商人,但只要小姐愿意,侯爷夫人是不会不同意的。
而那位战功赫赫的阎罗将军,传闻他杀人如麻,戾气慎重,夜半能令小儿啼哭,小姐要是嫁过去,会不会遭受非人折磨……
“拂柳,你忘了吗?”沈黛笑着诉说,在拂柳看来十分勉强。
“圣上赐婚,我当然愿意。”
清晰的字眼传到拂柳耳边,她再也没说什么。
“明日大婚,你也早些休息吧。”
“是,奴婢告退。”
沈黛躺在柔软的锦被里,没有立即闭目,望着头顶鸳鸯戏水的红罗帐,又看向四周的红烛、红窗,最刺目的是梨花木架上的金线绣的大红嫁衣,很难想象自己明日就要嫁人成婚。
因为她也不是真的沈黛。
她是受司命星君砚行委托,帮战神也就是阎罗将军谢棣渡情劫的。
战神燎渊,化灾厄,救世人,致使恶念缠身,为拔恶念需尝八苦,历十世。不知为何,唯独渡不了情劫,每次司命星君所选之人都会出现偏差,导致情劫消失。
为此到最后一世,砚行委托自己帮忙,说战神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且自己命格特殊,可助他牵情丝,拔恶念。
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为了更好的执行任务,她成了侯府小姐,还承袭了沈黛的记忆,知道原主是跟着李公子私奔跑了。
那李公子贴心地花大价钱帮原主找替身,沈黛刚来的第一晚,本想偷偷解决替身,哪承想丫鬟趁机推开了门,为防止暴露,顺势模仿原主,趁机将“沈黛”拿下,还让丫鬟更加确信自己是真小姐,一举两得。
但一想到明日成婚,怎么都睡不着觉。
*
寅时刚过,天际还是墨沉沉的。
拂柳轻手轻脚地进了房,柔声催促“小姐,该起身梳洗了。”
沈黛昨晚思绪纷乱,几乎未曾合眼,听到拂柳的声音后,眼皮却愈发沉重起来,迷迷糊糊的被拂柳扶到妆奁前。
母亲江夫人也早早来到了沈黛的厢房,拿起一把崭新的桃木梳,一边为她梳理头发,一边说着吉祥的祝词。
“一梳梳到头,白首不相离;二梳梳到头,夫妻无口角;三梳梳到头,永结百年好……”
片刻后,镜中人已是明眸皓齿,眉眼含羞。眉心的红痣已被珠翠花钿遮盖,头上梳着高高的凌云髻,珠翠环绕,流光溢彩。
江夫人动作轻柔,缓缓为她戴上沉重的珍珠冠冕,透过镜中影像,沈黛看到她眼眶通红,
体贴地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脆生生道“母亲,我愿意的。”
闻言,江夫人再没忍住,低声啜泣“我的儿,难为你了。”
她撇过头,拿起帕子为江夫人抹去泪水,细声安慰“母亲,别伤心了。谢将军战功赫赫,平定西北,是国之栋梁。圣上赐婚,让女儿嫁过去,是女儿的福分。再者说,有这层关系,说不定将来还能提携表哥表弟呢!”
“你就知道为他们着想,可他们可不会为我们着想,知道你父亲只有你一个孩子,都卯足了劲求你父亲过继他们!”江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不甘道。
“父亲不傻,当然会选一位老实可靠的做嗣子。”沈黛道。
“小姐,时辰到了。”拂柳在一旁提醒。
二人不再交谈,江夫人为沈黛盖上盖头后,先一步去了前厅。
前厅内,满堂宾客言笑晏晏。
在拂柳的搀扶下,沈黛来到前厅拜别父母。
然而,吉时将至,却迟迟不见新郎官谢棣的踪影。
喜庆的氛围渐渐凝滞,窃窃私语声悄然蔓延开来。
“这……谢将军怎么还没到?”
“莫不是……”
“这可是圣上赐婚,他也敢……”
沈侯爷的脸色瞬间由欣喜转为愠怒,连连吩咐下人去催促。
可派去的人皆踌躇不前,都害怕触碰到那位阎罗将军的霉头而死无全尸。
沈黛顶着沉重的珠冠,端坐在椅子上,似乎并不着急。
就在吉时堪堪过了半刻钟后,府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还伴随清脆的甲胄摩擦声,压迫感十足。
刚才还在窃窃私语的众人刹时安静下来,都恐惧地低下了头。
正厅门前,晨光倏地被高大挺拔的身影覆盖,来人裹挟着丝丝寒意,大踏步地迈入前厅。
来人正是谢棣。
透过火红的盖头缝隙,沈黛清晰地看到谢棣身着玄色的外袍,显然他未着喜服。
他的眼神如冰,锐利地扫过在场的众人,最后,目光停留在端坐在主位的侯爷和江夫人身上,略微抱拳,声音听不出什么起伏,还夹杂着些许冷意。
“我来迟了。”
闻言,沈侯爷面色铁青,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
面对这尴尬的氛围,盖着红盖头的沈黛缓缓起身,柔声道“无碍。将军军务繁忙,能亲至便是诚意。”
话落,谢棣的目光转向披着红盖头的沈黛,审视几秒后,随即上前,依照礼仪,引着她向外走去。
二人之间虽贴得近,却也隔了半步远,沈黛明白谢棣并不想与她接触。
而后,她一步步踏上了那顶华丽的花轿。
在她稳稳坐入轿中后,伴随喜娘一阵高喊“起轿——”
迎亲的队伍迅速动了起来。
因是圣上赐婚,排场格外大。
锣鼓喧天,绵延数里。
沿途仆从将喜糖和铜钱洒向道路两旁围观的人群,即使平民再怎么怕阎罗将军,就凭他今日成婚,也不由得说出几句真心的祝福语。
不知过了多久,花轿慢慢落下。
“请新妇下轿。”
轿帘掀开,拂柳搀扶着沈黛下了轿,在经历跨马鞍和火盆后,喜娘高声唱念吉祥话,并将一条中间扎着大红花球的绸缎分别递给了沈黛和谢棣。
正厅内,因谢棣父母俱亡,高堂空悬。
谢棣本想拒绝,但碍于典仪官是圣上亲自派下,便规规矩矩地拜完了礼。
随后,沈黛被送入布满喜字的婚房。
她坐在大红床榻上,只听得红烛劈里啪啦的燃烧声。
戌时过,算起来前厅的宴会早已结束,但谢棣迟迟未来沈黛的房间。
守在床榻的拂柳开始无意识打起盹来。
“砰”的一声,拂柳的头撞到床沿,猛地清醒过来。
“拂柳,你去歇息吧。”沈黛低声道。
“可是小姐,姑爷、姑爷还不来……”拂柳难过道。
“没事,你也知道将军的脾性,无碍。”
“小姐,奴婢守着您,姑爷不来咱们梳洗?”拂柳试探性询问。
“也好,总不能亏待自己。”
闻言,拂柳推门准备吩咐下人备水。
岂料刚开门就撞见了一身玄衣的谢棣,他的目光极为阴骘,腰间还悬着一把长剑,不像来入洞房的,到像来杀敌的。
那一瞬,拂柳恐惧地结巴起来“姑、姑爷……”